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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杲兒身世

  背對著楊廣寢宮的方向,緩緩走在風景依舊如畫的行宮裏,我隻想遠離那些靡靡之音,我所得知的軍情,大多是阿及報知於我的,而其他的妃嬪,甚少知道,在她們眼中,楊廣依舊是萬民之主,能給她們帶來富貴與榮耀。


  而楊廣,也用這樣的笙歌豔舞麻痹著自己。


  歌舞聲隨著我的腳步,在身後漸漸遠去,我漫無目的走著,直至快到盡頭,看到一個比較破舊的宅院,舊到幾乎連牌匾都沒有,這裏我從未來過,大約是粗使宮人們的住處。


  微微歎息一聲,扶了圓兒的手,言道:

  “天色太晚了,回吧。”


  正欲轉身,忽見月色下,一名老嫗正費力的在溪下浣衣,宮中浣衣局的宮人們一向最為辛苦,大概是因為哪宮的主子衣衫未洗幹淨,拿來給她重洗,所以她才會這麽晚了還如此辛勞,看她老邁的模樣,心下生出一絲憐憫,對圓兒道:


  “都這般年歲了,還要為生計受這般苦累,你去叫她歇著吧,衣物是哪個宮的,你明日去打點一下,別為難了她。”


  圓兒答應一聲,走到溪邊,與那老嫗說了一陣,過了一會兒,那老嫗跟著圓兒一起來了,跪地磕頭,連連謝恩。


  我叫她起身,見她頭發已經花白,步履略略蹣跚,心內不由得歎息,恐怕用不了多久,她連這個浣衣的差使也會丟了。


  正欲轉身,瞥見她抬頭的瞬間,身子一頓,不由得轉過身來——為何她看起來這麽眼熟?


  “你是?”我心中有些激動,猛然上前一步,捉住她的手,問道,“你是當年本宮選來的穩婆?!”


  那老嫗一驚,抬頭看我一眼,見我這般急切,嚇得慌忙跪倒,麵色驚慌之極,不住的磕頭,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老人家,你快快起身。”我親手扶她,隻覺有什麽東西堵在喉頭,心中激蕩不已,我尋她尋了十幾年,隻以她死了,沒想到她竟然就在眼皮子底下!


  那老嫗見我對她如此禮遇,更加的恐慌,顫聲道:


  “皇後娘娘,老奴有眼無珠,方才竟未認出。”


  想到找到她,杲兒的身世或許便可大白了,我緊握住她的手,又覺這樣太過失禮,遂放開她,言道:

  “此處不是談話之所,你隨我到鳳棲殿來。”


  穩婆有些戰戰兢兢的跟在身後,到了鳳棲殿,我支退一應侍婢,見穩婆左顧右看,滿麵都是惶恐不安,我溫聲道:

  “老人家,你坐吧。”


  穩婆斷然想不到我貴為皇後,卻並不把她當奴婢看,遂激動的答了一聲,施了一禮,靠著椅子邊坐下,目中含淚,卻又不敢流出,臉上的褶皺與手上的老繭告訴我,她這些年一定受了不少苦。


  “老人家,一別十幾年,本宮找你找得好苦啊!”我歎道。


  穩婆一驚,警惕的看著我,雙眼中盛滿了恐懼,片刻之後,又帶著一絲淒涼與無奈,言道:

  “老奴躲了十幾年,終歸是躲不住了,也罷,如今老奴也隻剩下孤零零一個了,還有何懼?得蒙皇後娘娘這般禮遇,老奴縱死也無憾了,娘娘若要老奴的這條賤命,便拿去吧。”


  看著她神色中的恐懼漸漸轉為一種解脫,我心內一酸,想來她這些年的日子必是在擔驚受怕中度過,至於入宮,怕也是為了生計,迫於無奈吧。


  看出我的疑惑,穩婆苦歎一聲,忍淚道:

