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楚舊事· 第十一章
木絲言接過長劍,飛身向前朝他劈去。
陸離劍法她才學會不到一成,且木家今時正值多事之秋,她近來也是荒於練習。
果不其然,她打不過白素,才不到三招,便被白素一掌打飛,躺在了地上。
她艱難地爬起身,卻見白素手持瓔槍朝她刺來。
她來不及再拾起長劍去擋,索性將手鐲護在胸前,準備打開手腕上的機關。
麵前一道青影閃過,木絲言被拽了起來。
她側過頭,見到白堯手持青霜擋住了白素的一槍。
“你收斂些,她將來是要進白家的門。”白堯淡然地說道。
白素冷笑地哼了一聲道:“是嗎,那還要看她是不是個識趣的人。”
木絲言靠在白堯的懷中,不知是命懸一線被嚇的,還是因為白堯的話,總之她的心跳如雷貫耳一般,咚咚咚地跳個不停。
“還能走嗎?”白堯低下頭溫柔地問她。
她點了點頭。
白堯收起青霜,抬起手拉著她,離開了白素的練武場。
又是經過了方才的那處花園,白堯拉著她走入了另一個月門後,便見一處樓台,樓台下是一汪清潭,清潭之中遊弋著幾尾肥碩的紅魚。
白堯拉著她走入樓台中的水榭裏,水榭中央的木案上放著一塊白玉棋盤。
“我救了你,你陪我下一盤棋,總不難為吧?”白堯側過頭對她笑道。
木絲言連忙擺手道:“不難為,不難為,我此番前來也是有事要求你,就算陪你下三盤都沒問題。”
白堯抬起手摸了摸她的頭道:“好,既然你說三盤,那就是三盤。”
木絲言一怔,她不過是說些客套話,怎麽到白堯這偏生就當真了。
“你瞧這天色也不早了,一盤棋都要耗費一個半個時辰,更何況三盤。”木絲言諂媚地笑道。
“那你可要動作快些,贏了我才能回家。”白堯繞過木絲言的身前,跪坐在案前
木絲言低著頭思索了片刻,對白堯道:“我要執白子,你過去另一邊坐。”
白堯仰起頭,饒有興致地盯著她:“你既然叫我小白,我執白子不是剛好?”
木絲言麵頰發燙,別扭地別過頭:“小白是我叫的,也隻有我能叫,所以白子也隻能由我來執。”
白堯接受了她的解釋,看著她紅透了的臉龐莞爾一笑,起身行至棋盤的另一邊坐了下來。
二人對弈到華燈初上之時,木絲言贏了兩局,待月上中天之時,白堯靠著耐力扳回了一局。
木絲言見他贏了便乘勝追擊,想要與他說木家的事。
可白堯卻擺擺手道:“夜已深了,不如早些歇息,明日再說。”
木絲言沮喪地站起來了身,才要告辭,便又被白堯拉著再次經過那處花園,行至到另一處月門後的院子中。
“我已派人去府上告知,今晚你便在這忘憂閣中歇息吧。”白堯將她帶入至閣內,並細心地安排了幾名奴仆,照顧她的起居。
“在沒有我的帶領下,月門後麵的花園盡量不要進去,那花園中被布了陣,不懂陣法的人,容易被困死在裏麵。”白堯細細地囑咐著她。
她點了點頭,忽然覺著有些乏累了,便打起了哈欠。
“你早些歇息,明日一早,我再來尋你。”白堯說完,便轉身走出了忘憂閣。
木絲言不知怎地,一進這忘憂閣,頭腦就開始發暈,她搖搖晃晃地找到了床榻的位置,躺上去便睡著了。
朦朧之中,好像有人為她脫鞋,更衣,鬆枕,添被。
想來是那些奴仆在照顧她,她也便沒多想,翻個身繼續酣睡了。
翌日一早醒來時,白堯已經坐在客室裏等著她了。
她之前從未有過像昨晚那般,睡死過去的經曆,早起時,額角還在隱隱作痛。
她神色疲憊地坐在白堯對麵,又無精打采地伏在案上。
少時,照顧木絲言起居的奴仆走到白堯身邊,悄聲地在白堯耳邊說了些什麽。
木絲言抬起頭,揉了揉迷蒙的雙眼,忽而想到她還有事情與白堯說。
她正襟危坐,待那奴仆同白堯說完事情後,便開口道:“我有事想要求你。”
白堯麵色微紅,拿起案上的瓷碗飲了一口茶,聲色沙啞地道:“你說。”
木絲言並沒有注意白堯的變化,直言道:“木家最近受牽連,想來阿翁在朝上已經是孤立無援,我知楚王看重白家,所以若是朝上阿翁觸怒了楚王,還請能出言相助,至少別讓阿翁受皮肉罪。”
白堯接連灌了幾碗茶水,而後站起身在客室內踱步。
可是越是走的快,他身上就越燥熱,索性見到屋外正是冬日寒天,他便走了出去,在院子裏站了一會兒才又回到了屋裏來。
可他一見到木絲言,就又心神不穩了。
“為今之計,隻能以木家的名義投楚王所好。”白堯說道。
木絲言聽得雲霧繚繞,不明其中,於是便靠近了白堯問道:“如何投其所好?”
