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樽俎
“答應了,說是當朝皇帝會親自前來跟咱們談話的。嘿,這才叫此一時彼一時呢!當時他們縮在城裏,覺得自己還算安全,還有跟咱們矯情的資本,所以才不肯出來與咱們議和。現在大家都在城裏了,醜媳婦早晚見公婆,伸頭一刀縮頭也一刀,那還有什麽可不願意過來跟咱們說一說、聊一聊的呢?我尋思著,要不咱們也別費二遍事了,還議什麽和,直接讓他給咱們寫個降書不是更好?”宗翰思路大開般地說道。
“要是能這樣,那當然最好不過。隻要他出了城,剩下的就不是他能做的了主的了。”宗望高興地說道。
“這第三件事麽。”宗翰欲言又止。他頓了一頓才繼續說道:“我到現在都沒想好要不要做這件事。你說,咱們要不要徹底給他們改朝換代。廢了趙宋,另立別姓做兒皇帝?”
宗望聞聽此言也楞了一下,說道:“這個麽,這我倒是還沒想過……”
“那你現在就想。我看著你想。”宗翰瞪著宗望道。
“這麽大的事,你瞪著我我還怎麽想?”宗望很是不滿地回了一句。
“又不是看你拉屎你拉不出來。你這個人就是磨嘰,事多。”宗翰譏笑道。
宗望白了宗翰一眼,又沉吟片刻方才說道:“我也讓人打探過城裏的情況,這兩天百姓們好像又都安穩下來了,都在等著看他們的皇帝怎樣定奪呢。這麽說來,趙桓雖然沒用,但老百姓還是很在乎這個皇帝的。換人最好也別急於一時。一步一步來嘛,反正他們已經是砧板上的魚肉了,要切要剁還不都看我們。”
“好好好,就暫時留著他幾天再說。第四件事,等南朝皇帝來了,咱倆都得過去見他。我就負責拍桌子,你就負責搬椅子。咋樣?”宗翰提議道。
“好,就按你說的辦。”宗望痛快地應承道。
“那就這麽說定了。你還有沒有啥要說的?”為了以防萬一,宗翰提醒道。
“你已經說得很詳細了。對了,我這兩天在西北門截獲了很多逃跑的人,不如就留著給你一並發落吧。說不定這樣的人對兩國的議和也有輔助作用呢。”宗望說道。
“這時候能逃出城的肯定不是大耳朵老百姓了。都說南朝會亡國,有這樣的人白吃俸祿不出力,宋廷能好的了嗎?咱們把這些人也都押到議和會場,給那南朝皇帝看看。如何?”宗翰提議道。
“妥妥的。”宗望笑著拍板定案。
“那就先這樣,咱們分頭準備。”宗翰安排道。
宗望很客氣地對宗翰說道:“辛苦你了。”
“不辛苦,應該的。哎,你那個小美人呢。聽說偷著進了城,還被……”宗翰忽然很是八卦地問道。
“關你屁事。”宗望白了宗翰一眼。
“你屬貓嗎,說翻臉就翻臉。我這不是關心你嗎!”宗翰很委屈地辯解道。
“滾!”宗望朝宗翰一揮手,便下了逐客令。
趙桓等人在領略過宗翰特地挑選出的人高馬大的儀仗隊的風采後,又被逼多次修改了降書順表才看見了金軍主帥的笑臉。
宗翰收了降書,又吩咐人大排筵席招待趙桓君臣用膳。酒席宴間,宗翰先是數落了一頓徽宗父子言而無信的輕佻之舉,又解釋說自己興兵討伐原是無奈之舉。
墨染陪坐在宗望身邊,眼見國主被人羞辱,自己也跟著悲從中來。雪花一片一片地從天而降,墨染感到了一股強烈的亡國之痛。她很想中途退場,卻被宗望抓住了手腕,動彈不得。
宗翰喝了一杯酒,便賣關子般地說道:“說起來,我對陛下的遭遇也很是同情。陛下雖然不是亡國之君,隻可惜手下盡是亡國之臣。汴梁出此變故,有些人不待陛下與我們做出決定,就私自叛國逃跑。這樣無父無君的小人真是人人得而誅之!”
“竟有這樣的人?”趙桓頗為驚訝地問道。
“來人,把叛徒們給我帶上來。”宗翰向侍衛們吩咐道。
早有人把事先準備好的逃兵帶了上來。趙桓不見這叛徒還則罷了,一見此人竟驚得連手中的酒杯都端不住了。原來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幾天前戍守城門的劉延慶!
趙桓站起身來,氣得伸出手指哆哆嗦嗦地指著劉延慶責問道:“愛卿,幾日不見,你竟然在這裏啊!”
