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追憶
宗翰回帳後睡意全無,心中恨得不行。真不知是哪方妖孽作死,竟用這樣下流的手段行刺。若有結果,他一定要讓那幕後指使人死無全屍。
如鹽端著安神湯進來後,把茶盤放在茶幾上,對宗翰說道:“哥哥,這是我才熬製的安神湯,您趁熱喝了吧。”
“有勞兄弟。”宗翰端起碗喝了一口湯說道:“真沒想到你竟然跟我提起心願的事來。如鹽,你是不是會算卦。偏等到今天才肯說出來?你還真是神仙啊!”
如鹽笑說:“兄弟要是能占卜,就不會讓這刺客驚嚇到哥哥了。幸好哥哥功夫了得才沒有遇害。唉,您萬一被這廝劃破了皮,我可怎麽跟老夫人交代呀?”
宗翰也笑著說道:“額妮也真說得出來,還讓你照顧我。我看這話反過來說還差不多。”
如鹽很是後怕地說道:“以後一定在哥哥的帳子外邊多加些侍衛護著,再不能讓這樣的事發生第二次了。可嚇死我了!”
宗翰拉著如鹽的手說道:“如鹽,你這幾天辦事我都看在眼裏,喜在心裏。如果說前幾天你超度小蟲子有做給我看的成分,那麽昨天請願給百姓發糧,今天又敢在我盛怒時出來阻攔,這說明你確實是個好孩子。我果然沒看錯你!”
如鹽笑道:“是哥哥管教得好。兄弟在遇上哥哥之前一直都以為所謂的忠孝仁義都是欺世盜名的狗屁。直到看見哥哥,兄弟才知道原來這世界上也不隻有嚷著什麽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小人,還真有胸懷四海的大英雄!哥哥,今晚我就不回去了,留下陪著哥哥可好?”說完,如鹽便推開了宗翰的手。
宗翰搖頭笑道:“你當我是小孩子怕黑睡不著覺麽?我才不用你陪呢。”
如鹽堅定地說道:“不行!我怕!我怕再有人行刺!就讓我留下來吧。萬一有兩批刺客怎麽辦啊?我在的話哥哥好歹有個逃跑的機會。”
宗翰聽了如鹽的一番話,心中很是感動。他歎道:“唉,在家額妮替我操心,出門你又替我操心。還真是在家靠父母,出門靠兄弟啊。”
如鹽給宗翰鋪好床鋪說道:“哥哥,你睡這邊。我睡在你的臥榻上。”
宗翰笑道:“不用這麽麻煩。我量那些賊人也不敢再來了。讓他們這麽一鬧,我也睡不著了。不如咋哥倆聊聊天?”
“好呀!哥哥出征前公主不是送了哥哥一個護身符嗎?還別說,這東西真靈。我能看看嗎?”如鹽很是好奇地問道。
宗翰揚揚眉毛笑道:“靈嗎?我後來都沒帶著,放在家裏了。”
“啊?”如鹽有些失望,但他馬上又問道:“哥哥還有沒有其他寶貝了?”
“沒有了。我怕弄丟了心疼。”宗翰抻抻腰,身子向枕頭上栽了過去。就在他斜著身子倚在臥榻之際,一隻精致的小荷包就從他的衣服裏掉了出來。
如鹽眼尖,他上前一把搶過來笑道:“哥哥還說沒有?這是什麽?”
宗翰慌了手腳,忙從臥榻上跳起來去搶荷包道:“快還我!”
“不給!”如鹽連忙邊拆看荷包,邊躲閃宗翰。
就這樣,兩人因為爭搶荷包鬧作一團。最終,宗翰把如鹽的手反剪過來,拿回了荷包。
如鹽埋怨道:“哥哥真是小氣,金子銀子你都舍得給兄弟,一個荷包有什麽稀罕的。”
宗翰笑道:“荷包沒什麽要緊的。你拿走了,我再求額妮給我重新做一個就是了。隻是裏邊的東西要是弄丟了,那可是不得了。”
如鹽忙瞪大眼睛問道:“啥東西那麽寶貝?”
“不告訴你。”宗翰神秘地說道。
如鹽撇著嘴說道:“還兄弟呢。哥哥分明就和我不是一條心。”
見如鹽不高興,宗翰才哄他說道:“我書房裏掛著的那幅畫你可見過?”
“自然。哥哥每天夜讀都會把那畫卷展開,掛在一旁。可兄弟也奇怪,為什麽畫上的人隻有個背影?還隻有用麵具遮擋起來的半張臉?”如鹽很是疑惑。
宗翰邊回憶邊答道:“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當時我作為使節與希尹、婁室等人替太祖與南朝締結滅遼盟約。南朝皇帝為了表示誠意,還特地邀我們去皇宮吃飯。當時我第一次進那樣壯麗的皇宮,就是遼的皇宮也比不上它。”
如鹽問道:“這麽說哥哥是從那時起就起了亡宋之念?”