白堯喉嚨一緊,麵色驚慌地站起了身。
此時的木絲言心中不禁疑惑,懷疑是不是自己逼迫的太緊了,讓白堯有些厭惡起她來了。
“今日你先回去,怎樣投楚王所好,我改日再與你細說。”白堯轉身走出了忘憂閣。
隨後,便有侍衛前來忘憂閣送木絲言出府。
待到白府門口時,忘憂閣照顧她的老奴送來一個布包,並告知她裏麵有她急需的東西。
木絲言大喜過望,以為是白堯交給她如何投楚王所好的錦囊。
她懷抱著包裹,騎著金烏飛快地跑回家,興衝衝地去找老太爺,告知他這包裹裏的東西會使阿翁不再受楚王的責罰。
於是,在華容郡主和二嫂嫂一幹眾人的圍觀下,木絲言打開了包裹。可包裹裏麵裝的並不是投楚王所好的錦囊,而是忘憂閣奴仆上秉白堯,木家小姐的葵水染了床褥,在白堯得知後,精心為她準備的月事帶。
華容郡主起先並不知這包裹是白堯準備的,自然就當做是木絲言的性情頑劣,抄起柳條朝木絲言掄去。
木絲言本就不知那包裹裏的東西是什麽,但見華容郡主的麵色駭人,便知道她好像會錯了白堯的意思。她嚇的腿一軟,重重地摔倒了地上。
而後,她忽然感覺伴隨著腹部的劇痛,兩腿之間有一股暖流而出。
她伸手一摸,見滿手的鮮血,遂而哭喊了起來:“老太爺啊,華容郡主謀殺親女了。”
華容郡主一怔,想著昨晚白府曾派人來說木絲言留宿於那裏,又看了看桌上被拆開的包裹和木絲言裙下的血,稍作思索,便一下子想了個明白。
敢情,昨日這小丫頭留宿在白府,偏生趕巧著葵水來了,還被白家的人給見到了。
華容郡主有些煩心,本還想著多留這丫頭些時日,如今被白府的人知道了,想必馬上就要來木府要人了。
她揉了揉額頭,想要伸手去拽木絲言回屋。可木絲言卻怕再受柳條抽身的皮肉之苦,抱著老太爺的腿便不撒手了。
老太爺是個明白人,可再明白的人,也不能拉著自己曾孫女,去解釋葵水為何物,老太爺想想都臊得慌。
站在一旁依舊不明所以的二嫂嫂見此,便上前拉住木絲言,哄騙著她去了自己的房裏,一點一點地告知木絲言,她為何會流血,那包裹裏又是什麽東西。
於第二日,白家的人便親自登了門,與華容郡主商討起了白堯和木絲言兩人的婚期典禮。
華容郡主和老太爺自然舍不得,便一而再,再而三地將婚期向後延。
可畢竟白家心誠,老太爺也掛不住麵子去故意刁難,便決定待襄王的國喪期過去後,於明年月夕節後舉行典禮。
白家人在心滿意足地離開後,木絲言也收到了白堯的信。
信中說,楚王剛剛繼任新王,正是穩定朝綱樹威時,遇到阿翁這種赤膽忠肝的諫臣,雖然心有憤怒,可心中還是欣賞他敢於勸諫的。可帝王至尊,並不是一味地不怕死地去勸諫,也要權衡之後,看準時機去勸諫。就比如楚王現在身上的佩劍是居於周王之下的下品劍宵練,不如以木太仆的名義鑄造一把上品劍上呈於楚王,於楚王心有感激之時,再說出勸諫的話來,會更容易聽進去。
