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周旋
“也許是他忌憚有你和烏珠在。”
“就算他早有此心,為何要等到今天?當年他東征西討時大權在握時怎麽不反?還不是因為他對大金一片赤膽忠心,所以才一直輔佐皇上。”
“人是會變的。過去他忠心,朕看見了。但現在他謀逆,朕眼睛也不瞎。這樣的逆臣不殺不足以正朝綱。好了,好了,朕也累了,你回去吧。”
“臣隻求皇上看在斡離不曾經為國盡忠的份上,給他留個全屍。”
“也罷。那就改賜一壺毒酒吧。”
“多謝皇上。皇上,大人做錯了事,可他的孩子畢竟沒有參與進來。求皇上饒了他的兩個兒子。”
“帖末合!你不要太過分!那兩個孩子是叛臣之子,留著他們做什麽?”
“看在太祖在天之靈的份上,求皇上饒了那兩個孩子吧。”
聽到太祖,太宗漸漸地從憤怒變為平靜,道:“那兩個孩子也是太祖的嫡孫。唉。帖末合,這是朕能答應你的最後條件了。”
“皇上萬歲萬萬歲。”
“去吧。”
宗翰給太宗磕了個頭,心灰意冷地出了皇宮。
宗翰等人去天牢來接阿京和阿文。兩兄弟見了墨染如同見到親娘,三人抱頭痛哭,場麵甚是淒切。
阿京對墨染說道:“阿瑪讓我和弟弟服侍您。將來孩子出生後,您若改嫁他人,就把孩子留給我們,我們自己養。您沒有拖累,將來能過得更好。”
“若果然如此,就把這孩子拜托給你們,我也能隨你阿瑪去了。”
“額妮,您別扔下我。我已經失去了一次額妮,不想再失去一次了。”阿文哭道。
宗翰看不過,勸道:“都別哭了。既然是能活著,就都好好活著。阿京,你大了,留在會寧早晚會被仇家盯上。與其每天都活得提心吊膽,不如找個清靜所在。你阿瑪不在了,我就把你和阿文過繼給婆盧火,你們就跟在他身邊。你們兩個男孩子,走得越遠越好。”
“可是,阿瑪讓我照顧額妮。”阿京說道。
“你一個毛頭小子,能照顧什麽。再說,小姨必須在這裏安安心心地把孩子生下來,我才對得起你阿瑪。她不能跟著你們跑來跑去的。”宗翰說道。
“我不要離開額妮。”阿文抱著墨染的腰不肯鬆手。
阿京把弟弟拉過來,道:“就都聽姨夫的安排吧。”
宗翰把寫好的書信交給阿京,又把盤纏行囊遞給他們,就送他們出了城。阿京與弟弟各騎乘一匹馬火速離開了會寧。自此之後,兄弟倆過上了相依為命的日子。
有解差正推著囚車送靜舒向城外走去。宗翰看著囚籠中靜舒頹廢的樣子,不由得想起了為了大金的太平而委身納臣的慈儀。他塞給解差幾塊銀子,讓他們一路上不要為難靜舒。差人們都歡天喜地地應承著,請宗翰放一百萬個心。目送靜舒離去,宗翰心中非常沉重,想必她將來也是凶多吉少。
押送隊伍路過長白山時,闍母攔住了他們的去路,求與靜舒說一句話。
待眾人走遠後,闍母對靜舒道:“咱們走吧,遠離這個是非之地。”
靜舒哭道:“無論走到哪裏我都是高麗的罪人。與其亡命天涯,我寧願回去請死。”
闍母說道:“你死了又能怎樣?你哥哥他沒兵權,不管你是死是活,他都扶不起來。靜舒,你就別傻了。”
“我本想著忍一時風平浪靜,可到頭來終究是人算不如天算。看來我和將軍此生無緣了。”
“隻要你不放棄,怎麽會無緣呢。”
“我隻顧與你私定終身,不顧國家百姓,是不忠;不能給母妃頤養天年,是不孝;將軍若是為了我擅離職守,不能守土安民,是不義;墨染娘娘曾經救治過我的母妃,而我卻破壞了她的幸福,是不仁。像我這樣罪大惡極的人不以死謝罪,還有什麽臉麵在世上苟且偷生?”
闍母聽完也濕了眼眶道:“你所謂的這些忠孝仁義,還不都是被逼出來的。”
“以前我太自私,所以才惹出了這些麻煩。如今,我幡然悔悟願意痛改前非。”
“靜舒!你哪有前非啊?你何曾害過一個人?”
