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楊廣歸來
然睡至半夜,忽聽得外麵一陣聲響,我這幾日睡得極不安穩,連忙披衣起身,才剛走至殿門口,竟看到楊廣一陣風似的衝了進來,身上穿著百姓的衣服,衣衫襤褸,遍身塵土,臉上的胡茬也雜亂不堪,眼睛血紅如腫,嘴唇幹裂。
眾人哪見過楊廣這副狼狽樣子?幾乎都不敢認,瞪大眼睛看著。
楊廣看到我,一把抱住,勒得極緊,我幾乎要被他摟得喘不過氣來,隻聽他嚎啕大哭:
“皇後,朕回來了——”
見他泣不成聲,仿佛逃難回來,遇到親人一般,我心中亦是一痛,隨之又是一喜,這麽說,他逃了回來,昭兒不就不用犯難了麽?
跟著楊廣一起逃回來的侍衛共有十幾個,正歪七扭八的或倒或半跪在外麵,個個都身負重傷,警惕如驚弓之鳥。
我扶了楊廣進內室,見他拉住我,死死不肯鬆手,仿佛一個嚇破膽的孩子,生恐親人會離開一般,我隻得吩咐盈袖他們安排侍衛們,並傳來禦醫,一一為他們診治,能保護楊廣歸來的,自然都有功之臣。
親自喂楊廣喝下一盞安神茶,看他髒成這個樣子,我柔聲勸道:
“陛下一路辛苦,先去沐浴可好?”
“不,皇後,別離開朕,別離開朕,他們要追上來了!”楊廣神色恍惚,大約也是接連幾日,不眠不休才趕回來的罷。
想起當初的楊廣,那樣的神勇無畏,沒想到如今老了老了,反而變得如此膽小,難道是皇帝做久了,就再也吃不得苦頭了麽?想當年南征北戰,而如今,卻隻能奢侈享樂了,果真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我無奈,隻得親自扶了他去沐浴,哪怕是沐浴時,他也不肯放鬆半分,死死捉著我的手,直至把他哄上榻入睡,我才得以抽出已經被握得紅腫的手。
他睡得極沉,卻極不安穩,口中淨是囈語。而我,卻不能再睡,隻守在榻邊,唯恐他醒來看不到我,然後又命人連夜去東宮通知了昭兒,並特別囑咐,叫昭兒莫要放走俟利弗設。
據回來的人報,說昭兒聽到這個消息,大喜過望,連夜起身,親自前往驛館捉拿俟利弗設去了。
楊廣這一睡,便是兩天兩夜,一眾妃嬪聞得風聲,蜂擁而來,雖我極力阻攔,他們仍舊不肯離去,永安宮外殿,一群鶯鶯燕燕,吱喳不停,但楊廣現在這個樣子,我也不好讓他們前來探望。
楊廣醒來後,經禦醫的安神湯調養,精神已好了許多,隻是眼中仍有些懼色,我決口不問他逃脫之事,因我早已從隨行回來的侍衛那裏打聽到那幾日的事情,說是楊廣那幾日便如沒頭蒼蠅一般,四處亂撞,驚慌之極,就差給突厥人跪下了。
後來始畢威脅,說已派人來大隋談條件,如果太子不同意他們的條件,就要殺掉楊廣,楊廣那幾日更是崩潰,神思已近恍惚。
後來是義成公主冒著生命危險施了一計,楊廣才與眾侍衛換上百姓的衣服逃脫突厥的圍困,一路之上,快馬加鞭,幾乎是不眠不休,水米未進。
對於此事,楊廣後來隻有一句:“多虧了麗君了!”