木絲言抱著二嫂嫂為她準備的赤糖薑水喝的正歡暢,看著白堯信上之意,無非就是讓阿翁先示弱,然後給自己一個台階下,再給楚王一個甜棗吃,兩邊相安無事之後,再哄著楚王來遵循舊製。
這招數雖然治標不治本,但至少能解木家的燃眉之急。
可若要鑄造一柄上品的劍,必須是要大量的頂級黑鐵,若得這黑鐵確實是一件不易之事。
在逐除後,木絲言委托白堯帶著她一同去丹朱山。
據木絲言得知,丹朱山中的極品黑鐵都藏於深山處,由於沒有辦法開鑿山嶺,所以藏在深山之中的黑鐵大都無法開采出來。
此時的白堯給了木絲言一個建議,若是她能想出開鑿山嶺的辦法,得到黑鐵,即可鑄上品劍,亦可以木絲言父親的名義呈上與楚王開鑿山嶺的方法。
如此,既能使木絲言的父親和二哥官複原職,亦能使木家度過危難。
那時的木絲言,根本想不到這是白堯和楚王共設的一個陷阱。她滿心想著的都是木家的興盛安危。所以,無論麵前擋著多少艱難險阻,她也要試上一試。
於是,她再次投身於工室之中,以雅光公主的飛天機關為輔助,開始設計可以攻山的機關來。
一直到這一年的初夏,她在白堯陪伴的幾次試煉下,終於成功地造出了攻山的機關,並用以攻山機關在丹朱山中開鑿出一條幽深的采石之路。
采石人得以豐收,駐守丹朱山的山令校尉也歡天喜地,誇讚著木絲言的不凡。
在她已經畫好了攻山機關的圖紙,署上了父親的名字,準備遞交於白堯的前一天。
阿翁從楚宮朝議後回到木家,怒不可遏地去了老太爺房裏,並叫來了木絲言,當著眾人的麵,拿著鞭子狠狠抽了她。
華容郡主看不過去,抱住了木絲言,以身擋了三鞭,並質問到底是何事,能讓他下這麽狠的手去打木絲言。
阿翁丟下了鞭子,癱坐在榻上道:“半月前,白素帶領十萬大軍攻打薑國,今日傳來捷報,五十萬薑國大軍被白素十萬鐵甲軍一舉殲滅,薑國國破,白素於伏山坑殺薑國百姓二十餘萬。”
“你可知,鐵甲軍是用何武器殺了薑國七十萬人?”阿翁雙眼猩紅地看著木絲言。
木絲言不明所以地搖了搖頭。
“是你送給雅光公主的熊首弓,楚國的十萬鐵甲軍,人手一支,薑國的七十萬人,七十萬隻羽箭,無一虛發。”
“華容郡主,你瞧瞧你養出來的好女兒!”
木絲言終於想明白了,為何白素會向雅光公主要那隻熊首弓。原來在那時,楚王已經生出滅薑國的心思。所以在拿到了熊首弓後,暗自大量製造,以備攻打薑國時用作武器。
木絲言的耳中忽地嗡鳴直響,頭如千斤頂一般重,她無辜地看著阿翁,細聲地道:“那是我贈予雅光用來比試的弓,是他們心術不正,拿去做成了殺人的利器,這不是我的錯,不是我的錯。”
待她說完後,閉著眼直直地栽倒於華容郡主的懷中。
她沉睡時,惡夢接連襲來,她夢到她的手上沾滿了鮮血,腳下亦是橫屍遍野。
她身上時而發冷,時而發熱,昏昏沉沉之中,她聽到耳邊有哭聲,一直在跟她說著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