“可我終究是辜負了所有人。將軍,我們就此別過吧。我走了,你也保重。”
見靜舒去意已決,闍母隻能又送了一段才勒馬回頭。
自從宗望入獄後,墨染也變得沉默寡言起來。每天,她除了縫製孩子用的衣服,就是按時去天牢給宗望送飯探監。
宗望不忍心墨染辛苦,道:“我一個將死之人,還能吃下去什麽。你就別費力氣了。”
“吃不下去也得吃。要不然你能撐到喝禦酒的那一天?”墨染反問道。
“哦,原來你是想把我養肥了再動手。”宗望笑道。
“這是我新學會的菜,你嚐嚐,好吃嗎。”墨染夾起菜喂給宗望。
宗望笑道:“染兒,你還記得北返時我答應你不再虐待戰俘後,你作為報答說要做飯給我吃嗎?自從吃了你做的飯,我就有了和你過一輩子的心。”
“有種你倒是和我過一輩子啊,別說了不算算了不說的。”墨染對宗望說道:“小郎君們已經到了山東了。婆盧火將軍待他們可好了,還給他們請了先生,教他們習文練武。”
宗望看著天空中飛來飛去的燕子說道:“我才是不配有孩子的人。以前心氣高,總想著自己能做出什麽事業來,連陪孩子的時間都沒有。到頭來自己卻一事無成,把孩子都給耽誤了。我這輩子做過的最對的事就是娶了你。你來之前,我的家也不像家,孩子也都不成樣子。你來之後,我覺得自己才算活出點樣子來。不過,終究是自己沒福氣,不能一直受你關照。”
“哎呦。”墨染輕哼了一聲。
“怎麽了?”宗望關切。
墨染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道:“你胡說八道的,孩子都不愛聽了。”
宗望果然摸到了孩子的小手和小腳在墨染的肚子裏踢騰,他喜出望外地把臉貼在墨染的肚子上,說道:“阿瑪做得不好。小茴長大了要好好照顧額妮。”
“你就這麽確定是個女兒啊?”
“難道不是?”
墨染湊在宗望耳邊說道:“我給自己把過脈,一個男孩兒,一個女孩兒。”
“真的!”宗望大喜。
“我都想好了,要是皇後不許咱們有兒子,我就說男孩兒是姐姐生的。
“染兒最有福氣。”
“給咱們的兒子起個名字吧。”
“我都說了,你看著叫。”
墨染在宗望的手心上寫下了“四方”二字。問道:“怎麽樣?好不好聽。”
宗望連連點頭道:“好名字,真是好名字。好男兒就該誌在四方。千萬不要像他阿瑪那樣,就知道窩在屁大點的地方跟人家算計來算計去。結果腦子不夠用、算計不過人家,最後死了。”
“可在我看來,他阿瑪是一個有勇有謀的人。”
“慚愧。要是無情無義,光有勇有謀也不算是個人。”
“可你已經迷途知返了呀。”
“嗨,回頭無岸。我空念了幾年佛經,到頭來卻依然是個不覺悟的蠢材。”
墨染把頭枕在宗望的肩膀上說道:“我也很笨。雖然被你坑了,但也沒有後悔過。”
“染兒,要有來世,我一定把虧欠你的都加倍補給你。你若成了誥命夫人,我就變個大王八,永遠給你馱石碑。”宗望說道。
“去你的。”墨染笑出了眼淚。
“我記得婁室走時,你說‘不因為苟活而高興,不因為辭世而傷悲,一切順其自然就好’,你能有這樣的覺悟,我也可以走得安心點了。”
“你知道我為什麽能有那樣的覺悟嗎?”
“因為你聰明豁達。”
“豁達個六。那是因為我根本就沒那麽愛他。哪有人在失去至親至愛時會仰天大笑出門去的?
“染兒,你咋也學會說髒話了?”
“女怕嫁錯郎。我這麽純潔的白蓮花,到底是被你這淤泥給染黑了!墨染,人如其名。”
弦子來報說:“姐姐,獄卒催我們走了。”
“我明天再來看你。這些菜你必須給我一口不剩地吃完,聽懂沒有?”墨染叮囑道。
“是,一定一定。”宗望答道。
歸途中,弦子感慨道:“姐姐,你知道嗎。我在最初見你時,覺得你是個非常柔弱的人。你不適合活在我們這裏,這裏的人太強了。你一沒有靠山,二沒有心計,應該很快就會被別人害死。不過,我親眼見到了你證明自己的全過程。阿文、慈儀公主、皇後……她們都喜歡你。你說,靜舒的和親萬一弄假成真了怎麽辦?換做我,我是絕對不會答應的。可能是老天爺心疼善良人,所以你也躲過了各種危難。你還憑借著自己的本事幫著王爺做了那麽多利國利民的事,從良民一直做到了宋王妃。看來人還是得學好,這樣才能吉人天相。”
墨染笑道:“我能有今天,全靠我姐姐關照我。”
弦子說道:“比起晉王妃,我還是更喜歡你。你不用眼淚也證明了自己是個水做的女人,善利萬物而不爭。”
墨染搖頭道:“我可不行。姐姐才是真正的水做的女人。順勢而為,隨方就圓。”
“嗯嗯。你是清澈的溪水,寧靜的湖水。她是奔騰的江水,澎湃的海水。雖然你們姐妹倆風姿不同,但終究是應了那就話,上善若水。”弦子誇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