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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枕中麝香

  與聰明人說話自然可省許多口舌,夏柔兒已知我來意,遂開門見山,直接問道:

  “娘娘,那枕頭?”


  夏柔兒區區一婕妤,縱然得楊廣寵愛,若想與陳婤鬥,也不過是以卵擊石,但若背後有了皇後做靠山,自然大不同了。


  想必她對我想借她之手除去陳婤之心也已了然,隻是她恰好處在這個位置,即便不想卷進旋渦,也是不能了,所以在陳婤與我之間,她必得選擇一個。


  “香枕的香氣可令人頭目清醒,夜夜美夢,但也是殺人的利器,婕妤妹妹是聰明人,想必是明白這其中的利害。”我語含雙關,也不道明來意,隻讓她揣測,一來她心思靈透,不須我多費言語,二來她是否能為我所用,我亦無十分把握,唯恐她臨陣倒戈,反而於我不利。


  柔婕妤麵上閃過一絲淒苦,眸中含著幾縷無奈,輕輕歎息一聲:

  “臣妾明白娘娘的意思。”


  我心中的忐忑微微放下,溫和的笑意中透過幾許警告的意味:

  “婕妤妹妹能審時度勢,曉得輕重,他日必能風光無限。”


  柔婕妤苦笑,失神道:

  “臣妾隻願安穩一生,保得自身與家族的安寧,從不曾奢望榮寵。”


  她這樣的話,是真的掏心掏肺,在他人麵前自然不敢透露半分的,如今對我言講,可見亦是信任之極,我心內安定,瞧一眼她的臉色,言道:

  “婕妤妹妹臉色蒼白,眼睛紅腫,想是剛才在雪中立得太久了吧?聽說這幾日陛下夜夜來靜雪苑,妹妹雖是好才氣,但那些個勞神傷心的東西,還是暫時收起來的好。”


  夏柔兒賦的詞雖發自肺腑,卻過於感傷,倘若被疑心重的楊廣聽到,怕是又要起波瀾,既然她已準備與我聯手,我可不想這個時候她會出什麽差池。


  “謝娘娘關懷。”柔婕妤微微垂首,言道。


  我緩緩轉身,一襲華貴的朱紅大氅迤邐一地,拖過地上的紋錦地毯,仿佛流淌在繁華深處的寂寂流年:


  “柔婕妤好生養息,早為皇家誕下麟兒,開枝散葉,本宮改日再來。”


  過得幾日,冰雪消融,隻是天越發的冷了。迎著陽光的一縷暖意,看著廊簷上長長垂著的透明琉璃,在陽光下亮閃如晶,麵南的一排,根根纖長,仿佛冰雕玉砌的珠簾。


  “娘娘,柔婕妤忽覺身子不適,禦醫們已趕過去請脈。”盈袖在身後言道。


  我點點頭,問道:

  “周太醫那可打點好了?”


  “嗯,周太醫是識抬舉的人,且他新入禦醫院,不像其他禦醫那般奸滑,正盼著一舉成名呢。”盈袖答道。


  我微微頷首,裹緊了織錦毛披風,言道:

  “走,隨本宮去瞧瞧柔婕妤,她腹中有龍胎,可怠慢不得。”


  靜雪苑。


  雪化去後,滲入泥垢,潔白不再,仿佛柔婕妤所作之詩,雪入殘泥,縱然是冰做之魂,亦不能免去零落成泥的命運。


  禦醫們請了脈,正戰戰兢兢的商談,楊廣怒目圓睜,看著禦醫們,隨時都可能大發雷霆。


  “張大人,您說娘娘的脈像如何?”


