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陪伴
當宗翰進了裏間屋,隻見老夫人沉著臉坐在大堂上。如鹽在一旁垂手而立,見宗翰進來,忙低頭回避不去看他。宗翰見房間裏氣氛不對,便謹慎地問道:“額妮,您叫我?”
老夫人驅散了屋子裏的閑雜人等,叫如鹽把蕭妃剛生下來的孩子抱給宗翰看,又問他道:“你來,這是蕭妃剛生的孩子,你看看,看他長得像誰?”
宗翰不解其意,隻好接過孩子上上下下地端詳了一陣,說道:“兒子愚鈍,請額妮明示。”
老夫人強壓怒火道:“你看這孩子哪長得像你?有幾處像他娘不假,但不像他娘的地方你看像誰?”
“額妮,兒子眼拙,看不出來。”宗翰感到很是奇怪。
“如鹽,你說這孩子像誰!”老夫人命令道。
如鹽看了半天,也說看不出來。
老夫人歎息一聲,問如鹽道:“兒啊,額妮對你怎麽樣?你大哥對你怎麽樣?”
如鹽小心地答道:“好得不能再好了。”
“既然你也說我們對你好,你就眼睜睜地看著出了這樣的家醜?這分明不是你大哥的種,當我眼睛是瞎的嗎?”說完,老夫人就哭了起來。
如鹽見老夫人已經識破真相,隻好說道:“額妮,我說了,您可別生氣。那天我替額妮送衣服給蕭妃時,恰好看見耶律餘睹翻過了王府的後牆。那牆縫裏扯著了一條黃色的帶子……”
老夫人氣得發抖,道:“”家門不幸啊!小畜生,你怎麽才和額妮說。”
如鹽為難道:“額妮,我怕自己那天是眼花了,所以才不敢亂說。畢竟,人命關天啊。”
老夫人問道:“平時是誰在伺候那個賤人的?”
如鹽答道:“是南朝來的瓔珞。”
“快把她給我叫進來。”老夫人吩咐道。
不一會兒,瓔珞就走了進來。
老夫人直截了當地問瓔珞道:“你主子和耶律餘睹有私,這事你可知情?”
瓔珞答道:“回老夫人,是奴婢在傳書遞簡。”
老夫人氣得發抖,道:“好你個死奴才!還助著他們做這下流勾當。”
“額妮,別氣,別氣。”如鹽忙上前給老夫人捶背,勸道:“額妮,不是瓔珞知情不報,實在是那蕭妃跋扈。您看,瓔珞的頭上都被扣了個麵具。當初就是因為蕭妃嫉妒瓔珞年輕貌美,所以才下了毒手的。瓔珞不敢說話,也是為了保命。可事到如今,瞞也瞞不住了。瓔珞姐姐,你還是從實說了吧。額妮最明事理,一定不會難為你的。”
瓔珞見如鹽已經替她得了免死金牌,就竹筒倒豆子般地把她所見到的蕭妃和耶律餘睹的事一口氣說了個幹淨,又把耶律餘睹寫給蕭妃的一封情書呈交上來。
老夫人看完情書當時就氣得暈了氣去,宗翰忙給她掐人中,灌茶水。
“這喪家犬和狐狸精竟然合起夥來害我兒子啊。”老夫人邊哭邊罵。
“額妮,蕭妃和耶律餘睹都是遼人,他們除了有舊情,怕也有別的事吧。”如鹽說道。
老夫人定定神,倒吸一口涼氣,道:“他們不就是想逼我的粘哥做一個像他們那樣的叛徒嗎。不能夠!”
宗翰氣急了,他抽出刀就要去找蕭妃算賬。
如鹽忙上前阻止道:“哥哥不可。您要是就這樣殺了蕭妃,不等於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咱家的家醜了嗎。”
宗翰哪裏能聽如鹽講道理,他揮手甩開如鹽,就要向外邊走。
此時,老夫人已經從氣惱與驚恐中迅速地恢複了平靜,她說道:“蕭妃是難產死的。是我們喂湯藥不及時,所以延誤了生產,結果讓她撒手人寰。既然平時都是瓔珞在服侍蕭妃,那這碗湯藥也讓她送過去吧。”
於是,瓔珞領了湯藥,親手結果了蕭妃,又把孩子扔進了井裏,送他離開了這個不歡迎他的世界。
宗翰跪在老夫人麵前說道:“額妮,是兒子不孝,自己蒙羞也累及額妮。”
老夫人扶起宗翰道:“唉,別說了。眼看就要到天清節了,這對母子難產而死,你就悄悄地發喪出去吧。別因為她們攪得咱們全家不寧的。”
“知道了,額妮。”宗翰心力憔悴地答道。
“兒啊,額妮累了,我就先和如鹽回去了。”說完,老夫人拄著手杖,由如鹽攙扶著出了門。
屋子空無一人,宗翰隻覺得一片茫然。
聽說晉王府出事,慈儀來看望宗翰。宗翰對慈儀深施一禮道:“不知公主駕到,微臣有失遠迎,望殿下恕罪。”
“罷了。我陪你去鴨子河走走吧。”慈儀看著宗翰一臉的疲憊,有些心疼又有些生硬地邀請道。
“公主好意,臣……”宗翰此時萬念俱滅,真是懶得動彈。
“走吧。”說著,慈儀不由分說地拖著宗翰向王府外邊走去。
鴨子河邊裏長滿了長長的水草,岸邊長滿了高高的蘆葦。慈儀帶著宗翰順流而行,耳邊能聽到水流的聲響和鴨子的叫聲。慈儀指給宗翰看道:“你看,小渚上有鴨子。小時候我還經常纏著你去給我撿鴨蛋吃呢。可你總是很忙,沒空理我。”
宗翰答道:“公主想吃,臣現在就去……”
慈儀笑道:“別麻煩了,我不想吃了。小時候喜歡的東西如果沒吃到,長大了再吃也不是那個味道,不喜歡了。”
宗翰不知道該怎樣回答慈儀。雖然他拒絕了慈儀,但自己在危難之際,在落寞之時,也隻有慈儀還在他身邊。
慈儀問宗翰道:“要是那些契丹人跑去了萌骨,他們會讓萌骨變得更厲害的吧?”