  “老奴這些年一直四處逃亡,顛沛流離,有家不能歸,能進宮做得浣衣奴,原本也是為了討口飯吃,而且老奴心存饒幸,想著事隔多年,主子們哪還會記得老奴?最危險的地方,或許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罷。唉,雖然老奴白日盡量不出門,到晚上才出來洗衣,竟還是沒能躲過,看來是上蒼注定。”


  見她以衣袖拭淚,我心內卻已明了,對杲兒的身世更加肯定幾分,遂故作驚詫道:

  “你的意思竟是有人在追殺你不成?而且還和本宮有關?你為皇子接生,是大功一件,本該重賞,本宮回宮後尋你,便是想要厚賞於你,並無其他啊,你為何又要躲著呢?”


  見我麵上盡是驚奇,穩婆略略訝然,麵上閃過一絲疑惑,言道:

  “娘娘此話何意?這些年老奴一直守口如瓶,從未把那件事告訴過任何人,難道說——娘娘竟不知?”


  穩婆眼中閃過一絲怪異,眼珠轉了轉,想說什麽,卻又住了口。


  我心思微轉,看著她欲言又止的神情,言道:

  “本宮不知你在說些什麽,本宮當初找了你與另一名穩婆,就是叫你們好好服侍雲嬪,待她生產後,本宮必有厚賞,當初本宮也親口允諾你們的,可是本宮回京後,你們卻不見人影,隻留下雲嬪與小公主。”


  穩婆眉目之中盡是疑惑,躊躇了一下,言道:

  “娘娘的話老奴自然謹記在心,更何況老奴進京時,娘娘給老奴的家人留下那麽多金銀,老奴感激不已,隻想著盡心盡力,幫娘娘把事做好。


  後來進了皇宮,雲嬪娘娘也快要臨盆,有一日,一個宮女來尋老奴二人,說是奉了您的旨意,特意來關照我們二人,還給了老奴二人每人五百兩銀子,說是讓我們按照皇後娘娘的旨意做,事完之後每人再賞五百兩。


  老奴何曾見過那麽多的錢?除了慈悲為懷的皇後娘娘,別人有誰會來照顧我們?但當時老奴二人心裏也很害怕,不知娘娘要老奴做什麽事。”


  我眉頭微蹙,問道:


  “你可知那個宮女是哪個宮的?”


  穩婆搖頭道:“宮裏的宮女那麽多,老奴連相貌都分不清,如何能知道是哪個宮的?本來以為是皇後娘娘身邊的人,可如今看來,娘娘倒像是被蒙在鼓裏。”


  我看她並不像撒謊,於是道:“接著說下去。”


  穩婆應了一聲,繼續回憶道:

  “後來的幾日,那宮女一直沒來找老奴,直到雲嬪娘娘臨盆那一夜,我們二人連夜趕去,剛出門就又碰到那個宮女,看樣子,她也很緊張,塞給我們一個尚在繈褓中的女嬰,說是上半夜才生的,要老奴二人把雲嬪娘娘的孩子抱出來,就拿這個孩子交差。


  老奴起初不肯,那宮女便威脅說,得罪了皇後娘娘,老奴全家都會死無葬身之地!”


  說到這,穩婆偷偷打量我一眼,見我神色依舊,才又說道:

  “而且她還說隻是換下孩子,又不是要偷走皇嗣,隻不過換個人養罷了,且不論男女,都要換。


  老奴二人不敢不從,又念及皇後娘娘的恩典,隻得答應,把女嬰放入袖中,幸好冬天衣衫厚,那孩子又是睡著的,才沒被盈袖姑娘與雲嬪娘娘的人發現。


  後來雲嬪娘娘產下一名皇子,又有人來找穩婆,說是別宮的娘娘也要臨盆,盈袖姑娘為難了一下,看到雲嬪娘娘的孩子已生下來,也就答應了。


  接著那個宮女又來了,擋著眾人的視線,把剛剛出生的小皇子藏在另一個穩婆的袍袖中,帶了她去接生。老奴則被留下照顧雲嬪娘娘與女嬰。”


  穩婆一口氣說完,仍有些後怕的看我一眼,我詫異道:


  “文瀾殿那麽多人,難道她就不怕被發現?”