  “唉,下官不敢妄論,還是聽院正大人的吧。”


  ……


  心內自然明白,柔婕妤不會有事,隻不過這些禦醫看著柔婕妤一臉病容,哪個敢直言說娘娘無病呢?更何況他們能在禦醫院浸淫多年,處事的道行遠勝醫術之道,沒有十足的把握,斷然不敢開這先口,以免禍及自身。


  宮中的人若不會明哲自保,自然是待不長久的。


  “皇上,微臣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一眉目朗朗的年輕禦醫走上前,眾禦醫瞧他一眼,皆露出鄙夷的神情,更有些幸災樂禍,柔婕妤的病他們尚吃不準,這新來的小子能有什麽能奈?不過這樣也有,初生牛犢不畏虎,倘或柔婕妤有什麽不測,就讓他做這個替罪羊吧。


  “都什麽時候了?!講!”楊廣微微抑製住怒氣,言道。


  周太醫拱手為揖,垂目言道:

  “微臣隻覺娘娘的身子倒不像是病,更像是中毒。”


  此語一出,眾人無不色變,嘩然一片,紛紛議論周太醫的話,禦醫院院正則嚇得麵色青白,唯恐周太醫之語給禦醫院惹來災禍。


  “什麽?!中毒?”楊廣暴怒,瞪著周太醫,又看一眼榻上隔著輕紗帳的柔婕妤,然後問道:

  “你叫什麽名字?朕瞧著你是個新麵孔。”


  周太醫額上沁出點點冷汗,回道:


  “微臣周濟霖,進禦醫院方一月。”


  見是新來的,楊廣不敢太相信,微微一掃眾禦醫,問道:“你們是何看法?”


  眾人麵麵相覷,有附和周濟霖者,也有說是失於調養,竟無一人能說出真正的病因。楊廣惱怒的低喝一句:

  “一群飯桶!周濟霖,你倒是說說,柔婕妤是中了什麽毒?”


  周太醫手心微握,拭了拭額頭的冷汗,想來是第一次見到楊廣這般盛怒,有些緊張,但仍是一臉篤定的言道:

  “娘娘的身子倒無甚大礙,隻是因久聞麝香之氣,導致胎兒受損,若不及時安胎,撤去麝香,恐怕,恐怕龍胎難保。”


  楊廣眼睛瞪得渾圓,眼神冷厲一掃眾人,斥道:


  “麝香?怎會用麝香?”


  見楊廣目中似有殺氣,我唯恐靜雪苑宮人遭殃,忙前行幾步,勸道:

  “陛下,禦醫之語,不可全信,但也不可不信,婕妤妹妹自然不會用麝香,但卻難保她的常用之物中有麝香而不自知,如今還是先給婕妤妹妹安胎要緊。”


  楊廣正待再言,忽聽得帳內柔婕妤嚶嚶的啜泣,忙過去安撫,我也走至榻邊,見柔婕妤枕著的,正是那個香枕,想來隻要楊廣一來,她便會換這個枕頭吧,好在隻有幾天時間,應該不會對胎兒有大礙。


  “陛下,臣妾從未用過麝香,您不可聽禦醫亂說。”柔婕妤含淚言道。


  楊廣勸慰道:“朕知道你不會用,如今便讓人查上一查,看這殿裏是不是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愛妃且放寬心,禦醫說了,隻要日後不再用麝香,好好安胎便可保無虞。”


  柔婕妤淚落兩頰,言道:

  “那就請陛下為臣妾做主,速速查來,臣妾不可沒了腹中的孩兒。”越說越哽咽,楊廣心疼不已,轉而朝宮人們道:


  “凡是有香味或者各色氣味的東西,都一一拿去給禦醫查驗!”


  宮人們與禦醫們忙了起來,然而胭脂水粉,常用香料,一應有氣味的東西都拿給了禦醫,卻並未發現麝香,楊廣狐疑的打量一眼冷汗沁沁的周濟霖,冷冷責道:


  “柔婕妤素來少出門,殿中的一應物品也都檢查過,卻未見麝香,你作何解釋?”


  周濟霖本也有些本事,若不然也進不了禦醫院,本來是想憑著這一次博得皇上另眼相看,好在眾禦醫中樹威,哪知眼見得弄巧成拙,不由得大急,惶惶跪倒,回道:


  “微臣,微臣請求陛下允許臣再請一次娘娘的脈。”


  眾禦醫已隱有落井下石的竊笑。


  楊廣冷冷一哼,待要發作,我在側勸道:


  “陛下,禦醫一時把脈有誤也是有的,龍胎為重,就再給他一次機會,倘若查不出究竟,再罰不遲。”


  楊廣看我一眼,淡淡唔了一聲,言道:

  “既然如此,你就再來請一次脈,若是無能之輩,朕要了你的腦袋!”


