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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兩名公主

  想想也是,本來我不信任楊廣,正在思謀該如何將楊諒送出京城,隱於山林,現今一想,若是楊廣想要殺的人,恐怕天涯海角,亦是躲不過的,好在我手裏有一張王牌,那就是我的性命。


  我仍舊賭楊廣對皇位的重視程度。


  當夜,楊廣下旨,貶楊諒為庶人,流放三千裏,永世不得回京,並解散楊諒的軍隊,或遣散回鄉,或充作苦役。事情能挽回到這種地步,已是上天垂憐了,我撫了撫用輕紗包著的脖頸,隱隱有痛意襲來。


  “娘娘,都是微臣無能,累娘娘受此痛楚。”阿及悄悄潛進永安宮,看著我的脖頸,滿麵疼惜。我知道,他今日一直守在地牢外,直到看見我安然從地牢走出。


  “此事本宮該好好謝你才是,若不是你,本宮也進不得牢房,更救不得漢王。”我心內唏噓,慶幸阿及未能隨我一起進去,否則被楊廣看到,阿及性命堪憂。


  “這都是微臣應該做的。”阿及麵色堅定。


  談及楊諒之事,阿及亦十分詫異楊廣為何會放了他,我將過程粗略一講,阿及微微色變,沉吟片刻,方道:


  “漢王殿下此番能保住性命,還多虧了娘娘,微臣對娘娘的智慧與勇氣佩服之至。當然,更是因了娘娘與皇上的伉儷情深。”阿及在說這一句話時,麵上微微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鬱悶,語帶酸意。


  我心下苦澀,哪裏是什麽伉儷情深?不過是互相利用罷了。此苦隻能存於心中,又能對誰訴說?


  阿及走後,我正待睡下,忽聽得外麵有人聲與腳步聲,於是吩咐狗兒出去看看。


  片刻之後,狗兒回來,言道:

  “據說是永福宮的那位生了。”


  “哦?”我算算日子,確實也該生了,這些日子一直為楊諒兵變之事煩憂,後宮之事早已拋諸腦後了。


  我正考慮要不要送份禮去,盈袖在側接道:

  “娘娘被皇上禁了足,咱們永安宮的人是不能出去的,自然也不用理會旁人的閑事。”


  想想也是,於是安心睡下,一夜惡夢糾纏,晨起時,脖間的傷口已有所好轉,塗了禦醫的藥膏,隻覺清涼無比,舒坦許多。


  陳婤誕下一名公主,晉封為嬪,滿月之時,楊廣方宣旨解了我的禁足令,並擺下筵席慶賀。


  席間,陳婤懷抱嬰兒,行至我麵前,盈盈淺笑,言道:

  “臣妾多日未見皇後娘娘,娘娘倒是清減了不少,莫不是在永安宮過於煩悶不成?”


  我自明白她是在嘲我被楊廣禁足之事,也不以為然,隻淡淡回道:


  “本宮哪比得妹妹,新誕下公主,陛下恩寵不絕,自然無甚煩憂。”


  陳婤麵現得色,又待開口,卻見薜挽雲湊過來,笑盈盈問道:


  “陳嬪姐姐,小公主生得這般可愛,陛下可曾賜名了?”


  陳婤麵色微微一變,今日吃小公主的滿月酒,如今即將席散,楊廣卻將賜名之事給忘記了,著實令陳婤有些悶悶,偏偏又被薜挽雲如此揶揄,心內自然有些別扭,強笑了一聲,道:

  “陛下繁忙,再說了,公主到底比不得皇子,名字有甚麽要緊?薜美人若肯抬愛,送一名字給公主也罷。”言畢,冷冷看挽雲一眼,暗暗埋怨挽雲多管閑事。


  “這如何使得?皇後娘娘,陛下怎麽還沒給小公主賜名呢?這可是陛下的大公主啊。”挽雲對陳婤的麵色隻作未見,一驚一乍言道。


  我知道這是挽雲故意嘲笑陳婤,一則為我解圍,二則壓壓陳婤的囂張,為我出氣,不禁莞爾,笑道:


  “挽雲說得對,不管皇子公主,都是皇家的骨血,名字斷斷馬虎不得,還是請陛下來賜名罷。”


