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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嚼字

  烏祿清清嗓子說道:“您準備好了嗎?下麵請聽第一題。問‘嫩綠枝頭一點紅,動人春色不須多’這句詩如果是用畫圖表現出來的話,您會怎麽構思?”


  宗敏聽完不以為意地說道:“這詩多簡單啊。不就是講的春天萬物複蘇,在綠樹碧草之間有那麽一叢紅花嗎?要是畫出來的話,就是畫一片草地,再畫一隻紅花不就得了?這有啥難的,傻子都會。”


  烏祿點評道:“圓珠夫人說了,這樣的構圖倒也中規中矩,隻是沒什麽令人展開想象的空間,缺乏意境。您要是這麽就交卷的話,怕是也一樣會落榜呢。”


  宗敏有些不服氣地問道:“那你倒是說說,啥樣的答案才有空間,有意境?對了,合剌是怎麽回答的?”


  烏祿說道:“合剌說可以在綠樹蔥蘢的山崗上畫一個紅顏美人,讓這美人放眼遠眺。至於美人在想什麽,那就全憑觀畫人的想象了。而且,這樣畫的話紅綠都有,還有春色。”


  宗敏思量片刻,點頭說道:“還真是啊!這樣畫確實比我說的畫法好。我還真是沒想到。”


  “所以我就說麽,考試題太繞人了。您也未必能錄取啊。”烏祿終於找到了心理平衡。


  宗敏覺得自己被兒子看低,就反問烏祿道:“你呢,你是怎麽畫的?”


  烏祿欲言又止,最終卻很是自信地說道:“阿瑪,我自認為我的構圖更好,更有生活。可是您也知道,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嘛。”


  “少扯那些沒用的。你就說你是咋畫的就得了。”宗敏催促道。


  烏祿緊張得咽了口吐沫說道:“我說合剌的畫法太麻煩,太浪費筆墨紙張。換作是我,就直接畫一隻小烏龜。因為烏龜的頭和殼子是綠色的,而它的眼睛卻是紅色的。千年王八萬年龜,這玩意這麽能活,肯定能看過不少春夏秋冬了。所以春色不用看得太多,反正還有其他三季可以慢慢欣賞嘛!”


  宗敏聽了烏祿的回答,氣得直哆嗦。他回身抄起炕上的笤帚就朝烏祿打去,並怒氣衝衝地罵道:“你真是爛泥扶不上牆!這麽重要的考試竟然敢畫一隻王八就交卷!我看你是欠揍、皮癢子了!”


  烏祿不等宗敏起身,就鑽進了秦夫人的懷裏,他驚慌地說道:“君子動口不動手。你自己答題答不上,咋還打考官啊?”


  秦夫人拍了烏祿的後背一巴掌道:“不許和你阿瑪沒大沒小的。”


  如鹽見狀,也忙上前勸阻道:“阿瑪息怒,這才第一題而已。畫畫咱們女真人的孩子不擅長,說不定還有別的題適合咱們呢。”


  宗敏隻好耐著性子問烏祿道:“小畜生,第二題是什麽,你怎麽答的?”


  烏祿緊貼著秦夫人說道:“第二題圓珠夫人問‘日照香爐生紫煙,怎麽才能在咱們這兒看到廬山的香爐峰’?”


  “嗯?”宗敏很是費解,他抓抓頭皮問道:“廬山?香爐峰?我沒記錯的話這山在江洲吧?從咱們這兒怎麽能看到廬山呢?出了城想看長白山倒是有可能。要想看廬山,就隻能一路南下過了長江才能看到。”


  “是啊,阿瑪,我也是這麽回答的。可圓珠夫人說,要是這麽看廬山的話,這道題起碼得一年才能答上來。所以您這種答法還是不能錄取啊。”烏祿說道。


  宗敏有些受打擊,問道:“那正確答案是啥呀?”


  不待烏祿說話,秦夫人笑道:“我也猜猜看。我記得白居易有首詩寫的是‘遺愛寺鍾欹枕聽,香爐峰雪撥簾看’。所以,從咱們這兒看廬山,隻要把窗簾拉開就可以了。”


  烏祿驚喜地看向秦夫人道:“哎呀!姨娘真是天才啊!圓珠夫人也是這麽說的。”


  宗敏見自己答題還不如秦夫人,作為男人,他有些掛不住麵子了。他催促烏祿道:“還有別的題嗎?不可能就這兩道題吧?”


  烏祿說道:“阿瑪還是不要問了。就剩最後一道題了。前兩題您都答得不好,最後一題能不能答上都無所謂了。”


  “不行。我就不信我一題都答不上!”宗敏較勁道。


  “那好吧,這道題您要是再答不上來,可別怨我啊。”烏祿先機靈地給自己討了個護身符,見宗敏沒有動怒,才說道:“這是一道謎語,您聽好。‘一女牽牛過小橋,夕陽落在井上方’,猜字的。”


  秦夫人見宗敏眉峰緊鎖,手指還在比比劃劃,心想:他這樣好勝,我即便是知道了答案也不能搶答。好歹要給他在晚輩麵前留幾分麵子。


  如鹽卻笑道:“我可知道這題該怎麽答了。說到底這字謎猜得也是漢字嘛。幹爹是女真人,猜不出漢字也不丟人。”


