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錦霞是誰
心內先是一憂,莫非楊廣也看出了端倪,知道了晗兒與士及之事?但隨之又是一喜,這樣也好,免得我再多口舌,雖然晗兒此舉於宮規不合,但楊廣素來寵她,她又未曾做出什麽逾越之事,應該不會太為難了她。
“哦?陛下請講。”我溫聲言道。
楊廣略略猶豫,飲一口茶清清嗓子,言道:
“昨日突厥蠻子派來的特使,來向我大隋提親,朕也極是惱怒,但如今我大隋兵力不足,始畢繼位又蠢蠢欲動,朕也隻有暫時忍耐,待過個兩年,兵力充足了,朕再一舉殲滅東西突厥,如此,大隋方能長治久安。”
“陛下的意思是,把晗兒嫁到蠻荒苦寒地去?”我的心沉沉入底,壓抑得難受,卻並無半分驚訝,我早該料到的,大隋如今的境況,除了安撫,便隻有安撫,根本無力抗衡突厥。
楊廣微帶一絲愧色,言道:
“朕這也是無奈之舉,你以為朕舍得晗兒麽?她是朕的骨肉。但事已至此,確無他法。麗君雖是始畢的可賀敦,卻根本無法牽製住他,如今之計,唯有晗兒下嫁。”
我的心冷到極點,唇角掛了一絲譏諷,楊廣那樣的疼愛晗兒,到頭來晗兒終是逃不過和親的命運,想起麗君的遭遇,我的心便揪然一痛。
當初麗君下嫁,雖然令人痛心,倒也嫁得如啟民可汗這般夫婿,也算不幸中的萬幸,但始畢可汗,屢屢擾邊,其狼子野心路人皆知,楊廣卻還要親手把晗兒送入虎口。
即便如他所說,過個兩年,平定突厥,那時晗兒該怎麽辦?有一個麗君已經足夠令我痛心了。
不,我絕不能答應楊廣,我不能負了錦霞之托,錦霞已是一個苦命人了,怎能再讓晗兒受半分委屈?
我收起心思,勉強笑了一聲,隻覺笑聲中盡是淒涼:
“陛下,此事便無法轉圜了嗎?”
楊廣為難的看我一眼,點了點頭。隨即又擺出一臉的威嚴,言道:
“晗兒身為大隋公主,理當為大隋解憂,這是她的使命,也是她的榮耀!”
和親是使命?為大隋獻身是榮耀?看著楊廣故作的一副凜然之氣,我心內隻覺淒涼,原來所有的親情與疼愛在權力麵前如此不堪一擊。
盡管我也希望大隋長治久安,畢竟這江山,將來終歸是昭兒的,但我絕不能因此犧牲晗兒。
我起身跪地,正色言道:
“臣妾以為陛下此舉不妥。”
楊廣皺眉,微蘊薄怒,冷聲道:“朕就料到你會阻止!”
我抬眸正視著他,一字一句道:
“臣妾並不是要阻止陛下,臣妾也沒那個膽子敢阻止陛下,隻請陛下聽臣妾一言。”
楊廣目露寒光,厲聲道:“講!”
“臣妾以為,陛下此次萬萬不能答應此次和親,即便是和親,隨便指派個宮女過去便是,沒必要非得叫大隋金枝玉葉的公主去做如此犧牲。”
楊廣麵色略緩,長歎一聲,頹然道:
“朕也曾想過,但始畢可汗沒這麽好糊弄,若被他發現不是公主,幾十萬鐵騎舉兵南下,大隋就真的岌岌可危了。”
楊廣如此說,我心內無端生出一絲輕蔑,因為自己的無能,使得大隋生靈塗炭,如今卻要犧牲自己親生女兒的幸福來成全自己奢侈淫樂的帝王位,這本就是令人蔑視的。
“但是陛下,麗君在突厥,必然已竭盡全力保我大隋安寧了,但始畢可汗狼子野心,不為所動,即便是晗兒嫁過去,恐怕也無濟於事,他能給你保證麽?”
