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龍潭
圓珠笑道:“王爺說笑了,北國自然也有一番別樣的風情。就拿今晚來說,皓月當空,金風送爽,柳絲垂塘,萬籟俱寂。這樣的景致當然好得很,隻是北地缺少詩人,所以才沒人知道它的風采。在我看來,小來小去的美妙是可以用詩歌來書寫的,大美反而不可言喻。不是說‘大方無隅,大器晚成,大音希聲,大象無形’麽,可見極致的東西反而讓人難以駕馭。北國的美就是野性而不可捉摸的。”
宗弼似懂非懂地點頭道:“‘大器晚成,大象無形’。嗯,想來還真是這麽個道理。這麽說,我要是想稱讚你長得美,是不是就得跟人說‘我都不知道你長得美’才對?”
圓珠笑道:“王爺還真是聰慧過人。”
雖然被圓珠誇讚,但宗弼還是覺得自己在能夠說出這樣深奧而有水平的話的人的麵前抬不起頭來。為了在有學曆有文化的圓珠麵前樹立自己男人的威儀,宗弼故意賣弄著肚子裏的那點知識問圓珠道:“你知道這池子叫什麽名字嗎?”
“既然這山叫龍潭山,那麽這個池子當然應該叫龍潭了。”圓珠舉一反三地答道。
“嗯,你猜的倒也八九不離十。這池子的大名叫‘臥龍潭’,別名叫‘水牢’。”宗弼因為圓珠沒能說出精準答案而感到慶幸。
“水牢?”圓珠覺得這名字起得很不可思議,便好奇地問道:“難不成這池子裏關押著什麽嗎?”
圓珠的疑問激起了宗弼大顯身手的心理,他指著水池邊的鐵鏈子說道:“你看見那段大鐵鏈子了嗎?它鎖著的是一條青龍。”
圓珠忍不住笑道:“你說這話我可就不信了。龍不過是傳說中的神物,可誰又見過它長什麽樣子呢?”
“你不要總是對自己沒見過的東西就否定它存在的可能性嘛。”宗弼笑道:“很久很久以前,東海龍王的九公子在外邊惹出了事端,被天神鎖在這裏。但九公子不服,還把怨氣撒在了當地百姓的身上。他動不動就動用法力翻江倒海,攪得這裏巨浪滔天、民不聊生。有個林老漢的女兒也被大水衝走了。就在他要救自己的女兒時,正巧看見了一隻溺水求救的燕子。林老漢動了惻隱之心救起了燕子,結果,他卻因此而失去了女兒。後來這燕子飛去九頂鐵叉仙山學藝。待學成歸來後,她就用自己的羽毛編織成了一個鐵索套在了九公子的脖子上,還把鐵索的另一頭拴在了千年老榆樹上。結果,九公子就被這樣製服了。燕子也化為人形,跟著這邊的百姓一起開荒耕種,與大家一起營造新的生活。”宗弼繪聲繪色地講解道。
圓珠聽完笑道:“這還真是有著濃鬱中華風的民間傳說呢。它有點像你們東北版的精衛填海加魏征夢斬龍王。故事的最後說燕子和人們一起生活勞作,可見你們女真人不光會漁獵,也是會農耕的。這和我們漢人是一樣的。可這畢竟是個傳說,世上怕是沒有什麽仙山吧?而且,你不能證明池子裏真的有龍。”
“怎麽沒有仙山?我說的那九頂鐵叉山也叫拉法山,它就在會寧府附近,當年穆桂英就是在那裏破的蕭天佐的天門陣。你要是不相信池子裏有真龍,那你敢不敢去拖動那個大鐵鏈子試試?隻要你拽得動它,就會驚動九公子哦。”宗弼煞有介事地說道。
圓珠不信,便拉著宗弼一起去拖動鐵索。
不知是傳說應驗了還是巧合,剛才還月明星稀的夜空忽然就起了一陣大風。風把山間的落葉卷上了天,把雲彩推來遮住了月亮的半邊臉。
圓珠忙放開鐵索,她吃驚地對宗弼說道:“原來這是真的呀!”
宗弼笑道:“你要是想看那青龍,我就繼續拖拽這鏈子。”
“罷了,罷了!你快放手!不要驚動神靈。”圓珠連忙阻止宗弼接下來的行動。
宗弼放下鐵索沒多久,天地之間又恢複了之前的月明風清。
圓珠笑道:“看來這還真是水不在深有龍則靈啊。我聽說杭州的雷峰塔下鎮壓著一條大白蛇,西湖下鎖著青魚。如今看來,那些都隻是戲說,隻有這個才是驚天動地的真實。”
宗弼也說道:“那當然,我們東北人就是實在,所有的傳說都是真事兒。”
圓珠繼續感慨道:“原來天門陣是在你們這邊。我一直以為那隻是百姓們杜撰出來的段子呢。這麽說的話,看來楊家將和十二寡婦征西的故事也有可能是真的了。”
宗弼笑道:“那我可就不知道了。不過,戰爭總是很慘烈,婦孺們也難以幸免。百姓們能在這樣的慘烈中編段子找經典,可見大家是有多堅強多樂觀。”
兩人正在談古論今之際,寧哥提著食盒來尋宗弼。她見二人有說有笑,心中隻稍有酸楚,便大方地笑問道:“你們在說什麽,咋聊得這麽開心?”