  宗敏被一群婦孺擠兌得麵紅耳赤,道:“罷了,罷了,我實在是整不了這些繞人的東西。你還是公布答案吧。”


  如鹽笑道:“答案就是讓考生寫下自己的姓名。‘姓’不就是個女字旁加個‘牛’和‘一’組成的生字嗎?‘名’的上邊是夕陽的‘夕’,下邊的井上方不就是井口麽,所以加起來就是‘名’了。”


  宗敏這才恍然大悟,他嘖嘖地感歎道:“原來這裏的小橋當‘一’字用了。這我是真沒想到。”


  秦夫人笑道:“王爺有所不知,漢字是象形字。最早時,漢人的先祖們是把身邊的事物根據它們的外形畫出來的。所以漢字從一誕生的那天起就同時具備了書與畫的雙重特性。雖然漢字難寫,漢語難學,但隻要入了門的人就都會覺得漢字是最講道理的文字。”


  宗敏來了興致,忙追問秦夫人道:“何以見得漢字就是最講理的呢?能舉個例子嗎?”


  秦夫人笑道:“舉例啊,那簡單了。比如,‘日’和‘月’和‘目’,這三個字是不是看起來很像?‘目’就是人的眼眶裏邊畫著眼珠的樣子嘛。至於‘日’,我們看太陽時不好直視,因為太陽光太強烈了,所以經常要眯縫起一隻眼睛才能看,所以‘日’字裏隻有一橫。而月亮是兩隻眼睛都能看的,月光不耀眼,所以‘月’有兩橫。而月圓時少,我們大多數時候看到的都是鐮刀形的月亮,所以‘月’字下邊不封口,左邊還是豎撇,這就表明月亮是彎的嘛。”


  宗敏聽了秦夫人的解釋,連聲讚歎道:“還別說,漢字真講道理!烏祿,你得好好學漢字,人家漢人造字弄得合理啊。”


  “好的,阿瑪,我記住了。”烏祿答應道。


  而宗敏想到烏祿的考試失敗,又感到很是無奈,他歎道:“兒子啊,你也心疼心疼你阿瑪我吧。朝堂之上有些人整天出餿主意,給大金的發展拖後腿,這就夠讓我鬧心的了。我一邊要為朝廷跑來跑去,一邊還得操心你的學習,到處給你請先生。你自己算算,從開蒙到現在,我給你換了多少先生了?”


  烏祿委屈地說道:“阿瑪請的那些先生一個個都說話不痛快,拐彎抹角的,我聽不懂。”


  宗敏反駁道:“什麽叫拐彎抹角,那叫文雅,那是書麵語。都像你那樣說話,簡直不登大雅之堂。哼。先生給你講南朝的官員們愛談禪說玄,你就聽聽得了。幹嘛非要來一句,‘什麽談禪說玄,不就是扯犢子嗎’。你說話那麽粗俗,都把先生氣跑多少人了?”


  “可談禪說玄和扯犢子有啥區別嘛?就算是一個高雅,一個粗俗。但從根本上講,還不是在說那些官員們不務實。我說的也沒錯嘛。”烏祿爭辯道。


  “你!我揍你我!”宗敏說不過烏祿,便又揚起了拳頭。


  烏祿嚇得又抱秦夫人。如鹽也拉住宗敏說道:“幹爹莫動怒,弟弟他是率真,童言無忌。”


  宗敏歎道:“再這樣率真下去他不成了傻子?”


  “幹爹,兄弟年紀還小,等將來再請個實在的先生來教他也就是了。”如鹽笑道。


  “唉,天命如此啊。你看看人家合剌,那才叫比你聰明的人還比你努力呢!都是宗室子弟,我看你長大之後怎麽辦?人家學習好,長大能出將入相。你學習不好,長大隻能去掏大糞去。”宗敏激勵烏祿道。


  烏祿不高興地嘟囔道:“天天合剌這麽好,那麽好。您自己的親兒子就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您要是實在喜歡合剌,就讓他給您養老去吧。我可不想整天都活在別人家的孩子的陰影裏。”


  宗敏指著烏祿罵道:“你看你那個沒出息的樣!真是不求上進。”


  如鹽勸說道:“幹爹,要我說兄弟這幾道題沒答上也說明不了什麽。這幾道題出得也沒啥大智慧,都是小機靈。我看兄弟要是不和圓珠夫人去學習,怕也是造化呢。”


  “嘿,你就慣著他吧。”宗敏又對秦夫人說道:“他跟你好,你且教他念書,我再去找合適的先生來。”


  “我看過的那點書,哪敢教小郎君啊。要不王爺還是把小郎君送去書館跟大夥一起學吧?”秦夫人建議道。


  宗敏搖頭道:“人家的孩子喜歡學習,送過去也好。咱家這個送過去簡直跟砸場子一樣。”


  烏祿馬上糾正道:“阿瑪,砸場子的文雅說法叫‘尋釁鬧事’。”


  “嘿!你個小兔崽子,你在這兒等我呢。”宗敏罵道。


  如鹽這才明白,什麽叫有其父必有其子。他笑著對宗敏說道:“阿瑪,我聽說跟著晉王的希尹大人最有學問,還造出了女真大字。希尹大人還沒從西夏回來,等他回來咱們去問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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