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情竇初開
一曲畢,少女拾琴而起,拍去裙上草葉灰塵,仰頭對身側聽得癡了的少年莞爾一笑,嬌聲道:
“士及哥哥,晗兒彈得如何?”
少年身穿侍衛服,凜然而立,麵如冠玉,眉目炯炯,身材矯健,再也不是當年那個跟在昭兒身後的黃口小兒。
“如聞天簌。”少年由衷讚道,“公主的琴藝已至登峰造極,微臣望塵莫及了。”
少女俏臉微紅,嗔道:“少來,你的簫音也是一絕,隻可惜父皇隻讓你做個侍衛,委實屈才。”
少年微微一怔,謹聲道:“公主萬不可如此說,微臣能進宮做侍衛已是陛下的恩典了,更何況——在宮內有什麽不好?至少可以經常看到公主了。”
少年的臉紅若火燒,撓著後腦勺,訕訕不再言語。
少女嘻嘻一笑,指了少年的臉言道:“晗兒也沒說不好嘛,你看你的臉羞的,活像豬肝,可以做下酒菜了。”
“公主取笑了。”少年更窘,撓著頭的手忽然一滯,麵上驚了一驚,倉惶言道,“不好,微臣在這耽誤太久,要是被統領知道了,又是一番斥罵,微臣告退!”
言畢,大踏步轉身離去。
少女櫻唇一噘,跺了跺腳,喚了一聲,“你——哼,膽小鬼,不理你了!”
少年回頭,左右為難,少女嘻嘻一笑,言道:“去罷去罷,逗你哪!”
少年憨憨一笑,這才放心離去。
雖隔著叢叢碧樹,我依舊看得真切,眼見得宇文士及的身影漸漸遠去,晗兒依舊立在當地,癡癡望著,小兒女之間的情意,單純無邪,令人望而生羨。
“圓兒,這是幾時的事情了?”我輕聲問道。
“回娘娘,奴婢瞧著,近幾個月來,公主每日都抱了琴悄悄出來呢。”圓兒恭謹回道。
“哦。”我輕輕點頭,士及與晗兒倒也郎才女貌兩相配,若能招為附馬,確為上上之選,如此,也算對得起錦霞的托付之恩了。
“你去把晗兒喚來。”我吩咐道。
圓兒答應一聲,伏在迎風亭欄杆上,揮著帕子喊道:
“公主,娘娘在這邊!”
晗兒回眸,看到我們,微微一愣,麵上大窘,提裙跑來,曼妙的身姿在柳枝下翩翩若飛。
“母後,您偷看兒臣,兒臣不依!”晗兒膩在我的身上,撒嬌嗔道。
我撫著她的滿頭秀發,心底隻覺溫馨:
“轉眼間,母後的晗兒都已經長這麽大了,是該到了嫁人的年紀了。”
圓兒掩唇偷笑,晗兒滿臉通紅,紮進我的懷裏,拱在裏麵不肯出來,惱道:
“母後是壞人,取笑兒臣,圓姑姑也是!”
圓兒笑彎了腰,言道:“公主怎責怪起奴婢來了?奴婢是瞧著公主十幾歲的姑娘了,還跟個孩子似的扭在娘娘身上,可不好笑?”
晗兒抱我抱得更緊,口中耍賴道:
“晗兒再大,也是母後的孩子,不依,不依,母後不罰圓姑姑,兒臣不依!”
我撫著她的頭,嗬嗬笑道:
“好,本宮一定罰,就罰你圓姑姑做你陪嫁,隨你嫁到駙馬府可好?”
“哼——母後又欺負人!”晗兒粉拳緊握,一副絕不與我善罷甘休的模樣。
狗兒忽然氣喘籲籲跑來,這些年,狗兒也發福許多,身上的衣衫均已汗濕。圓兒笑道:
“出什麽事了?讓咱們狗兒公公熱成這個樣子?”
狗兒抬袖一抹額間的大汗,滿臉都是繃不住的笑意:
“大喜事,大喜事!”
