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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楚舊事·第三十二章

  現在的雅光,就算是和她離開了蔡國,一同逃去無量山,怕是每日也要遭受這些病痛的折磨,更何況木絲言比不上蔡侯能揮金如土,她如今伶俜拮據,根本無法為雅光尋得奇珍罕見的藥草來緩解她的疼痛。


  木絲言有些沮喪,待碧兒將睡著的雅光擦淨了身子,扶回到床榻上後,她便離開了椒蘭宮。


  她心有不甘,卻又無可奈何,滿心的挫敗,像是心口揉雜了鋒利的石粒,一呼一吸皆是哽塞。


  在遊走在蔡宮之內時,木絲言瞧見原本被雅光燒禿了的芙蓉花田,似是又被種滿了芙蓉。


  她行至芙蓉花地稍作停留,卻聽到不遠處有人聲。


  她俯下身,連忙隱藏在芙蓉花之中。


  少時,人聲由遠及近地傳了過來。


  “衛夫人已然奪政,接下來吾等擇日便可於平津會盟,征討楚國便指日可待了。”說話的那人聲音陰柔,如若不是聲色有些黯啞,木絲言險些認為是個女人在說話。


  “隻不過讓她給跑了。”這聲音聽來熟悉,木絲言屏氣凝神,繼續探聽。


  “不礙事,孤知道她去哪了,自有辦法將她捉住,隻望屆時歸還予蔡侯之時,莫要再像以往一般憐香惜玉可好。”那人笑道。


  他自稱為孤,必是九州諸侯國的王侯。


  想來道出衛夫人以及平津王城,木絲言已經猜到這人是誰了。


  “若息國與陳國助孤破楚國,那麽孤便保證,媯翼此生都不可能再回到陳國,衛夫人可安享陳國太後之位。”蔡侯道。


  “在下有些好奇,如若楚國破國,蔡侯要如何處置楚姬夫人?”息國侯笑道。


  蔡侯沉默了片刻後道:“此乃孤的家事,息侯莫要過多詢問。”


  “蔡侯,孤最愛的女人桃花夫人可都被你染指了,你卻與孤說家事莫問,是不是有些見外了?”息國侯譏笑著。


  蔡侯的呼吸忽地加重,聲音慌亂道:“你明知那事並非孤意。”


  “孤自然知曉,隻不過被蔡候占了次便宜,孤有些心裏不暢快罷了。”息國侯打斷了蔡侯的話。


  “不如,蔡侯送孤一位美姬聊以慰藉可願?”息國侯問道。


  蔡侯猶豫了片刻道:“你若喜歡,孤便成全你。”


  “不如就送蔡侯厭惡的楚姬夫人吧,聽聞楚人身形頎長,膚色銅黃,孤還沒見過通體銅黃的身子是何等模樣。”息國侯道。


  “楚姬不行。”蔡侯斬釘截鐵地道。


  “為何?”息侯饒有興致地追問。


  “不行就是不行。”蔡侯聲色已然慍怒。


  息國侯見此便不再得寸進尺,而後,又悠悠地道:“那便是那個跑掉的合歡夫人如何?”


  蔡侯冷哼了一聲道:“你若能抓得住她,便如你所願。”


  息國侯沒有再說話。


  木絲言雖被困在楚國,卻也知道陳國和息國的姻親關係,而息國侯口中的合歡夫人,應當就是陳國才尋回的大公主福祥。


  要說這福祥公主的生身也是苦命,本是有機會繼承儲君之位的陳國長女,卻在出生之時被巫臣卜出有滅國之身,出生之後就被送去了重華神殿清修,還牽連了她的母親鳳娰夫人,也一同被趕出了宮。