“這個——”楊廣略略一怔,麵帶猶疑,來回踱步,思慮片刻,方言道,“皇後說的也有道理,對方隻是施壓,卻並未對朕有所承諾,朕真是一時糊塗了,隻以為和親之後,始畢定能安穩幾年,但倘若晗兒去了,他仍舊要侵我大隋,朕又能拿他怎麽辦?”
我點頭,字字懇求:
“所以臣妾才懇請陛下三思,始畢狡詐,莫要賠了夫人又折兵。”
楊廣麵上的憂色越來越重,在大殿之中焦急的來回踱步,這些年他重淫樂,貪享受,沒了楊素在側提醒,眾臣又無人敢拂逆他,國家政事早已被他拋諸腦後。
而如今,他終於肯操心政務了麽?我心內冷笑一聲,他不過是擔憂他的帝位能否保住罷了,何曾想過天下蒼生。
那一夜,楊廣再沒了玩樂的心思,苦苦思索,直至天亮,他都未曾合眼。上朝後,召集三公六卿,商議突厥之事。
據說是有讚成公主下嫁,以安撫始畢之心的,也有不願受突厥折辱,甘願請戰的。
商議了幾日,終未有果,北邊隱患,迫在眉睫。直至這一日,突厥再派特使來,說是始畢可汗與義成公主夫婦恩愛,而義成公主憐惜大隋皇帝膝下兒女稀少,且年紀尚幼,所以說服了可汗,不再要求和親一事。
而始畢可汗也願與大隋長久保持友好關係,特送來寶馬百匹,牛羊千頭,以作敬賀,並邀楊廣巡邊,說是突厥不會再擾大隋邊境了。
我聽說之後,心內自然歡喜,晗兒終於可免此災了,麗君果然最知我心,還不知她為此事受了始畢可汗多少委屈。
但心內仍有一絲詫異,雖然麗君來信說,始畢可汗敬她重她,但始畢繼位後,所表現出的種種野心,難道會因了麗君而改變?或許是突厥內部出了什麽問題?
百思不得其解,但這畢竟是一件大好事,按照楊廣自負的說法,就是始畢雖然勇猛,但大隋能臣良將濟濟,以前是始畢年少輕狂,如今幾年的可汗做下來,倒頗有其父啟民可汗之風了。
“這也是因了陛下英明神勇,突厥人多少有些懼怕,如今能得兩邊安寧,倒是天下百姓之幸。”他高興,我自然也要順著他說些讚美之詞,更何況,我還有事相求於他。
“哈哈,朕還以為始畢是多勇猛的人,如今看來,也不過如此,不過麽,既然他們甘願稱臣,並不再擾邊,朕也派些賞賜做安撫,即便是為了麗君,也是應該的。這一次,真是多虧了麗君了。”
楊廣眼角眉梢盡是笑意,雖然日日進補,但眼角的皺紋卻也越來越深,楊廣,也終有老的一日了,心下有些淒涼,我又何嚐不是?隻不過一個老在身上,一個老在心裏。
這麽些年,我早已練就喜怒不形於色,盡管心底淒涼,麵上仍是最溫和的笑意:
“原是應該的,就著禮部去打點吧。如今晗兒不用遠赴邊塞,臣妾心裏也安定了,隻想著把她留在身邊,但女大不中留,終歸要擇婿的,還請陛下做主,一定要把晗兒留在京裏。”
楊廣心情大好,這個時候求他,必然事半功倍,果見他和顏悅色道:
“朕又如何舍得晗兒呢?當初是朕對不住錦霞,如今晗兒的婚事,必不可馬虎,她是朕的大公主,朕一定賜她最尊貴的榮耀。”
我忙言道:“陛下並沒有對不住錦霞,隻不過錦霞的性子太倔強了些,所以陛下不必為此自責。至於晗兒,臣妾瞧著,倒是與錦霞的性情有七八分像呢,倔起來時,也是令人頭疼,所以擇附馬之事,必得是她中意的,否則她非惹出什麽亂子不可。”
楊廣嗬嗬一笑,言道:
“皇後所言極是,朕的女兒朕最知,斷然不能委屈了她,皇後可有什麽中意的人選?”