  此語一出,周濟霖肩頭微顫,麵色發白,其他禦醫則暗自慶幸,槍打出頭鳥,這傻小子算是撞到刀刃上去了,怕是性命堪憂。


  周濟霖略沉了沉氣,走上前來,閉目請脈,鼻息輕嗅,片刻之後,忽然施禮拜倒,言道:

  “皇上,微臣嗅得這麝香之氣近在鼻側,雖若有若無,卻也是因了其他香味的幹擾。”


  楊廣略略皺眉,疑惑的看一眼周濟霖,又看向柔婕妤,問道:


  “愛妃身上可是用了什麽香料?”


  柔婕妤搖頭:“自懷上龍胎後,臣妾便不再用任何香料。”


  楊廣輕輕一嗅,眉目之中閃過一絲疑色:

  “可是朕卻聞得榻上果然有香味呢。”


  柔婕妤仿佛恍然大悟,用力掙紮著坐起,指著枕頭說:

  “陛下可是說花香之氣?臣妾用的是香枕,陛下是知道的。”


  楊廣看一眼那個細致華貴的香枕,那樣的華美,怎樣也不會令人想到會是殺人的利器,眸中閃過一絲狠厲:

  “這個香枕朕以前也見過,仿佛王美人也用過,取來查驗!”


  結果當然與我所料的一般無二,香枕中放了麝香。


  柔婕妤抽泣不止,哽咽道:

  “怎麽會是這樣?臣妾與王美人一向情同姐妹,這枕頭還是臣妾剛入宮時,娘娘們賞的,後來王美人見了愛惜不已,便跟臣妾討了去,後來見臣妾有孕,睡眠不安,便又送了回來,臣妾隻覺枕著這隻枕頭睡,便安穩許多,這裏怎麽會有麝香——”


  柔婕妤流淚長泣不止,楊廣麵色越沉越黑,我在側低聲咕噥:


  “王美人才吃半隻螃蟹就會小產——”


  楊廣厲聲一喝:“去傳王美人來!”


  平靜了一下氣息,又對柔婕妤安撫道:


  “愛妃放心,朕一定會還你個公道!”


  柔婕妤視若未聞,隻驚駭道:“王美人懷孕時,也是日日用此香枕,莫非,莫非她腹中的小皇子——天哪,原來並不是因為螃蟹,這都是臣妾的罪孽,臣妾不該把枕頭給她,陛下,請您賜罪!”


  楊廣愛憐的抱一抱柔婕妤,言道:

  “或許是吧,愛妃不必自責,你是不知者無罪,這枕頭是誰送來的?”


  柔婕妤一時想不起,忙命人查登記薄,侍婢答道:

  “是貴妃娘娘所賞。”


  楊廣一時愣住,隨後暴喝道:“傳貴妃!”


  王美人距靜雪苑近,片刻之後便到了,身姿仍舊孱弱,麵上病容更甚:


  “臣妾參見陛下!”


  “嗯,起來吧,朕問你,這個香枕是不是你送來靜雪苑的?”


  王美人怯怯的看一眼,回道:“是,臣妾當初懷著龍胎,硬賴了柔姐姐的枕頭去,後來,後來因臣妾貪嘴,龍胎未保,又見柔姐姐寢睡不安,便又送了來,這幾日臣妾離了這香枕,也不曾安眠,正尋思著等柔姐姐誕下皇子後,再求她幫臣妾做一個。”


  楊廣略一思索,回憶道:


  “朕記得,那時候你一直用這個枕頭的,說是能夢見百花盛放。”


  王美人麵上微微閃過一絲激動,連連點頭,泣道:“陛下都還記得臣妾的話。”


  楊廣麵色中的憐憫漸漸收去,眸光一轉,冷了臉道:


  “你有沒有在枕頭上動過手腳?!”


  王美人一驚,慌張道:“臣妾沒有,臣妾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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