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漢王
“纖兒你怎麽了?纖兒,纖兒。”耳邊傳來幾聲輕喚,原來我是做夢了,努力睜開眼睛,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身青衣的楊諒,他麵容略顯憔悴,發絲也有些散亂,眼睛紅紅的,像是幾夜未眠一般。
“漢王,我這是在哪?”我茫然的看著他,努力的張嘴,聲音發出來之後,才發現微弱的很。
“這是諒的府宅,纖兒你不要說話,快,快來人,把參湯端來!”楊諒大聲吩咐。
一個俏生生的丫頭端了一碗參湯,一起跟來的還有阿及,他已換上了一身幹淨的藍色布衫,麵容蒼白枯槁,走路亦有些虛浮,仿佛是生了病,臉上還殘留著一道道劃痕。
一碗參湯下肚,我身上有了些許力氣,問道:
“我不是在山穀裏嗎?怎麽到了漢王府來?”
“你昏迷了一夜,我去遲了,趕到的時候你已昏迷不醒了。”楊諒的臉上滿是憐惜與歉疚。
“哦?”我努力的回憶,我被匪人挾持,然後又與阿及墜入懸崖,後來我們躲在一個兔子窩裏,然後不知過了多久,我在朦朦朧朧間感覺有人找到了我們,並在睡夢中感覺自己依靠在一個踏實的懷抱裏,後來我就不清楚了。
就這樣想著想著,我又開始迷糊起來,明明覺得身體裏冷若寒冰,仿佛骨頭都凍成了冰塊,然而又覺得皮膚滾燙,猶如幾十個小火爐烘烤著我的身體,燥熱難當,卻並沒有出半滴汗。我像是冰與火的結合體,內冷外燥,極其難受。
眼皮重得無法抬起,但聽覺卻異常靈敏,我聽到外間裏有人在說話,都是我熟悉的聲音:
“阿及,下去好好調養吧,你昨天夜裏運功太甚,如不加以調息,這一身武功就算廢了,唉!都怪我,你們吃了那麽多苦頭。”楊諒如此說。我心下頗為感動,原來阿及為了給我溫暖,竟不顧惜自己的身體。
“王爺,您別這麽說,保護公主亦是阿及的職責,即使要了阿及的命,阿及也絕不會皺一下眉,這點傷又算得了什麽?”這是阿及的聲音,他說話的語氣有一些微弱,卻又強打起精神。
“好兄弟,這次多虧你了,要是纖兒她——現在還好,隻是感染了風寒。”楊諒的情緒有些微的起伏,接著又道,“阿及,這件事絕不可以外傳,除了你、我和公主,不能再讓第四人知道,至於跟我一起去尋你們的那班侍衛,我已全部厚賞了他們,並賜了啞藥,打發回家了,沒人會說出去了。”
“阿及明白,事關公主的清譽,阿及絕不泄露半個字出去。”阿及說完,有略顯踉蹌的腳步聲出去,大約是阿及回房調息了。隨後又聽到一個腳步聲蹬蹬傳來,有一陌生男子聲音恭敬道:
“殿下。”
“阿福,我父皇母後現下如何?”楊諒的聲音於沉穩之中,又多了一份急切。
“回殿下,陛下與娘娘均無大礙,據說是晉王勇退亂民,護駕有功,此刻正在仁壽宮偕同皇上處理遇難大臣的善後事宜。”阿福恭敬回道,隻是在提起“晉王”二字時,頗有些忿意。這讓我有些詫異,楊廣護得聖駕平安,不應該是可喜可賀的事麽?