“哦,說來聽聽。”我道,晗兒也停住鬧騰,看著狗兒。
“公主,太子殿下與太子妃娘娘來了。”
昭兒已於三月前大婚,夫婦同心同德,恩愛和睦,時常一同進宮請安,這也算不得大事,狗兒為何這樣急?
晗兒小嘴一噘,言道:“公公也太大驚小怪了,皇兄與皇嫂不是經常來麽?兒臣去找皇嫂了,上次踢毽子輸給了她,兒臣不服呢,今日要再分高低。”
言畢,從我身上跳開,一扯衣裙,轉身就要往永安宮跑去。
狗兒攔住晗兒,笑眯眯道:
“公主,這可不行,如今咱們太子妃娘娘懷了皇嗣了,不能再陪你玩嘍!”
“什麽?!”我們幾人同時驚喜的站起,詢問的看著狗兒,“你說的當真?”
“奴才不敢欺瞞公主,現下太子妃娘娘正在宮裏坐著呢,公主自去問罷。”狗兒仍是喜形於色,樂滋滋道。
晗兒喜不自禁的跳下台階,拖住狗兒的手臂道:
“公公不早說,走,瞧瞧皇嫂和小皇侄去!”
可憐狗兒剛剛跑來,滿頭大汗,又被晗兒拽著跑了回去。狗兒叫苦不迭,晗兒則笑嘻嘻道:“公公再不多跑跑腿,可就真成了大肥豬了。”
“娘娘,咱們也快回去看看吧。”圓兒喜道。
“嗯,走,本宮也是要做祖母的人嘍。”我樂得合不攏嘴,不顧天氣炎熱,扶了圓兒的手,快步往回趕。
盈袖已命人放好冰塊,室內一股沁人的涼氣,彤兒見我回來,忙上前施禮:
“母後萬安!”
我連忙扶起,笑道:“以後見了母後不準施禮。”
言畢,上下打量,隻覺欣慰不已。晗兒在旁邊略帶遺憾言道:
“瞧母後歡喜的,皇嫂說了,現在寶寶還小著呢,跟米粒一樣大,要等明年才能看到呢。”
“你這丫頭!快鬆開你皇嫂的胳膊,當心累著。”
彤兒靦腆一笑,言道:“母後多慮了,哪就這麽矜貴了?兒媳也很喜歡公主,隻不知這樣頑皮,將來可怎麽嫁得出去哦。”
見彤兒揶揄,晗兒滿臉通紅,哼哼道:“就知道你們一個個都來臊我,不理你們啦!”
眾人見她又是臉紅,又是跺腳,皆撐不住大笑起來,玩笑一陣,我握了彤兒的手,問道:
“昭兒怎沒隨你一同來?”
彤兒答道:“太子殿下去父皇那了,說是接見突厥來使。”
“哦,昭兒如今也不小了,原該多曆練些,最近他沒欺負吧?”我閑閑問道。
彤兒麵現紅暈,垂首答道:
“太子殿下對兒媳極好,母後不必擔憂。”
“這就好。”我執了彤兒的手,溫和一笑,自己的兒子自己明白,昭兒與他的父皇不同,他們夫妻能恩愛白頭,就是我最大的心願了。
隨後又吩咐小廚房特意備了午膳,留彤兒一起用,飯畢,昭兒來問了安,夫妻二人相偕離宮而去。
這些年來,楊廣不顧群臣勸阻,年年選秀,充實後宮,又時常巡遊,耗費激增,國庫漸漸虧空,民怨四起,但我深居深宮,更是無力阻攔,隻能眼看著大好的河山敗於楊廣之手,唉,待我昭兒即位後,還不知國家會是個什麽樣子。
但見昭兒一向體恤憐下,彤兒勤儉持家,心內略略安慰,但願昭兒能成為一代明君。
“今晚陛下又翻了誰的牌子?”至晚間,我對鏡卸妝,問道。
“是香襲宮的洛貴人。”盈袖回道。
洛貴人,十四五歲的年紀,天真活潑,一如剛進宮的王美人,如今正得聖寵,一個月內,連晉兩級。楊廣的身邊,從來不缺年輕美貌的女子,隻是後宮中,自晚兒後,再無所出,有孕的妃嬪,總會接二連三的出事,結果竟未有一個孩子能活下來。