我溫和一笑,奉上一盞茶,柔聲道:
“臣妾深居宮苑,到哪去尋什麽中意的人選?此事倒要陛下多費心了。不過麽,臣妾瞧著昭兒那貼身侍讀,叫什麽宇文士及的,倒是豐神朗目,舉止得體,到底是跟著昭兒習慣了,多少能學得些好的習性,是難得的少年俊才。”
“宇文士及?”楊廣略略思索,猶豫一下,言道,“朕瞧著他也不錯,他的兄長宇文化及當初平定楊玄感之亂,朕封了他做江都總管,如今在任上連創佳績,宇文家確實是忠良之家,倒是可以考慮。”
能得楊廣首肯,晗兒此事,總算有些眉目了,於是含笑言道:
“陛下可曾還記得當年您第一次把宇文士及領進宮來的事情?”
楊廣微微皺眉,言道:“有些印象。”
我笑道:“那時晗兒尚幼,取了糕點來給陛下,陛下剛要來接,她卻扭身塞給了宇文士及,當真是調皮的緊,如今想來,若她二人結為連理,那段幼時舊事,倒是成為一段趣話了。”
楊廣也想起這件事,嗬嗬笑道:“果然是呢,可見緣份天定。”
“陛下在無意中,竟也做了一回月老呢。”我掩唇笑道,知道自己目的已經達到。
楊廣龍顏大悅,擇了良辰吉日,便下旨訂下士及與晗兒的婚事,婚期定於明年晗兒及笄之日。
此事落定,我心內大安,昭兒娶得賢妻,晗兒又覓得良婿,如今隻剩下一個暕兒,也是勤學上進,恭順有加。
原指望晗兒知道楊廣賜婚之事,定然歡天喜地,沒想到再見到她時,卻見她一臉的鬱鬱,連眼神都蒙上了一層疑色,我挽過她的手,和藹笑道:
“晗兒怎麽了?誰惹咱們的公主不高興了?”
晗兒怔怔盯著我,並不言語,她一向頑皮,今日這樣鬱鬱不樂,確實令我費解,於是又問道:
“可是對父皇母後給你選的附馬不中意?”
晗兒微微低頭,臉色俏紅,絞著手帕,言道:
“母後說什麽呢,兒臣安敢拂逆父皇母後的意思。”
我心內略安,早知她與士及兩情相悅,這一樁婚事,本就是皆大歡喜,大約是女兒家年歲長了,訂了婚,懂得羞澀了。於是撫著她的秀發,輕聲安慰:
“晗兒放心,士及以後便留在京城任職,父皇與母後最疼的就是你,不會舍得讓你遠走的。”
晗兒忽然抬頭,眼神中有一絲質疑,問道:
“母後,錦霞是誰?”
我心內一驚,她是如何知道錦霞的?這件事除了我與楊廣,宮中根本無人知曉,即便有人知道晗兒非我親生,但也並不知道她的母親是誰。
“母後不必吃驚,是兒臣偷聽了父皇母後的談話。”晗兒淡淡道,“父皇要把兒臣嫁到突厥去,兒臣怎能安心?所以父皇與母後的兩次談話,兒臣均聽到了。無論如何,兒臣都該感謝母後,若不是母後從中周旋,兒臣必死無疑——兒臣死也不會去突厥。”
她與宇文士及的情意,我是知道的,雖然未到私定終身的地步,但依她如錦霞一般倔強的性子,必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
一向與楊廣親近的晗兒,這一次,怕是要對楊廣心存怨忿了吧。
見她神色微淒,我輕歎一聲,晗兒雖頑皮,但一向聰慧,琴棋書畫樣樣皆精,絲毫不遜於當年的錦霞,且時常跟著昭兒與士及學些武功,雖然隻是花拳繡腿,武功微末,但要是想趁人不備,利用輕功躲入殿內偷聽我們的談話,卻是綽綽有餘了。
我輕歎搖頭,眸中盡是憐惜,言道:
“母後如何舍得讓晗兒去那苦寒之地,如今終能得償所願,隻要你一生幸福,母後便別無所求了。”
晗兒依在我的懷裏,眼角有些濕意:
“母後待兒臣這般好,兒臣永世銘記。母後還未告訴兒臣,錦霞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