宗弼忙遮掩道:“我在給她講你當年帶兵擊潰偷襲咱們村子的強盜的故事。她都不相信你一個十幾歲的姑娘就這麽能幹,正說著你的好呢。”
寧哥也懶得弄爭風吃醋的一套,她豁然地笑道:“那有什麽。幾個毛賊而已,不足掛齒。”
圓珠其實並沒有聽說過寧哥的過去,但既然宗弼在遮遮掩掩,她就也跟著附和讚道:“郡主娘娘確實是難得一見的巾幗英雄。”
寧哥被恭維得有些不好意思,她笑道:“我再會打仗,也不如你這能讀書識字的得人心。”
圓珠雖然知道寧哥的所指,卻避其鋒芒地說道:“世人大多都隻知道讀書認字寫文章是文化,吃吃喝喝是文化,觀花逗鳥是文化,卻不覺得會打仗也是文化。其實,這隻是人們的誤解,或者說是一些庸庸碌碌的人的思想局限罷了。道,這個天地間的大奧秘能應驗在萬事萬物上。正所謂千江有水千江月。拿戰爭來說,作戰雙方的整體戰略與在對陣時的攻守、強弱、動靜、快慢等具體戰術都是道的體現。以少勝多,以柔克剛,這些難道不是戰爭中的文化與智慧嗎?有時候,人們隻是看到了戰爭場麵的殘酷,就不願意靜下心來冷靜地看待戰爭。其實這都是假慈悲,是愚不可及的做派。知戰而不好戰,敢戰而不輕易言戰,這才是對待戰爭的正經態度。”
宗弼十分欽佩圓珠的這套理論,他說道:“你說得真好。我雖然在領兵打仗,卻從來沒有過這樣的領悟。看來,我還是得多讀書,多向你學習。”
寧哥說道:“夫人既然這樣懂戰爭,那麽你們當初為什麽還重文輕武呢?”
一句話戳到了圓珠的痛處,她說道:“我的父兄都是些隻崇文,不宣武的半瓶醋。其實,文是教化,武是開拓。一個國家要想繁榮昌盛就必須要具有這雙重能力。隻可惜,徽欽二帝都不懂。嗬,可能也不光是他倆不懂吧。趙宋自開國以來似乎就沒人能懂這個道理。即便在宋太祖眼中,會打仗的人也隻會給國家帶來災難罷了。要不,他也不會有杯酒釋兵權這麽一說。唉,也沒辦法。誰讓宋太祖本人就是武將出身呢。我們這些後人與其在爭論孰是孰非不如對前朝的亡故引以為戒,不要重蹈覆轍才好。”
圓珠的這番言語讓宗弼和寧哥都覺得她又有度量又有思想,都覺得她是個難得明理的好人。於是,三人就坐下來一邊飲酒賞月吃糕餅,一邊笑談興亡。
節後,宗弼與宗翰分兵兩路同時南下,宗弼為主力,宗翰為助攻。然而,當年的靖康恥激起了中原仁人誌士的報國之心,金軍在行進途中頻頻遭到各地義軍的偷襲與抵抗。
宗翰在率領大隊人馬曉行夜宿一路向南的過程中發現了一些問題。在他看來,金軍與宋的正規軍對陣倒還算省心,雙方無非就是約好時間地點,排兵布陣一見高下。但最讓他頭疼的是半路上時有殺出的義軍。很多義軍在被擊潰後,就會穿上老百姓的衣服逃得無影無蹤。而且,殺掉穿著百姓衣服的義軍也很容易造成一副金軍濫殺百姓的樣子。而世上的謠言總是傳得最快的。為了讓更多的人起來共同抵抗金軍,不少義軍頭領會跟百姓們說金軍一旦打過來就會屠城殺平民。一時間中原大地上謠言四起,人心惶惶。
一路上的征伐讓如鹽見了心驚膽戰。他心中暗想:這樣下去的話,也許不等我上了戰場,就會死在鄉民們的鐮刀和鋤頭下。我與其跟這些金人豁出命一樣地前行,不如找個機會偷偷地溜走算了。他們封侯拜相關我屁事?什麽一視同仁說得好聽,一個爹生的都有嫡庶之分,何況我這樣的人?三十六計走為上。老夫人啊,對不住了。大家都恨您兒子,恨不得把他碎屍萬段。這就是民意。我實在是沒本事能保護他了。
眼見行軍不順,宗翰忙開了個緊急會議向大家征求意見。
注釋
本章龍潭山水牢、拉法山在吉林省吉林市。
寧哥抗擊盜寇事件改編自元代脫脫 編撰《金史》 中華書局 1975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