  由於是家宴,比較隨意,楊廣早已離了上位,抬頭四顧,見他正攜了蘇可兒的手在大殿一角談笑風聲,眉目之間盡是郎情妾意。


  我側目看一眼陳婤,她亦看到了這番場景,麵上含著一絲怨色,卻強自壓了下去。


  楊廣笑說了一會兒,抬頭看到我們幾人正定定的看著他,微微有些尷尬,於是舉步朝我們走來,蘇可兒更是千嬌百媚,眾目睽睽之下,仍是依在楊廣身上,一起走了過來。


  “你們幾個怎的這般看著朕?”楊廣滿麵笑意,言語之中有微微的醉意。


  我看一眼陳婤,又看一眼滿臉不屑的蘇可兒,言道:

  “這酒是吃的大公主的滿月酒,陛下卻忘了一件事,咱們的大公主可還沒有名字呢。”


  楊廣看一眼陳婤懷裏的孩子,麵色不悅,揮了揮手,醉言醉語道:

  “不,她不是朕的大公主。”


  心內倏的一驚,眾人皆麵麵相覷,一齊看向楊廣,轉而又一齊看向陳婤。


  誰都知道,陳婤的孩子一生下來便不會哭,而且如今已經滿月,卻仍是雙目呆滯,毫無一絲幼兒該有的活潑。我曾一度懷疑是因為陳婤懷孕時服用紅花所致。


  但是即便這個孩子有異於常人,楊廣也不該說出這等話來。


  陳婤驚得麵色一變,目中微噙了淚意,仿佛沒聽清一般,問道:


  “陛下剛才說什麽?”


  楊廣這才意識得剛才的話說得過於令人驚異了,遂歉意的看一眼陳婤,丟開蘇可兒,從陳婤手中接過孩子,口中發出一絲微不可聞的輕歎,言道:

  “就賜一個昀字吧。昀兒,你可知道,你還有一個姐姐呢。”楊廣輕輕撥弄一下孩子的小臉,聲音裏含著幾許歉意。


  眾人更是驚詫,麵麵相覷,不知楊廣所說何意。


  “陛下果然是醉了呢,這宮裏除了太子便隻有昀兒一個孩子,又哪來的姐姐呢?”蘇可兒嬌聲笑道。


  楊廣不語,微微出神一會兒,轉過臉頗含深意的看我一眼,眸光之中,並無醉意,看來說的並非酒話。


  我微微思量,心內已是了然,不禁又是一陣苦笑,看來當日在楊諒麵前,我答應她要去親自接一女子進宮為妃,如今要接的,恐怕該是母女倆了。


  次日,楊廣果然派人來傳話,叫我隨他一同出宮,並裝扮成尋常百姓,我雖不明白他是何意,但一想到楊諒的安危,也就隻有悉聽尊便,即便是羞辱,亦隻有忍了。


  馬車之內,我與楊廣各自端坐,耳中隻有馬蹄的得得聲。


  “皇後為何不問,朕為何叫你親自來接一個女子入宮?”不知行了多久,楊廣終於忍不住,首先開口道。


  “臣妾不敢妄揣聖意,隻知既然答應陛下的條件,就絕不食言。”我不卑不亢,冷冷回道。


  楊廣沉默片刻,歎了一聲,也不管我是否願聽,自顧言道:

  “若說起來,朕要納個妃子本該是輕而易舉之事,隻是她卻非一般女子所能比,榮華富貴,權勢地位,在她眼中皆如糞土。”


  “既如此,她又為何會攀附陛下?”我略帶譏諷言道。


  本以為又會惹惱楊廣,沒料到他麵色卻異常平和,沉思一會,微帶意猶未盡的回憶,言道:

  “朕一直對她隱瞞身份,隱瞞家世,若她早早知道朕的身份,恐怕早就棄朕而去,難得紅塵一知己,朕又如何舍得?”


  “陛下紅顏知己倒是頗多,隻是為何不一直隱瞞下去?若要接她進宮,豈不就是泄了底細?陛下難道又不怕她會棄您而去了?”我心內煩悶不已,語出揶揄。


  楊廣麵色一驚,有些惶然,仿佛心內再沒了一絲底氣,隻強自喃喃道:


  “這——不,不會的,她已為朕誕下公主。”


  我以為,我對這份夫妻之情再無眷戀,但聽到楊廣親口說出這個消息後,心裏仍如暗濤翻湧,言語之中不免泛起薄薄的酸意:


  “既如此,陛下又為何非叫臣妾來呢?並且還扮成這副模樣?”


