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丞相夫人
“你再與本宮說說,挽雲分娩那天,到底有什麽異常。”我對盈袖道。
盈袖答了一聲,再次回憶道:
“奴婢當日一直守在雲嬪娘娘身邊,娘娘腹痛之時,奴婢就命人速速去請穩婆,兩位穩婆先後腳來到,雲嬪娘娘的孩子尚未產下來時,永福宮的小宮女便慌慌張張過來找奴婢,說是貴妃娘娘腹痛怕是要生產,而永福宮備好的穩婆又突發寒疾,再去請已來不及,問能不能抽出個穩婆去給貴妃接生。
奴婢一時糊塗,想著這邊人手多,也用不著兩名穩婆,況且若是不借,怕將來皇上回來會怪罪雲嬪娘娘,於是便答應了。
剛巧又聽到一聲孩子啼哭,奴婢心裏放鬆下來,既然孩子平安出世,穩婆也就用不著了,就指了其中一個去永福宮。然後就見雲嬪娘娘產後體虛,昏睡過去,小公主已在穩婆手中了。”
心內略略把那日的場景在腦中假想了一遍,確實未見不妥,陳婤臨產借穩婆之事雖說可疑,但也說明她的孩子生在挽雲之後,而盈袖一直守在身邊,孩子一出世,肯定會先看到,若是陳婤產後調包,盈袖又怎能看不出來?
如此一想,心中更是紛亂,揮揮手道:
“罷了,此事尋不到穩婆,是不會知道真情的,你還是繼續派人秘密尋訪另一名穩婆吧,哪怕隻有一分的希望,也不能放棄。”
挽雲之事,終歸是我的疏忽,倘若當初帶她一同去東都,或許會辛勞些,但卻不會發生這麽多的疑問了。如今我所能做的,便是盡力查清此事,還挽雲清白身。
正愁悶時,忽聽得丞相夫人求見,我忙命人請進。
已近新年,眾人皆是歡天喜地辭舊歲,但丞相夫人卻是一臉愁容,話未開口,便先哽咽了:
“臣婦叩見皇後殿下!”
“楊夫人快快平身。”我虛扶一把,麵掛慈和笑意,打量著楊素的夫人,年紀四十有餘,保養得極好,風韻不輸年輕的婦人,隻是麵上卻憔悴不堪。
“楊夫人何事如此憂心?”我賜她坐下,問道。
楊夫人哀哀一歎,淚流滿麵:
“妾身本不想給娘娘添麻煩,隻是這一次,也唯有娘娘能救我楊府上下了。”
我微微一滯,放下茶盞,問道:
“哦?楊夫人為何這般說?”
楊夫人拭一拭淚,回道:
“娘娘,我家丞相病重臥床,如今已是湯水不進了。”
我略略轉眸,安撫道:
“夫人不必煩憂,丞相乃大隋棟梁,得天福佑,不會有事的,本宮即刻下令,命禦醫前去診治。圓兒,去請禦醫前往丞相府。”
圓兒答應一聲,退下,楊夫人感激道:
“妾身謝娘娘恩典,隻是——妾身還有一事相求。”
我溫和言道:“夫人但講無妨。”
楊夫人略略一掃眾人,眼神有些猶豫,我揮退眾人,起身道:
“如今丞相是大隋第一重臣,莫非夫人還有什麽難心的事?”
楊夫人苦歎一聲,言道:
“這事要怨也怨我家丞相,皇上隆恩浩蕩,賜我楊家尊榮,若丞相肯安享晚年,定是妾身之福,楊家之福,可丞相偏偏是個有福不會享的,倚老賣老,屢屢向上諫言,惹得皇上惱怒,此番生病,也是自己跟自己嘔氣所得,原是他咎由自取。”楊夫人眼圈一紅,忽然雙膝拜倒,泣道:
“妾身求娘娘在陛下麵前為我們家丞相多多美言幾句吧,他不過是上了年歲,老糊塗了。”
“夫人快快請起,此話怎講?”我扶起楊夫人,詫異道。
楊夫人起身,含淚言道:
“妾身侍奉丞相,昨日忽聽他說,他的大限已到,隻怕是他一去,楊府皆遭殃。怨隻怨他老糊塗了,得罪皇上,是丞相要妾身來求娘娘,隻盼娘娘能解楊府之難。”
我眉頭微蹙,隻覺此事蹊蹺,雖說楊廣忌憚楊素,恐其功高震主,有謀逆之心,但假如楊素病死,於情於理,楊廣隻會追封,而不可能動楊府之人啊?
另有一層疑惑,楊素在先帝時,精於權術,所以才能權傾朝野,且得先帝賞識,而如今,怎麽反而處處惹到楊廣不悅呢?莫非真的是老糊塗了?抑或是楊廣做事實在不得民心?