  而今衛夫人趙南子在陳國可算是後宮獨大,又怎會輕易地讓這對母女回到宮裏。


  嫁來蔡國,也應當是被迫的。


  木絲言有些惋惜,不過又是一個雅光罷了。


  她沉思的太過入神,以至於有人站立於她身後,她都未曾察覺出來。


  那人悄然站在她身後,並沒有想要揭穿木絲言的舉措,反而用刀鞘壓著她的肩膀,將她往花叢的更深處隱藏。


  “回稟國君,剛剛收到息國傳來消息,說是魚兒已經遊到網中去了,請息侯即刻趕回平津王城去。”這聲音讓木絲言極為熟悉,但就是想不起在哪裏聽到過了。


  “哦,這麽快?看來孤要同蔡侯告辭,先行一步了。”息國侯笑道。


  “你到底使了什麽法子,能讓他們這麽快就上鉤了?”蔡侯問道。


  “孤這個法子,蔡侯還是莫要知道的好,否則到時候忍不住憐香惜玉,豈不是壞了大事。”息國侯譏諷道。


  蔡侯冷笑一聲,道“既然這般,那孤,就等著看戲吧。”


  隨著腳步遠離的聲音,木絲言肩膀上的重量緩緩減輕,她回過頭望去,看到站在她身後的,幫助她躲過蔡侯和息侯的,正是護國將軍叔懷。


  木絲言本想同他打上一架,可一想方才是他幫忙在蔡侯和息侯的眼前隱蔽了自己,便沒有衝動拔刀上前。


  許是木絲言覺著他同蔡侯那些人不同,至少自認識他伊始,叔薑的內心深處良知未泯。


  木絲言試著問到叔薑有關雅光身體異常的事情來。


  本是抱著僥幸詢問,倒沒想到叔薑居然一五一十地與她說了。


  當初的那一箭,險些是要了雅光的命。


  許是國界追捕她和雅光的這一計,是楚王當時謀算好了的,他猜到雅光會替木絲言擋下那些羽箭,蔡侯也會不顧生死地帶雅光回到爾雅,不顧一切救治她。


  至於雅光是死是活,不過就是楚王的賭罷了。


  楚國的公主死在了爾雅,死在了蔡國,這便是楚國對蔡國宣戰的契機。


  原是從那時起,他早已舍棄了他親生姐姐,羋雅光的命。


  叔薑說,陳國,便是在那個時候被蔡候拉下了泥潭的,那位陳國的大公主福祥也是在那時嫁入蔡國來背黑鍋的。


  幸運的是,這位福祥公主身旁有一位貴人,便是這位貴人,救了雅光的命,將她的生命延長到無窮盡。


  木絲言從叔薑的嘴裏聽到這世間還有玄牡珠這種奇珍異寶的時候,本是不信的。後來,她又趁著機會溜入椒蘭宮幾次,當著雅光的麵確認後,這便是確定了叔薑並沒說謊。


  想來長生所要付出的便是日日如凍在冰窟裏的寒冷刺骨,如烈日灼心一般滾燙灼燒,怪不得雅光要認命。


  時光對她無用,那麽這世間對她來說不過是牢籠。


  木絲言心疼雅光,便留在了爾雅,叔薑幫她尋了一處院子安頓。每日安排宮內禁衛巡邏時,也會留出幾個時辰的缺守來給木絲言,方便她溜入椒蘭宮看望雅光。


  一直到山花再次開放之時,合歡殿的那位陳國公主被送回了宮內。


  木絲言第一次見到她是在雅光的寢殿內,她為了躲避桃花夫人,在椒蘭宮內裝醉,將懷有身孕的桃花夫人氣到早產。


  木絲言看到雅光的眼眸忽然明亮,嘴角閃現強忍著的笑意,她抬起腿踢了她一腳,讓她趕快裝死。


  福祥公主俏皮地眨了眨眼,隨即暈倒在地上不動了。


  於夜裏,木絲言再次來到椒蘭宮時,雅光剛從暖室裏出來,她披了一件薄衫,坐在漆黑的夜裏,望著畫架上的一幅水墨畫出神。


  那畫上,開著燦爛奪目的桃花,桃花中躺著一個嬌俏的美人。


  美人的麵孔,似是少年時的雅光。


  “阿言,你說太過慈悲的人,是不是下場都淒慘?”雅光聽得出木絲言的腳步聲,她知道木絲言就站在她的身後。


  木絲言喉嚨一緊忍住酸楚,跪坐在她身旁,淡淡地笑道:“我瞧那福祥公主可並不是個慈悲的姑娘,況且今日那桃花夫人的下場,可比她要淒慘。”


  雅光散開了滿麵的愁容,也莞爾一笑道:“你今日瞧見她了?”