方才清醒時第一個看到的人是楊諒,讓我心裏稍微失落了一陣兒,為什麽救我的不是楊廣呢?現在想想也在情理之中,楊廣是個至孝之人,自然首先以皇帝皇後為重,此刻心中對他的敬重更多了一分。
“那——母後有沒有對公主的事有什麽懷疑?”楊諒遲疑了一下,問道。
“卑職已將殿下的話傳達給皇後,現今宮中事務繁雜,娘娘忙著處理,是以並未起疑心。”阿福回道。
“公主的貼身侍女陳婤那不會有什麽破綻吧?”楊諒仔細思慮了一會兒,又問。
“卑職已查問過,陳宮女早在邪教反賊剛剛到時,便已嚇得昏倒,至今還有些神思恍惚,口不能言,應該是什麽都不知道的。”阿福又回道。
“那就好,你傳話出去,隻說公主在山上受了驚嚇,昏厥在草叢裏,貼身太監狗兒拚命護主,斷了一臂,後本王趕到,把公主與狗兒帶回府內醫治。”
我的腦中嗡嗡作響,心中翻騰的厲害,眼中有酸酸的霧氣,努力的張嘴,想開口道謝,可是我的身體卻孱弱得很,根本發不出聲音,即便能開口,我又能說些什麽呢?這種感激我是無法用言語表達的,在這樣的危境之中,他們竟還顧念著我的清譽,唯恐有半分對我不利的傳言出現。
我就這樣思緒亂飛,胡思亂想了一陣,忽覺倦意襲來,遂又沉沉的昏睡過去。
再次醒來時,我出了一身的汗,大約是他們給我吃了藥發的。隻覺神清氣爽,但渾身仍是孱弱無力。
我微微睜開眼睛,天已完全黑了下來,榻邊的方桌上,燃著一根蠟燭,有一個頎長的身影立在榻邊,著一身素雅的白衫,不用猜是誰,隻看那身姿便已知曉是楊廣來了。
“晉,晉王殿下。”我凝視了他一會兒,虛聲輕喚。
“公主,你醒了?”楊廣走到榻邊,彎下身子,一雙關切的眸子盯著我看了幾眼,道,“果然好多了,臉上有些血色了。”
他這樣直直盯著我,目光如夏日的驕陽一般炙熱,仿佛一下子便攝去了我亂顫的心,令我的眼神無處可逃,備感羞赧無比,一時間心如鹿撞,砰砰直跳。
“五弟,多虧了你了。來人,備轎!”楊廣回頭道。
我這才注意到,楊諒也在房間裏,他看了一眼楊廣,似乎有話要說,但卻又生生的咽下去,艱澀道:
“二皇兄,公主現在這個樣子,如何禁得起奔波?你要如何安置她?”
楊廣一時語塞,想了想,說道:
“自然先帶去我府中了。你不是奏報了父皇母後,說公主受了驚嚇,暫時不能返宮麽?我的府宅離你這裏隻隔一道街,便宜得很。”
楊諒盯著楊廣,目中似有一股無名的怒火,仿佛楊廣搶走了他最摯愛的寶貝,可他卻又無可奈何一般,言道:
“還是送去宮中吧,如今父皇母後情緒稍定,如果公主一直不回去,不是給他們平添擔憂麽?”
楊廣微微皺眉,眼神有些古怪,不悅的看著楊諒,語氣咄咄逼人:
“五弟,你這是什麽意思?難道還怕我不會善待公主麽?你記住,她是未來的晉王妃。”楊廣把“晉王妃”三個字咬得極重,眼神逼近楊諒,心中緩緩燃起一股無名妒火。
楊廣本是曆經數次沙場之人,他眼神中的狠意若放在旁人身上,大約早已嚇癱了,可是楊諒並不畏懼楊廣的眼神,他雖然於隻十六七歲,卻也長得與楊廣一般身高,他收起方才的怒火,淡定的看著楊廣,道:
“皇兄就不怕宮中會生閑話麽?母後最厭惡什麽,你應該比我清楚吧?”
聽到母後二字,楊廣仿佛變得有些底氣不足,他略略沉思了一下,但很快恢複了慣常的微笑,輕描淡寫道:
“還是五弟想得周全,公主清譽最為要緊。再說了,我那晉王府過於粗陋,也不適宜公主調養,我這就把她送回宮。”
“哦,正好我也要入宮陪伴母後,我們一同前去吧。”楊諒道。
我聽他們兩個談話,言語之中多有芥蒂,隻因我是尚未出閣之人,加之他們是親兄弟倆,我也不好插什麽話,隻是默然聽著。他們兩個達成一致意見後,漢王府一個丫頭進來,施了一禮,道:
“奴婢挽桃侍候公主梳洗更衣。”
我微微點頭,此時我渾身酸軟無力,幾乎連坐的力氣都沒有,隻能任由她們幫我梳洗打扮,稍後又把我扶至軟轎之上。含桃在送我進軟轎後,悄悄往我手心裏塞了樣東西,然後便垂首離去。
待起轎後,我輕輕展開手中的字條,借著燈籠的朦朧光線,依稀辨別紙條上的字:
“諒是在求雨台側草叢中尋到昏迷的公主與狗兒,謹記!
另,狗兒傷勢過重,不宜返宮,暫在府內調息,勿念!”
短短兩句話,字跡猶未幹,顯然是在倉促之中寫就的,我看過之後,目中已有瑩瑩淚光,可惜諒非廣,於我,隻能當他是小叔而已,隻是他這份至誠之心,卻遠非小叔的情誼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