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遊仙
宗翰對這不知名的山洞充滿了好奇。行進的路上,他高舉火把看向兩岸的岩壁。隻見山洞的地麵隨處都長滿了千奇百怪的石筍,而山崖上又垂下來數不勝數的鍾乳石。這些石頭如劍如棍,似錘似錐,水滴從鍾乳石上點滴墜落,洞內的場景如同春風化雨般神奇得不可言狀。石壁上布滿了如同雲海、火焰、、佛陀、走獸、水母一樣的石頭。眼見洞內的這般鬼斧神工,宗翰不由看得癡迷起來。
如鹽見宗翰一副神遊天外的樣子,便笑著問道:“哥哥,我這洞裏可住得人嗎?”
宗翰感慨地應答道:“這哪是人住的地方。這裏莫非是東海的老龍王在咱們這邊的行宮?還是哪位神仙在人間的府邸?這樣的景致豈是在凡間就可以隨便見到的?兄弟住在這裏,難不成你是龍王家的哪位太子?”
如鹽笑道:“哥哥說笑了。龍王的太子生得俊俏。我相貌粗醜,就算是和龍宮有關係,也隻是個巡海夜叉而已。咱們到了,哥哥請上岸吧。”
“啊?這麽快就到了呀?這,這。”宗翰很是不舍地離船上岸。
“前邊還有很多好景色。洞中濕滑難走,哥哥要小心腳下。”如鹽關照了宗翰一句,就抱上小羊羔頭前帶路。
走過羊腸小路,又攀爬上陡峭的石岩,兩人終於到了一處幹爽、寬廣、平坦的洞內大廳。大廳的一角有塊巨石,上邊平鋪著幹草墊子。巨石的對角還有用泥巴堆砌的灶台。這裏便是如鹽的一處陋室,有時牧羊到天晚,他就和羊群一起在洞裏睡了。
由於山洞內也是冷風習習,宗翰身上的落雪並沒有融化。如鹽像狗一樣胡亂地抖落掉了自己身上的積雪,又圍前圍後地幫著宗翰清理落雪。他用哈氣暖暖手笑道:“哥哥冷了吧?我這就去生火,一會兒洞裏就暖了。”
見如鹽機靈敏捷,宗翰心想:這小頑童雖然年紀輕輕,倒是極會使小心,是個有眼力的家夥。
待水滾了,如鹽用沸水燙了一個粗陶大碗,又將熱水潑出去。他抓了幾枚草葉子放進碗底,重新到入開水。之後,他把水碗端給宗翰道:“哥哥,我這裏沒什麽好招待的,隻有在山裏采到的一些有味道野玫瑰。我把它煮了,權當是迎客茶了。還望哥哥不要嫌棄。”
“怎會。我突然來此討擾,沒煩到你就好。”宗翰接過茶碗,和如鹽客氣了一番。
如鹽笑道:“哥哥天天來玩,我才高興。這荒山裏見不到什麽人,哥哥是這裏的第一個客人。您能過來我真歡喜得很呢。”
宗翰品了一口野玫瑰花茶,還真是別有一番滋味。他驚奇地說道:“我也經常進出山林,竟不知道有這樣的花還能衝水喝。”
“這野玫瑰花不光能衝水喝,還能拌了白糖做玫瑰花醬呢。我這兒剛好有一罐子新做的花醬,哥哥要是喜歡,走時就帶上拿回家去吃吧。下次來,我再送新的給你。”如鹽邊說邊把花醬端給了宗翰。
宗翰品嚐了一口花醬,讚道:“這東西還真是比一般的蜜糖要好吃。不過,我們第一次見麵,我怎麽好拿你的東西呢。”
如鹽笑道:“那有什麽!也不是貴重的玩意兒,哥哥喜歡就好。”
“小兄弟倒是個爽快人,全不似那些新來的北地的中原人一般忸怩。”宗翰很欣喜地誇讚著如鹽。
如鹽笑道:“誒,我本身就是粗鄙的人,也不懂什麽叫忸怩。哥哥且喝茶,我去做飯。”
晚飯比宗翰預想的要好出很多。如鹽用山裏的野生蘑菇和昨天落入圈套的野雞做了一鍋湯。
見如鹽的生活井井有條,宗翰誇讚道:“兄弟果然是個伶俐人。”
“哥哥是獵戶嗎,我以前怎麽也沒見過您?”如鹽比較好奇宗翰的來曆。
宗翰敷衍道:“呃,我不住在這邊,我家離這兒還要走上幾裏山路呢。”
“哦,這樣啊。哥哥為什麽要把虎獻給金帥呢?”如鹽問道。
“那個,其實我是想在他手下某個事情做。我現在身強力壯還能進山狩獵,當然,賣掉的獸皮也能換錢謀生。但我畢竟不能一直打獵,總有老了幹不動的一天。”宗翰解釋道。
如鹽點頭附和道:“說得也是。打獵不是長久之計隻是其一。而且,像哥哥這樣的能人終日打獵確實屈才。不過您幹嘛要投他呢,他雖然英雄蓋世,但是卻是個暴脾氣的家夥。”
“哦?你見過他?”宗翰驚異地問道。
如鹽看這獵戶有興致聽他講話,心想:就算他長得好看一點也隻是個山裏人而已。想必他沒見過什麽大世麵。我不如跟他胡吹亂侃一通,也讓他崇拜崇拜我。於是,如鹽煞有介事地說道:“見過見過,他長得像一頭黑熊,滿臉都是大胡子,笑起來天搖地動,滿嘴都是大黃牙。他長得可嚇人了。”其實,如鹽雖然進過帥帳,但當時都沒仔細看過宗翰的模樣。現在,他隻是為了給自己樹立威信順嘴胡說而已。
宗翰聽了大笑道:“照你這麽說,他還是個人麽?倒像個妖怪!”