  楊廣看我一眼,目中流露出微微的歉意,道:


  “朕已告訴她家有妻室,她亦接受了,隻不過非要正室親自迎接方肯屈身為妾,否則絕不肯通融。”


  倒是個倔強的女子,隻可惜又是一個錯付了情意的可憐人罷了,我微起憐憫,再不言語,楊廣見狀,以為我要反悔,麵色一變,言道:

  “皇後莫不是想食言不成?”


  我哂哂一笑,言道:“陛下會允許我食言麽?”


  楊廣斂神正視於我,許久,方道:“你明白就好。”


  馬車載著我們穿過大街小巷,途經承恩街,一年多未曾在大興的街上逛過了,並且馬車之內,兩人相對無聲,確實過於壓抑,於是我挑開布簾,朝外麵張望,仍是一副太平盛世的模樣,街鋪林立,人群熙攘。


  再行得一段路,我頓覺眼熟之極,正是錦霞的布莊,於是微微探出一些身子,往錦霞布莊看去,但見門口人丁寥落,布莊門雖大開,裏麵卻死氣沉沉,與一年之前竟有天壤之別,心內不由得暗暗納罕,一年不見,錦霞怎將布莊經營到這步田地?


  莫非是嫁了人,再無心經商,此布莊已經易主了?不會啊,她曾答應過我,若是嫁人,必會告知我的,莫不是她得知我進宮為後,便再不肯與我聯係了?


  心內一時有些悲涼,偌大的大隋,我竟再無一個能說話的人。遂放下車簾,安坐不語。


  馬車停下之後,我發現楊廣竟有一絲緊張,心內頗為好奇,到底是什麽樣的女子,竟能令弑兄殺父都毫不含糊的楊廣這般在意。


  “皇後,先在這裏等一時——算了,還是隨朕一同進去吧,隻是要記住,在她未同意之前暫不要暴露身份。”楊廣猶豫不決,微微擔憂道。


  我淡淡答應一聲,便舉步朝麵前的院落走去。


  院子不大,卻十分別致,假山翠樹,水榭亭台,幽雅寧靜,該女子的品味倒是不俗。


  看門的小廝見有人來,忙躬身施了一禮,道:

  “公子,您來了,夫人正在棲心亭撫琴。”言畢,訝異的看我一眼,卻並未吱聲。


  楊廣唔了一聲,令其退下,遂沿著一條卵石鋪就的小道,朝前走去,我亦尾隨其後,並不作言,隻舉眸緩緩打量四周。


  嫣紅的榴花朵朵綴於青碧的葉間,地上一叢叢尚未開放的紫羅蘭,再往前便是一片青翠欲滴的綠竹,微風輕拂,沙沙作響。偶有鳥兒的啁啾聲從樹間傳出,更添一份雅趣。


  隻是我們二人各懷心思,再妍麗的景色,亦無心留戀。


  尚未走近,便已聽到一陣悠揚清越的琴聲,穿過叢叢密密的綠樹,緩緩飄來,雖說我是懷著怨懟而來,在聽到琴聲的刹那,仍有一絲惶惑。


  琴聲飽含相思之意,注入心田,我瞧見楊廣微微怔仲,卻很快漫起一絲無聲的笑容,如飲甘泉般細細凝聽,以至於腳步越來越輕緩。


  而我心中,不自覺生出一份疑惑,對這琴聲竟生出一份熟悉之感。


  繞過精雕細琢的假山,拐進一條長長的走廊,抬目看去,遠遠的有一座精致的小亭,亭中設有香案,並有一張嬰兒的搖籃,懸於亭中,兩名青衣小婢侍立一側,時不時輕輕晃動搖籃。


  青煙嫋嫋之中,一藍衣女子正輕撫琴台,十指若蜻蜓點水,輕輕撥動每一根琴弦,柔若風拂煙柳,迅若風過微留聲痕。


  我佇足不前,隻呆呆立在原地,靜聽越來越哀婉的琴聲,心中仿若被淩遲一般,深切的痛意漫延全身。


  她,竟是那個如幽穀之蘭般的女子——錦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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