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立後
我思來想去,見陳婤進來幫我梳洗更衣,忽的心生一計,如今我除了走宣華夫人這一路,其它路均是不通的,而我待陳婤向來如姐妹,她又是立過誓言的,應該值得一信。
但心內仍是惴惴,覺得哪裏不妥,卻又理不出頭緒來,盡管我不知道宣華夫人能否聽得進去陳婤的話,但此時此刻,也唯有一賭了。
“公主怎的心事重重?不知所為何事?”陳婤幫我卸下發飾,見我直直盯著銅鏡發呆,問道。
“哦——”我假作沉思乍醒一般,悶悶道,“我今日隨殿下一起進宮請安,瞧見父皇麵色極差,難免憂心。”
“公主多慮了,皇帝陛下吉人天相,自有神靈護佑,不會有事的,偶有小疾,倒也無妨。”陳婤開解道。
我依舊歎息連連,搖頭道:
“別的倒還好說了,隻可惜我一向敬重宣華夫人,她又是你的姑姑,如今正得寵愛,卻一直未孕,倘若父皇——豈不是可惜了,按照規矩,無所出的嬪妃或是陪葬,或是守陵,無一能免。”
從銅鏡中映出陳婤被驚嚇到的麵龐,眼珠急轉之中,有一絲慌亂無措,卻又很快鎮定下來,放下最後一根挽發的簪子,屈身拜我,眸中含淚,泣道:
“公主一定要幫幫姑姑啊,奴婢如今隻餘她一個親人了,她身體向來不好,如何受得了守陵的苦?”
我無奈歎息,扶陳婤起身,道:
“我也敬重宣華夫人,隻是本朝延續了前朝的祖製,規矩難改,將來之事,誰都難以預料,我也是愛莫能助,如今也隻有她自己能救她自己了。”
陳婤抬頭,眼眸微轉,問道:
“請公主明示。”
我起身,朝著臥榻走去,長長的發絲披散在腰間,隨著我每一步的走動微微飛散,縹繹輕靈。洗盡鉛華,卸去妝飾,整個人都輕鬆了起來,麵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關切,言道:
“別無他法,隻有盡力保住皇帝的龍體,宣華夫人才能得以庇護,如若能生下一男半女,那就再好不過了,隻是凡事不可操之過急,如今皇帝已不是青壯之軀,若不收斂些,怕是難以支持。”
陳婤自然明白了我話中的意思,微微尷尬的點點頭,如今朝野上下,無不傳聞皇帝暮年荒淫,夜夜笙歌,尤以寵愛宣華夫人最甚。
“多謝公主提醒,隻是姑姑她並不是傳言中的狐媚女子,皇帝若要臨幸,她豈有拒絕之理?如今,奴婢也唯有去勸上一勸,願她多盡些心思服侍皇帝陛下。”
陳婤麵上一抹楚楚之色,愁緒沿著眉梢,一直延伸至鼻端,雙目之間,皺起一絲輕微的細紋,如今南陳皇宮女眷,確也隻有她二人尚在京城了。
我自然不能直說叫她進宮去勸宣華夫人,以免引起宣華夫人的警惕,無論楊廣與宣華有沒有私情,在針對迷情粉這件事上,他們終究是有所交集的,難保她不會告訴楊廣。於是道:
“我們之間還談什麽謝字,更何況宣華夫人今日還送了昭兒幾件小衣,可見她對昭兒的疼惜之情,我還未來得及謝她呢。也好,你明日進宮一趟,把前日錦霞布莊送來的最新款式的布料送去幾匹,權作謝禮吧。”
“多謝公主,姑姑一定會歡喜的。”陳婤感激道。
歡喜?我看未必,陳婤若是將我的話轉告過去,恐怕宣華夫人該是犯愁的吧。她心裏該清楚得很,如果楊廣陰謀得逞,怕是不出半年,即可登基稱帝,依傳聞中我與楊廣的“恩愛”,我即將母儀天下亦是鐵定的事實,即便她有楊廣的承諾,怕也得忌憚著我吧。
我已在言語之中明確表態不會違背規矩家法,即便在朝堂上,依她的身份,也不會有人維護她半分,如今,唯有陛下的聖寵是她最大的保障,若她與楊廣同謀,以求自保,在我這便行不通。
次日,陳婤入宮,我計算著她歸來的時辰,隻作不經意的帶了昭兒在殿外玩耍,過了半個時辰,果見陳婤回來,我閑閑打量她一眼,隻見她麵上有些鬱鬱,行至我麵前,替宣華夫人道了謝,言道:
“姑姑叫奴婢好生謝謝公主,姑姑說多謝公主的提醒。”
“哪裏,我不過白說幾句而已,你不該學舌告訴宣華夫人,怕她多心,畢竟外間謠傳太多。”我麵現憂色,言道。
“怎會?姑姑對公主感激涕零,並無半分多心,如今我們姑侄二人,在這大隋,除了公主庇佑,還有誰肯過問?奴婢若無公主提攜,如今怕是不知淪落何方呢。”陳婤感激道。
“你說這話就見外了,我何嚐不是苦命之人?同為南朝女子,我們該多多相攜才是。”我亦動容道。
話說得再冠冕堂皇,我心裏卻似明鏡一般,這一次,我是把宣華夫人徹底得罪了。
我隻以為,經此一事,宣華夫人該本份度日了,卻未料到,她不僅沒有聽我的勸告,反而更加變本加厲起來,我是幾日後才得知皇帝要立宣華夫人為後的事。
皇帝此言一出,朝野立刻嘩然,民間茶肆飯館,無不在談論此事,甚至有說書人把宣華夫人描繪成三頭六臂的妖孽,或者是妲己再世。朝中大臣也紛紛諫言,反對立南陳俘女為後,一則為保社稷安定,二則以慰獨孤皇後在天之靈。
總之,仿如一石落湖,激起層層波浪,即便是我,在聽到這個消息之後,也驚訝得半天回不過神來。
皇帝為著大臣死諫之事,已是連日輟朝,置軍國政事於不顧,隻沉溺於溫柔鄉裏,皇後仙逝僅一年,皇帝這些年在民眾之中的威望,已是蕩然無存。
“愛妃在想什麽呢?”楊廣的聲音忽的從耳邊響起,嚇我一跳,我隻顧失神,竟不知他何時站在了我身後,於是回頭嗔道:
“廣郎走路一點聲音都沒有,故意要嚇壞臣妾麽?”