“反正,就是那樣啦。”如鹽怕這獵戶刨根問底,便岔開了話題,給他盛了一勺湯。
“可我怎麽聽人說,給西路元帥牧羊的小廝是個渾身生瘡的人啊?”宗翰忽然間想起了眼前這個小哥兒和自己的淵源。難不成他就是銀術可帶回來的那個一身賴皮的臭小子嗎?於是,他為了確認自己的猜想,才跟如鹽提出了這麽個問題。
如鹽笑道:“不瞞哥哥,我就是那個小廝。不過,來到北地之後,我身上的毛病就都好了。”
宗翰見自己的猜想得到了證實,便十分興奮地說道:“還真是兄弟你呀!幸會,幸會。這麽說兄弟你是從汴京來的嗎?”
被別人問起出身,如鹽的眼神便黯淡下來,他說道:“說到我的身家,哥哥不要嫌棄。”
“嫌棄什麽,兄弟莫要說生分的話。”宗翰說道。
如鹽說道:“我原是南朝冷宮裏的人,一生下來就是冷宮。冷宮是個大監獄,天和地都是四四方方的,裏邊住著的都是一些等死的人。後來,南朝被金人給打爆了、打殘了。我就被帶到了這裏。”
聽了如鹽的身世,宗翰心裏有些緊張起來,他害怕如鹽把國破家亡的經曆歸罪到金人的頭上。那樣的話兩人同處一室是很尷尬的。
“不過,這裏要比冷宮好得多!我喜歡這裏!”如鹽興奮地說道:“我在這裏每天都可以放羊,在山裏跑來跑去。還能見到很多人。擱在以前,這樣的生活我想都不敢想。”
宗翰驚異於如鹽的想法,但聯想到他的出身,似乎生機一片的苦寒之地還真比令人絕望的冷宮要好一點。
吃過晚飯,如鹽收拾了碗筷就安排宗翰休息。他對宗翰說道:“哥哥睡草墊子吧,我和我的羊擠在一起就不冷了。”
“哪有客人占了主人床鋪的道理?再說,這石頭床又足夠大,完全睡得下咱倆人。”宗翰說道。
“客隨主便,我怎樣安排,哥哥怎樣做就是了。”如鹽笑著推辭道。
“不行,你若不上來,我現在就走。你口口聲聲叫我哥哥,怎麽我說話你都不聽。”宗翰假裝嚴肅地板起了臉。
如鹽擰不過宗翰,隻好抱了小羊羔放在兩人中間,兩人又說了很久才各自和衣而眠。
次日,雪霽天晴。宗翰見如鹽頭發蓬鬆像個叫花子,又想到自己恰好有個能梳頭發的簪子,便對如鹽說道:“兄弟過來,我幫你梳梳頭發。”
如鹽有些不好意思地拒絕道:“不行。我頭發上都是虱子,自己梳就好。”
“你這小兄弟,咱倆都在一起住過一晚,你卻還是這樣見外。”宗翰說著就拉著如鹽坐在了石床上給他疏通著亂草一樣的頭發。果然,他在給如鹽梳頭的過程中掐死了不少虱子,便一邊碾著虱子,一邊對如鹽說道:“等我下山去找些除蟲藥給你。這東西吸人血,天長日久,你會受不了的。”
“哥哥對兄弟真好。”如鹽笑道。
宗翰給如鹽梳完頭之後,把梳子給了如鹽道:“這梳子就送給你,留著你梳頭發用吧。”
如鹽很高興。他擺弄了一會兒梳子,卻又笑著說道:“哥哥說笑了。這不是給女人用的簪子嗎?哥哥身邊有這樣的東西,必然是送給嫂嫂的,我可不敢要。”
“哪來的嫂嫂。我一個獵戶,又沒錢娶媳婦。這東西雖然像個簪子,你隻管拿它當梳子用就好了,想那麽多幹嘛。”宗翰又把梳子推給了如鹽。
如鹽這才笑道:“那兄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二人胡亂吃了一點早飯,宗翰便向如鹽辭行道:“我也認識些讀書人,他們給我講過王質看神仙下棋,看得斧子柄都爛掉的故事。還給我講過桃花源的故事。你這府邸像龍宮,你又在替晉王牧羊,這難道不就是咱們東北版的柳毅傳嗎?能遇見兄弟這樣的神人真是我的福氣。可我真怕兄弟真是個神仙,真怕我們的相遇就是一場遊仙夢,要是我下次再來找你,找不到你可怎麽辦?”
如鹽笑道:“我這樣粗鄙的人哪裏是什麽神仙呢?我隻在這山前山後放羊,若是缺吃少喝就會去村子裏與鄉親們走動。哥哥若是思念兄弟,很容易就能找到我的。”
“太好了!好兄弟,我去把這老虎送給晉王之後就來尋你,你可千萬別跟我玩消失啊。”
“哥哥此番求前程須得多加小心,凡事順其自然就好。兄弟祝哥哥心想事成,馬到成功。”如鹽心知他要求仕途,便又送了他一些野玫瑰花茶和花醬。
“好兄弟,等哥哥發跡了,必來接你。你我兄弟共享榮華。”宗翰向如鹽道別。
兩人在山穀岔路分手,各自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