  木絲言點了點頭。


  “那丫頭俏皮地模樣,總是讓我想起少時的我們。”雅光抬起手觸摸著畫紙上美人的臉龐。


  “所以,這畫,是她畫的?”木絲言隨著雅光纖手摩挲的紋路,細細地觀摩著畫卷。


  雅光點了點頭:“你說,她並未瞧過我年少時的嬌俏,卻執筆畫的惟妙惟肖。”


  那時的木絲言不知為何心裏突生一個奇怪的心思,她倒是十分想成為這位福祥公主的畫中人。


  她這一想法,在多年後,成了真,隻不過那時,她卻早已紅顏枯骨,並未有雅光這般幸運,能從畫裏看到最初自己的模樣。


  “阿言,你能幫我最後一個忙嗎?”雅光說道。


  木絲言毫無疑慮地點了點頭。


  便是雅光的這個忙,使木絲言錯過了無量山,錯過了時見燊,錯過了能親眼目睹木家被平反的那一天。


  木絲言道別了叔薑,道別了爾雅城,一路往聖安去了,在雅光暗中的幫助下,她順利地進入了陳宮做了一位奉茶的小婢女,時而打探陳候被關押的地方,時而幫助上卿百裏肆傳遞消息,幾次險些被發現,受了些皮肉苦,也所幸遇到貴人相助。


  爾雅被楚國鐵甲軍攻破的那一日,是木絲言見雅光的最後一麵。


  她連夜飛奔至爾雅,卻見城破之時,莫央宮大火衝天。


  木絲言內心如萬箭穿透,衝破火光闖入,拉著癱在地上的雅光就要向外衝去。


  “阿言,你聽我說。”羋雅光甩開了木絲言的手,她站定在原地,平靜且安然。


  “我這一生,總在做困獸之鬥,可無論我怎樣掙紮,卻都掙脫不開這牢籠的束縛。”


  “況且,這世上的苦和甜,我一並嚐盡了,對我來說,足夠了。”


  她眼中終是留下了晶亮的淚滴,像是在火中焚出了的血紅寶石,奪目閃耀。


  “章華台上的那隻蝴蝶被他捏碎了。”


  “答應我,別再讓他們,把她捏碎。”


  火光之中,木絲言瞧見蔡侯倒在坐塌上,胸前插著三支羽箭,彌留之際,抬起手扯了扯雅光的衣袂。


  雅光回頭看了他一眼,而後甩開了蔡侯的手。


  她用力將木絲言推出了莫央宮,而後整理了身上的衣物,那是楚國旗幟的顏色,紺青色。


  她在火光之中,微笑著,卻似乎也重生了。


  回到聖安的木絲言大病了一場,身子逐漸好轉之後,也等到了福祥公主的歸來。


  在最後奪政的關鍵時刻,木絲言以身護住了鳳娰夫人和陳國君,也替福祥公主擋下了暗中的利刃。


  待陳國一切安穩下來後,木絲言想過要告別。可不知怎地,她這心裏,卻怎樣都放心不下這位陳國的小公主了。


  木絲言心中一直認定,是自己將這位小公主當成了雅光,在每每喊著她公主時,仿佛回應木絲言的,是年少時的羋雅光。


  幾次的同榻而眠,也都影響著木絲言的夢境,夢裏的她,仿佛又回到了楚國的章華台,同雅光在豢蝶殿中戲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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