心內淒然一歎,我心中曾經雄才大略的楊廣,何時變得這樣沒有氣節,居然還在被包圍後,哭了個眼腫,我跟隨他這些年,也沒見他落過幾次淚。
“皇後,朕睡了多久了?”楊廣神色仍有一絲迷惘,問道。
“陛下,您睡了整整兩日了,可有些餓了?臣妾這就安排傳膳。”我柔聲道,盡管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盡毀,但他畢竟還是我的夫君,是一國之主。
“好,朕已經餓極了。”楊廣點頭道。
一向對飲食挑剔的他,今日倒吃得歡,胃口大開,心情也放鬆了許多,膳畢,眾妃前來問安,為著討楊廣歡喜,蘇可兒盈盈上前,柔聲笑道:
“禦醫已診出臣妾所懷龍胎乃是一位小皇子,臣妾急著告訴陛下,但願陛下歡喜。”
楊廣果然大喜,攬過蘇可兒,哈哈笑道:
“好,待可兒誕下皇子,朕必重重有賞!”
眾妃見狀,麵上神色各一,如今蘇可兒已是順儀,宮中妃位空懸,若她誕下皇子,恐怕就要晉為妃了。
眾人玩樂一陣,楊廣終因一路辛勞,身子虛虧,便把眾妃都打發了去,當夜,仍是宿在永安宮。
眾人隻以為陛下寵幸皇後,我卻知,這幾日楊廣根本無力寵幸任何人,隻不過是受了驚嚇,不敢獨自睡仁壽宮罷了。
次日,楊廣勉強打起精神料理朝政,並審訊了俟利弗設,我心中總是隱隱有一絲不安,於是就備了參湯,前去仁壽宮,楊廣這幾日信賴我,便吩咐我在屏風之後旁聽。
昭兒為著俟利弗設的張狂而氣忿難平,在向楊廣陳述了他的要求與罪狀後,定要置俟利弗設於死地,孰料俟利弗設竟翻臉反咬一口。在大殿之上,冷聲陳詞:
“本王聽說你們漢人最重孝道,不過親見了太子殿下所行之事,本王隻覺好笑罷了。”
楊廣微微一愣,淡淡一掃昭兒,狐疑道:
“你說什麽?”
俟利弗設輕蔑一笑,言道:
“皇帝陛下幸虧是得天福佑,逃了出來,如若不然,現下早已成了我王兄的刀下之鬼了。王兄派本王前來與太子殿下談判,用幾塊地換回皇帝陛下,可是本王等了三日,太子殿下依舊不肯,還說什麽‘父皇是為國捐軀,死得其所’,哈哈,依本王看,太子殿下是急著早日登基了!”
昭兒聞言,臉色大變,指著俟利弗設道:
“你,你胡說!”
見楊廣麵色陰冷無比,看昭兒的眼神透著森森的寒氣,昭兒慌忙拜倒,急道:
“父皇,他信口雌黃,誣陷兒臣,父皇莫要相信啊!”
我心中一沉,俟利弗設的反間計用在楊廣身上,一定是事半功倍。楊廣素來疑心重,雖然昭兒是他的兒子,但他當初為了早日登基,都能親手害死先帝,難保他不會以己之心度昭兒之腹。
我躲在屏風之後,手心緊握,心內擔憂不已,直覺告訴我,俟利弗設絕不是一時的胡言亂語,而是一個陰謀。
楊廣目中雖有疑色,但沒有證據前,也不會太相信俟利弗設的一麵之詞,隻沉聲斥道:
“休要離間朕與太子,朕如何能信你一麵之詞?!”
“哈哈……本王將死之人,又何苦再誣陷他人呢?你們漢人不是有句話,叫做‘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麽?本王不過是說出實話,以求痛快受死罷了!不過太子殿下,本王真是佩服你的膽識,無毒不丈夫,男人要掌大權,就要做到心狠手辣!”
俟利弗設哈哈大笑,聲音朗朗,絲毫看不出誣陷之意。
楊廣的麵色越發的難看,緊緊盯著跪在地上的昭兒,眼中的疑色幾乎漸漸轉為肯定,我擔心楊廣真會信了俟利弗設的話,當場懲治昭兒,再也不顧得是否會被俟利弗設認出,毅然走出屏風,或許是關心則亂,我急急與昭兒一起,跪在楊廣麵前,懇求道:
“陛下,此賊狼子野心,企圖離間陛下與太子,陛下萬萬不可信他!”