此時的劉延慶灰頭土臉,被趙桓問責他毫無回答的意願,隻顧俯首回避。
趙桓見劉延慶不說話,心頭的怒火更是氣不打一出來,他繼續逼問道:“朕何曾薄待過愛卿?愛卿為何要有負於朕?愛卿在前線守城時,朕難道沒有把禦花園裏的太湖石都搬出來送給愛卿做武器嗎?你為什麽要背叛朕?為什麽?”
劉延慶被趙桓逼得走投無路,隻好無奈地解釋道:“陛下,不是臣有心背叛陛下,實在是……”
趙桓走上前抓住劉延慶的肩膀問道:“實在是什麽?”
“按理說食君之祿分君之憂。可,可臣實在是看不下去陛下的所作所為了!我帶人在城門戍守得好好的,陛下為何要聽信讒言啟用主和派?我們明明沒有走到山窮水盡的一步,為什麽要放棄戰鬥跟金人講和?陛下有自己的考量,臣並不敢怨恨陛下。隻是,您既然不能答應金人的講和條件,沒有勇氣出城議和,與金人開戰後為什麽要自食其言,亂了當初您親口做出的賞罰的承諾?像您這樣出爾反爾、朝令夕改,您讓我們這些做臣子的也很難做啊。您是一國之君尚且如此,那麽我們這些統兵打仗的武夫說話哪裏還有威信可言?您讓軍法與軍令的威嚴何在呢?”劉延慶幾近崩潰般地說道。
“愛卿啊,你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啊!朕要是不差錢的話難道會不給前線將士們賞錢嗎?朕也是有苦難言啊。”趙桓痛哭失聲。
而劉延慶卻並沒有因為趙桓的痛哭而感到動容,相反,他氣憤地斥責趙桓道:“臣最不能容忍的是陛下竟然會相信一群江湖術士的鬼話,寧可迷信鬼神之力,也不願意取信於民。陛下,想我大宋乃是堂堂的天朝上邦,每年元旦都有無數的番邦使節前來朝賀。結果,我們的國君竟然不信人,反倒是相信裝神弄鬼的一套。你這樣做讓咱們堂堂大國的顏麵置於何地啊?我國向來自稱是泱泱神州,自古以來總是以文明先進為傲為榮。但您的所作所為和尚未開化的野人酋長有什麽區別?就是這群茹毛飲血的金人們也沒有做出這樣荒唐的事來吧?”
趙桓如夢初醒般地狠狠地抽著自己耳光,他一邊嚎啕大哭一邊泣血般地自責道:“是朕沒用啊!是朕毀了祖宗們辛苦打下的江山和多年的基業!朕,朕愧對於先祖啊……”
“陛下,微臣叛國實屬無奈之舉。但是,我既然已然是個失節於朝廷的人,那麽苟活在世也毫無意義。不如就此與陛下作別。陛下您要好自為之,臣,先行一步了!”劉延慶說完就慷慨激昂地向議和會場外邊走去。事已至此,一個有抱負的人既不能救國家於危亡,也不能救黎民蒼生於水火,英勇就義成全名節似乎是他唯一的選擇與出路了。
趙桓見劉延慶赴死,哭得更加傷心。
宗望上前勸道:“陛下,還是不要哭了。在下出身草莽,不通文墨,不敢妄言陛下所作所為的是非曲直。隻是,在下有幾句肺腑之言,如今倒是很想和陛下說一說。”
“元帥,元帥,請講。”趙桓抽泣著說道。
“在我們東北,小孩子們都會玩一種遊戲叫‘尿炕精’。這個遊戲的玩法就是聚攏一堆沙土,再把一個小樹枝插進沙土中。幾個小孩子輪番挖土出來,誰要是挖土挖得多了,挖倒了那根樹枝,誰就是尿炕精。因為尿炕精會成為大夥取樂的對象,所以沒人願意當這個笑柄。可是,陛下有沒有反思過大宋的江山是怎麽亡了的呢?國主無斷、忠臣枉死、奸佞橫行、名將叛逃……這所有的一切挖去了土堆的絕大部分,而此時插在土堆上的小樹枝已經是搖搖欲墜了呀。可很不幸的是,這時候輪到了我們金人來挖土。我們甚至沒動手,隻是打了個噴嚏,這小樹枝就倒下了!陛下以為您做了亡國之君才是最冤枉的人吧?其實事實並不是您想的那樣。我們這些遠道而來隻為討個公道的金人才是最冤枉的!您能有今天還不是因為其他孩子把土都挖得快光了的結果?可到頭來我們金人卻在背負著毀了大宋萬裏江山的千年罵名。所以,我們這尿炕精做得才真叫冤枉呢!”宗望深入淺出地向趙桓解釋道。
宗翰也跟著附和道:“沒錯。壞了你們趙家江山的鍋,我們可背不起啊。”轉而,他又向趙桓請示道:“可話說回來,壞了陛下江山的叛賊們也不能不從嚴處理。無父無君的風氣不可助長。所以,我願意替陛下誅殺這些叛臣賊子,陛下以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