  穩婆擦一擦額際的冷汗,回道:

  “當時場麵極其混亂,人又多,所以沒被人發現。後來老奴回去,再遇到那穩婆,問她帶了皇子去哪裏?她隻是歎氣,卻不敢說。老奴明白,她是為了老奴好,唉!隻可惜她卻不在了。”


  她所說的情況倒是與盈袖所說吻合,盈袖說的永福宮來了個小宮女要借穩婆,想必那宮女就是穩婆口中所說的宮女了。於是喚來盈袖,問道:


  “挽雲生孩子時,來請穩婆的那個永福宮的小宮女是誰?”


  盈袖略略回憶一下,言道:

  “時長日久,奴婢記不甚清了,好像是喚作小蘭的。”


  我想了想,沒什麽印象,又道:“她現在何處?”想來這麽多年了,小蘭未必仍在宮中,或許出宮嫁人了也未可知。


  盈袖想了想,回道:“娘娘回宮沒多久時,下了一場大雪,據說小蘭走路沒注意,竟失足跌入井中,待有人發現時,她早已死了。”


  我細細想來,似乎確有此事,心內更是一凜,怕是小蘭的死並非意外,而是陳婤殺人滅口罷!

  穩婆輕念了一聲“阿彌陀佛”,頓時老淚縱橫起來,泣道:

  “蒼天有眼,惡有惡報!和老奴一起的穩婆就是被那個小蘭害死的,老奴命大,方饒幸苟活了十幾年。”


  小蘭先利用兩個穩婆,等事成之後,又要把二人害死,以圖滅口,而小蘭辦妥事後,又被她的主子滅了口。


  我心內漸漸明晰起來,當時挽雲所誕下的確實是個皇子,大概陳婤是怕楊廣封了挽雲為貴妃,所以才要換掉孩子的罷。


  難怪後來她極力慫恿楊廣滴血認親,害死挽雲,可見昐兒並不是楊廣所生,而是陳婤從外麵抱來的孩子,偷梁換柱,這一石二鳥之計,當真陰狠之極,挽雲是賠了孩子又丟命。


  但僅是這樣,也並不能說明杲兒便是挽雲所生啊。這名穩婆隻能證明挽雲產下的是個小皇子,但卻沒有證據說明那個小皇子就是杲兒,因為給陳婤接生的是另一名穩婆,或許杲兒真是陳婤所生呢?


  那麽挽雲的孩子被抱到哪裏去了?如果杲兒就是挽雲的孩子,那陳婤的孩子又在哪?那名穩婆早已死了,線索也就斷了。


  心內越想越亂,於是問道:

  “小蘭是如何加害你們的?雲嬪生產沒幾日,本宮便回宮了,並未聽說什麽傳言。”


  穩婆邊流淚,邊回憶道:


  “當時折騰了一夜,老奴二人回到住處,那個小宮女又來了,並很守信用的又給了我二人每人五百兩銀子,並一些幹糧,又給我們安排了馬車,叫我們速速回江都,還說是皇後娘娘的意思。


  當時宮裏出了這樣的事,我們二人怎還敢待在宮裏?唯恐雲嬪娘娘發現了,會找我二人的麻煩,於是便按照她的安排,離開了皇宮。


  誰知才剛出京城,我們覺得有些餓了,就準備湊合著吃些幹糧,老奴比那位穩婆利索些,就叫她守著馬車,我去旁邊的河裏取水,哪知老奴取水回來,就看到那個穩婆七竅流血而亡,嘴裏還含著一口幹糧。


  當時老奴就明白了,一定是皇後娘娘——不,一定是那幕後指使的人要殺人滅口了,老奴哭了一陣,正準備把那個穩婆埋了再上路,忽聽到後麵有馬蹄聲,當時覺得不對勁,心裏十分害怕,就悄悄躲在了旁邊的樹林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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