“嗯。”宗翰有口無心地應答著。
“這麽說萌骨人以後還會借著契丹人的幫助來騷擾大金?”
“嗯。”
“契丹人恨我們,他們肯定會來報仇的吧?”
“嗯。”
“到時候你豈不是又要領兵出征?”
“嗯。”
慈儀輕歎了一聲,不再說話。兩人沿著江邊一直走了很久,一路沉默。隻有不絕於耳的河水聲衝淡了這靜默的尷尬。不久,夕陽就把鴨子河染成了血紅色。
最後,慈儀對宗翰說道:“我回去了,你開心點。”
宗翰要送,慈儀不許。
望著慈儀的背影,宗翰心中更加難過。現在這個慈儀,已經不是傻傻地纏著他吵著要嫁給他的姑娘了。她長大了,開始關心更多的事,關心更多的人。這當然是好事。但一想到慈儀已經不再一心關心他,宗翰也有一點小小的不滿與嫉妒,畢竟自己曾在慈儀心中獨一無二的地位被繁雜的俗事瑣事給擠掉了。想到這兒,宗翰撿起了一塊小石子朝著夕陽的方向投了出去,一、二、三、四、五,石子總共在水麵上跳了六次才沒了力氣一頭紮進了河中心。
如鹽以瓔珞不宜在會寧府久留為由,待墨染給她醫好了臉上的傷疤就向申請宗翰送她離開。而高慶裔見耶律餘睹和蕭妃相繼離世,也覺得再耗下去沒有意思,就也趁機向宗翰辭行。裏裏外外的變故讓宗翰覺得應接不暇,他給了高慶裔一些銀子,讓他送瓔珞去南方,並叮囑高慶裔不必再回來了。
分別之際,高慶裔對宗翰說道:“王爺,我跟了您這些年,如今向您辭行心中萬分不舍。臨走之前,我還是有句話要勸王爺。自古道鳥盡弓藏,王爺已經給大金開創了萬世太平,功高震主。若不肯自為,就要早些歸隱,趁早離開這是非之地,尋個清淨去處。”
宗翰搖頭歎道:“離開這兒,我還能去哪兒呢?”
高慶裔說道:“天下之大自有王爺存身之所。”
宗翰笑道:“天下雖大,隻有這裏是家。我本就是這裏的人,離開了東北,我還能去哪兒?”
高慶裔說道:“王爺,有道是人挪活。”
宗翰苦笑一聲道:“我當然知道鳥盡弓藏的道理。可大金的基業是多少女真將士用生命和鮮血換來的,如果不好好經營,以前的那些人不就白死了嗎?先生不是這裏人,不懂我對這裏的感情。我不走並不是我貪戀權勢,是因為我想替那些死去的兄弟們守住這個家。如果我守住了這個家,那麽他們就算是死了,逢年過節時魂魄也是可以回家來看看的。可若是我放任不管,隻圖個自己的逍遙快活,我總覺得很對不起他們。你走吧。我不走。”
“王爺真是忠義之士,在下拜服。”高慶裔給宗翰深施一禮。
“高先生,瓔珞姐姐就托給您了。”如鹽對高慶裔囑托道。轉而,他又對瓔珞說道:“姐姐若見了韓將軍,可別忘了兄弟啊。”說完,如鹽把大包的盤纏細軟遞給了瓔珞。
瓔珞也笑道:“大人待我恩重如山,我怎麽會忘了大人,做重色輕友的人呢。”
雙方互道珍重後,宗翰和如鹽就目送瓔珞二人離開。
“哥哥。”
“啥?”
“你說‘不是這裏的人就不會對這裏有感情’,這句話不對哦。”
“我好像不是這麽說的吧?”宗翰笑道。
如鹽說道:“我雖然也才到這裏沒多久,但我也喜歡這裏啊。這裏有我的親人和哥哥,還有阿福阿喜。”
宗翰解釋道:“你是因為人才喜歡這裏的。我不是,我是純然就愛這裏的一切,我和它是一體的。這裏就是我的家。”
如鹽聽完嘿嘿地笑道:“我可聽人說過這麽一句話,叫貓戀家。”
“沒錯,狗戀人。”宗翰也笑著回嗆了如鹽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