但身為朝廷重臣,自該懂得明哲保身,即便楊廣施政欠妥,他也不該屢屢頂撞。
“楊夫人言重了,丞相之功,足可抵得大隋半壁江山,想是他們君臣一時嘔氣,不會有大礙的,本宮也會適時勸解陛下。至於朝政之事,不是咱們婦道人家所能幹預的。”
楊夫人跪地謝恩,言道:
“隻要娘娘肯代丞相求情,此事必有轉圜的餘地,妾身代楊府老小叩謝娘娘大恩!”
“夫人不必多禮,本宮就不遠送了。”
楊夫人走後,我思索再三,決定幫她這個忙,且不論楊素功過,隻談楊廣為帝之本,就該是廣為納諫,而不可因臣子一時頂撞而牽怒大臣,更不能株連其家人。
轉眼已至歲末,除夕夜宴,一片融融,三皇子杲兒由其乳母帶來,陳婤因仍在禁足思過中,所以未能前來。
柔婕妤已是大腹便便,但麵色卻不佳,隻一會兒,便提前離席了,其餘妃嬪自是極盡能事,討好楊廣。
宴畢,楊廣留宿永安宮,帶著幾絲酒氣,斜眯著看我兩眼,問道:
“聽說皇後前兩日派了禦醫去丞相府?”
我點頭,含笑答道:“正是,陛下日理萬機,這些個事情,臣妾自當代陛下打理。丞相是開國重臣,原該多體恤些。”
楊廣冷哼一聲,麵露不屑,言道:
“那個老不死,處處與朕作對,礙手礙腳,死了倒清淨。”
我忙勸道:“陛下說酒話了,臣妾命人端醒酒湯來。”
“不必了,朕沒醉。”楊廣往榻上一靠,我上前一邊幫她脫掉鞋襪,一邊柔聲勸道:
“丞相年歲已高,常犯糊塗,陛下不必與他較真,氣著了龍體可如何是好?但話說回來,丞相也沒有幾年好活了,陛下也該多關照才是,若不然,必會寒了一眾有功之臣的心。不如尋個日子,過府探病,方顯出陛下的仁德。”
話畢,見楊廣沒動靜,起身一看,不由得苦笑,他竟已沉沉睡去。
之後幾日,但凡楊廣在永安宮,我無不相勸,隻願他能做出明君表率,絕不可因一時之氣而失去臣心。
或許是我的話起了作用,初六清晨,長順從仁壽宮來,言道:
“啟稟娘娘,陛下叫娘娘隨同去丞相府。”
我心內略略安慰,梳妝整齊,乘了鸞駕,與楊廣一起前往丞相府。
楊夫人迎駕,恭身拜倒:
“妾身恭迎皇帝陛下,皇後殿下!”
“夫人免禮平身,丞相現下如何了?”
楊夫人麵上微現憂愁,歎道:“較之前些日子,有所好轉,但仍是時好時壞,現下正昏睡著。”
楊廣哦了一聲,言道:“煩請夫人帶路,朕與皇後過去看看丞相,朕請來了最好的禦醫,一定能治好丞相的病。”
“妾身代我家老爺謝陛下隆恩!”楊夫人微微屈身,隨即帶我們朝後堂而去。
楊府的宅子倒是闊綽,有著丞相府該有的華麗,轉至後院,來到丞相的養病之所,剛剛行至窗下,忽聽得室內有個斷斷續續,虛弱的聲音,似乎在喚著“阿羅……阿羅……”
但因聲音微弱,聽得不甚清楚,楊廣亦是一臉疑惑,再想細聽,卻沒了聲音。而楊夫人麵色大變,隨即勉強笑了笑,以作掩飾,言道:
“陛下,娘娘,我家老爺病發時,總說些胡話,若是有什麽不得體的地方,還請見諒。”
我溫文一笑,言道:“夫人放心,陛下與本宮既然來到丞相府,便不必再顧著那些個虛禮了,況且丞相年邁,若是有些糊塗,原在情理之中。”
說話間已走進內室,紗帳之內,楊素合眼躺在榻上,臉色蒼白,麵容枯瘦,雙唇微微哆嗦,眉毛頭發已是花白,連那一股赫然的威嚴也不複存在,再也不像從前那個濃眉闊目,神采奕奕的常勝將軍了。
“老爺,陛下與皇後娘娘來看你了。”楊夫人輕推一把楊素。
楊素微微咳嗽幾聲,眼睛緩緩睜開,卻空洞幹涸,迷茫不已,楊夫人扶他坐起,他喘著粗氣,哼哧幾聲。
“楊夫人不必麻煩,就讓丞相躺著吧。”我言道。
楊素眼睛微微朝這邊看來,突然間仿佛生起一絲力氣,抬起一隻手朝我們伸來,咳道:
“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