宗翰搖頭否定道:“嗬,那倒不是。我當時想的是,這樣的皇宮,這樣的國家,我們女真人真的可以打下來嗎?它不知要比遼富庶多少倍,強大多少倍。南朝人接待了我們,還給我們擺了一桌豪宴。那奢華程度,你也沒法想象。正在我端起酒杯時,從頂棚竟然掉下一隻耳環落入我的酒杯,濺了我一臉酒水。我抬頭看,那屋頂的瓦片露了一個口子,上邊是半張驚慌失措的臉。”
“哦?皇宮裏也有人偷聽啊。這人的膽子還真是不小呢。”如鹽驚歎道。
宗翰從荷包裏取出一隻耳環,遞給如鹽看。如鹽接過耳環,若有所思地端詳著。半晌,他才說道:“這火燒翠雲瓏還真是精致。”
宗翰大驚道:“你竟認得!我隻知道它是個石榴花樣式的耳環,原來它還有名字。”
“哦,呃,我也隻是聽幹娘說的,見也是第一次見呢。”如鹽結結巴巴地答道。
宗翰笑道:“我說麽,兄弟一個男子,怎會識得這閨閣之物。”
“之後怎樣了呢。”如鹽轉了話題,追問下去。
“我當她是刺客,就從宮殿裏追了出去。這人的身手極其敏捷,我跑出殿外,隻遠遠的看見了一個小孩子的背影。後來,我又追了幾條路,發現那孩子臉上還帶著一張麵具,就打出飛刀擊掉了那麵具。這時,我才看清楚她是個長相極其精致的小人兒。可她怕我認出她,就用袖子把臉遮擋了起來,頭也不回地飛奔而去。”說完,宗翰的語氣中透出了一絲惋惜之情。
如鹽問道:“這麽說,哥哥終究是沒追上她嗎?”
宗翰搖頭道:“畢竟我不認識宮裏的路,讓那小丫頭給逃掉了。自那時起,我就一直都想找到她。她帶著這麽好的耳環,又這麽大膽調皮一定是個帝姬。那時她就長得那麽精致,若是長大了她也必然是個風華絕代的美人。所以,我那張畫上也是她現在這個年歲的模樣。隻不過,我自從離了皇宮就再也沒見到過她,不知道她現在長成了什麽樣。無奈何,我隻能讓畫師畫了張麵具擋住了她的臉。”
如鹽笑道:“再美的人也有老去的一天。難道幾十年之後哥哥的畫上會是一個老太太?”
宗翰笑道:“如果再過幾年我依然找不到她,那就由著她一直是畫上的樣子好了。後來,我與宋王攜二帝北狩,活著的都帶上了,死了的也檢查了個遍,可就是沒找到這個小人兒的蹤影。難道她不是宮裏的人,是江湖上會飛簷走壁的女俠客?難道我注定此生隻能和她有一麵之緣?”
如鹽恍然大悟地笑道:“怪不得那日我在山崖邊吹奏簫曲,哥哥聽了會如此動情。原來這裏邊還有這樣一段故事啊。”
宗翰歎氣道:“求之不得,輾轉反側。詩經上可是這樣說的?”
如鹽笑道:“哥哥真是多情風流,到處都有桃花運。可您何必非要找一個芳蹤難覓的人呢?皇宮的金枝玉葉就在眼前,信手拈來豈不更好?”
“你說慈儀?她是我妹妹。我不能娶自己的妹妹啊。”宗翰搖頭道。
如鹽笑道:“人家可不把你當哥哥看哦。”
宗翰無奈地說道:“就算她有嫁我的想法,我也不能娶她。”
“為什麽?攀龍附鳳可是人生美夢啊?這世上的女子有哪個不想嫁豪門,這世上的男子又有誰不想娶個公主一步登天?”如鹽覺得宗翰的想法很是不可思議。
宗翰解釋道:“因為慈儀是我見過少有的純粹幹淨的人。她心無城府,天真爛漫。”
如鹽聞聽更覺得奇怪,他追問道:“那不是很好嗎。誰希望自己的枕邊人是個心機深沉、老謀深算的家夥呢。”
“所以我才不能娶她。”宗翰說道。
“為什麽呀?”如鹽十分不解。
宗翰答道:“她的爺娘老子和兄長都指望她嫁去晉王府。慈儀比我小那麽多,嫁我有什麽好的?她的家人還不就是為了拉攏我,看著我麽?真要是那樣的話,慈儀就會變成一個奸細。雖然我能防得住她,但她也不會再是原先的那個純真的小姑娘了。”
如鹽點點頭笑道:“原來如此!我懂了。”
“懂個屁!你就是個才脫去開襠褲的毛頭小子而已。”宗翰抓了抓如鹽的頭發。
如鹽傻笑兩聲道:“離天亮還有一會兒,哥哥也再睡一會兒吧。我替哥哥守著。”
如鹽看宗翰翻身睡著,自己也舒了一口氣。他在心裏暗暗地想著:他的故事可真夠驚心動魄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