楊廣眉頭一皺,略帶惱怒的看我一眼,言道:
“皇後,沒朕允許,你怎的出來了?!朕正在談政事,你無須多言!”
“皇後?”俟利弗設看我一眼,麵上的張狂已不在,換成一副癡癡的神色,“原來你是大隋的皇後?”
今日的我,雖不是盛妝,但也是穿著極為尊貴,比那日扮宮女所穿截然不同,俟利弗設神色變幻莫定,直直盯在我的身上。
楊廣更加不悅,眯眼打量我,眸中起了疑色,然後又對俟利弗設喝道:
“你認識皇後?”
俟利弗設神色癡迷,眼神貪婪的在我身上巡梭,重重點了一下頭。
楊廣看我的眼神完全一改前幾日的信賴,似笑非笑,似怒非怒道:
“皇後如何會認識突厥的親王?”
我心中大驚,楊廣竟然疑心到我了,看他說話的意思,仿佛是我勾結突厥,圍困他,以圖昭兒早日登基一般!
“陛下,臣妾從未見過此賊!請陛下明查!”我掩飾住心內的驚與憂,一臉凜然道。
見我神色如此正義坦然,楊廣神色稍緩,又問俟利弗設:
“是不是誣陷完朕的太子,又要誣陷朕的皇後了,你且說說,你是如何認識皇後的?”
楊廣嘴上如此說,但心裏定然對我與昭兒更加懷疑了。
俟利弗設眼神仿佛陷入回憶,喃喃道:“十幾年了,你居然都沒有變化,那日我就認出,一定是你,世上雖有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但絕不會有連神色與言談舉止都一般無二的人。”
我冷然朝殿中的俟利弗設怒聲道:
“演得如此逼真,若是換作旁人,幾乎連本宮也會相信了呢!但陛下是聖明之君,怎會聽信你這突厥賊子的謊言!”
楊廣神色莫定的看看我,又看看俟利弗設,加重了聲音沉聲問道:
“朕問你,你是什麽時候見過皇後的?!”
俟利弗設猛然驚醒,留戀的看我一眼,然後轉目對楊廣道:
“本王十二年前曾來大隋一遊,當時在路上巧遇了皇後,哦,不,那時她不是皇後,而是扮作一個書生。”
我含了淚,朝楊廣拜了一拜,抬眸言道:
“現下陛下信了吧?十幾年前,臣妾嫁給陛下,終日未離過京城,十二年前,正是陛下初登大寶之際,臣妾更是連皇宮都不曾出過,如何能與他在路上相見?更荒謬的是,還說臣妾是什麽書生?!”
楊廣似是長舒一口氣,不再相信俟利弗設,狠狠一拍禦案:
“給朕押去死牢!”
俟利弗設被兵士押走,但眼神始終在我身上停留,楊廣雖不悅,但想到或許是突厥人的詭計,也就不再理會。垂眸又看一眼跪在地上,惶恐不安的昭兒,麵上仍有無法抹去的疑色:
“突厥的特使在大隋待了三日,你為何沒有給他答複?”
昭兒惶然一驚,急急回道:
“是兒臣與他定下了三日之限,好與眾卿家商量籌措金銀等物,那日正要答應他,換回父皇,剛巧母後派人來報,說是父皇已經回來,所以兒臣才連夜把他抓了起來。”
“哦?原來是這樣。”楊廣雙目半閉,瞧著昭兒,見他不似撒謊,又想到剛才俟利弗設“誣陷”與我見過麵之事,麵上的疑色才漸漸褪去。
本以為此事到此為止,正起身奉了參茶,楊廣也命昭兒退下,哪知殿門緩緩打開,長順報說,蘇順儀求見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