楊廣哈哈一笑,坐在我身側,雙目直直盯著我,言道:
“孤與你開個玩笑。”
我見他忽然斂笑,就這麽直直盯著我,仿佛要將我看穿一般,心裏有些緊張,問道:
“廣郎如此看著臣妾做甚?”
“愛妃年紀不大,知道的事情倒不少呢。”楊廣的麵色一變,言道。
我不知他從哪練就的這般變臉的本事,表情變幻之快令人錯愕不止,我不明白他意指何事,難道我對宣華夫人的警告傳到了他的耳中?是宣華夫人告的密麽?
“臣妾除了相夫教子之外,哪有地方能比得了廣郎呢?”我假作未見他的麵色,平靜回道。
“哦?那愛妃知不知道父皇要立宣華夫人為後的事呢?”楊廣顯然不信我的話,但卻並未追究下去,隻轉換了話題,與我談論起了皇帝立後的事。
“此事舉國盡知,臣妾自然也有所耳聞。”我回道。
“愛妃對此事有何高見呢?”楊廣複問道。
“高見談不上,此事並沒有臣妾插話的份。但臣妾卻萬分希望父皇能夠三思,且不說父皇母後當年如何的伉儷情深,隻說宣華夫人的身份,便不足以為後,更何況,國以民為主,民間的傳言父皇也該多聽多看。”
見楊廣若有所思的聽我說話,我忙又道,“臣妾多言了,臣妾並非對父皇有成見,隻是覺得此事定有奸人蒙蔽了聖聽,以令父皇做下如此荒謬之事。”
楊廣眯眼打量我片刻,言道:
“愛妃之言,向來有理有據,孤是粗人,不懂這些彎彎繞,但也不希望有一天稱一個比孤還年輕的女子為母後。”
此時此地,楊廣竟還自稱“粗人”,我心內泛起一絲冷笑,怕是這天下,沒有比他更加陰險狡詐的人了。
“臣妾也是這個意思。”我附和道。
“父皇真的是老糊塗了,看來這皇位也該易主了。”楊廣嘴角扯起一絲陰笑,麵現鄙夷,竟說出了此等大逆不道之語。不知為何,他這樣的笑容令我渾身發顫,直覺上,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征兆。
“廣郎謹言!”我環視四周,並無人影,方道,“在臣妾麵前說說便罷,在外可不敢說出此等大逆之言。”
“愛妃多慮了,這是太子府,何來外人?”楊廣似乎成竹在胸,對皇帝並無一絲懼意。
心中微微納罕,如今皇帝雖說昏庸貪色,但終究還是一國之君,若是稍有差池,楊廣的太子位隨時都有可能易主,他怎就一點擔憂也沒呢?如此一想,更覺有什麽地方不對勁,我決定進宮一趟。
幾日後,我攜了陳婤入宮,聽聞皇帝夜夜留宿永福宮,帶了陳婤也方便打探些消息。哪知剛至永福宮門口,就見一眾朝臣正堵在永福宮門口議論紛紛,心內詫異,遂走了過去,眾人見過禮,我方問道:
“諸位大人緣何聚集於此啊?”
“太子妃殿下有所不知,陛下如今不肯早朝,日日留在永福宮,除了楊丞相與太子,誰也不見,臣等已是數日未見到陛下了。”
“是啊,是啊,每日裏隻遣了一名宦官來,將臣等的折子收去,有甚麽要緊事隻教回稟太子殿下,今日老臣鬥膽前來,是因為有緊急要務報奏啊。”
“對,今日不見到陛下,臣等誓不出宮!”
眾臣忽然呼啦啦朝著永福宮跪了下去,誓要見到皇帝不可。
我心中詫異,皇帝何至昏庸至此?即便群臣阻止他封後,他也不至於不早朝,不理政吧?難道真如楊廣所說,皇帝老糊塗了?
我繞過一地大臣,往永福宮走去,才至門口,就見守在那裏的小太監頭也不抬,沒精打采的道了一句:
“陛下不見任何人。”仿佛是已經說了數百遍的一句話。
“放肆!睜開你的狗眼看清楚,是太子妃娘娘來向宣華夫人請安來了,還不速速去稟報!”陳婤喝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