楊廣認定是宮中鬧了鬼氣,年前剛做了一場大法事,沒曾想,果然帶來了吉運,一向薄有恩寵的蘇可兒居然懷了龍胎,到了她這個年歲,能有孕,實屬不易,因此頗得楊廣寵愛些。
至於陳婤,因著杲兒的關係,也薄有恩寵,這些年來,也升至婕妤之位,隻是不大與人來往,堅持住在落梅宮中,獨守清靜。
我卸下玉簪,高挽的秀發如瀑般落下,順滑如緞,銅鏡中的人,粉麵玉腮,肌膚瑩潤,沒有一絲皺紋,但那雙眸子,卻染上了歲月的滄桑,再不如以前清澈透明,時時都充滿著憧憬。
容顏未去,老了的,是心境。
“陛下有半個多月沒來永安宮了吧,唉,本宮真的是老了。”我苦澀一歎,言道。
盈袖含笑道:“娘娘哪裏能稱老呢?怎麽看也隻是雙十年華,與十幾年前一般無二,與公主站一起,倒更像姐妹呢。”
我搖頭歎道:“都要做祖母的人了,哪有不老的道理?”
圓兒捧了洗漱水進來,笑道:“娘娘這樣的絕世容貌,老天爺都舍不得讓您老去呢,後宮的娘娘們一個賽一個漂亮,可奴婢瞧著,她們全加起來,也及不上娘娘半分風采。”
我掬了清水洗手,忍不住笑道:
“一個一個就恬不知恥的奉承吧,也不算算自己多大年歲了,說話還跟十年前一樣,傳出去不怕人笑話。”
圓兒委屈的扁扁嘴,言道:“奴婢說的都是實話,誰不愛聽就別聽,別的娘娘要是吃心的話,盡可來與娘娘比比,保證是星與月爭輝——白費功夫。”
我撲哧一笑,從她手中接過香巾:“你呀,倒是越活越回去了,成天跟著晗兒學說些頑皮話。團兒已決定出宮嫁人,你作何打算呢?”
盈袖是打算在宮中終老的,我也不再勸她,而團兒圓兒跟隨我多年,一直忠心耿耿,盡心服侍,如今也到了二十六七的年紀,再不出宮,便難嫁人了。
圓兒神色一凜,雙膝跪倒,正色言道:
“娘娘,奴婢與盈袖姑姑一起服侍娘娘,絕不嫁人。家裏二老有團兒出去照顧便行了。”
我歎口氣,又是一個被深宮耽誤了好年華的女子,隻得搖頭道:
“守著本宮,委屈你們了。”
圓兒眸中含了一絲淚意,言道:
“較之娘娘的委屈,奴婢又算得了什麽?”
言至此,不由得潸然淚下,這些年,我的委屈出唯有貼身的幾人才知道罷。
次日,楊廣突然來至永安宮,我心裏隱隱有一絲不安,二人相對無語,我忽得想起昨日晗兒與士及之事,雖說晗兒尚未及笄,但早早定下也好,免得她二人生出什麽事來,失了皇家的顏麵。於是開口道:
“陛下,昭兒都快要做父親了,晗兒也漸漸長大了,臣妾想著,也該給她物色個附馬了,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楊廣本來若有所思,忽然被我的話打斷,啊了一聲,言道:
“皇後所言甚是,晗兒確已快到了出閣的年紀,朕也正有此意。”
我心內略略安定,楊廣一向最喜晗兒,視作掌上明珠,應該會遂了晗兒的心願,於是含笑問道:
“不知陛下可有中意的人選?”
楊廣略微遲疑一下,避開我的眼神,言道:
“這——朕今日來,就是要與皇後談論晗兒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