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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水寒風似刀上銳

  “你莫要逗他,他會當真的。”妘纓將再度睡去的月恒放入搖籃中。


  媯翼歪著身子笑得前仰後合,眼角滲淚。


  姬伽得知媯翼說的且都是玩笑話,便逐漸鬆緩下來,隨後與妘纓告退,臉色發黑地離開了主帳。


  “骨碌,可瞧你多討人歡喜,伽伯雖不比姬雪俊秀,卻也是個忠貞不二的人。”


  “投桃報李,種瓜得瓜,貅離,小雨,妘暖,簡蓉,還有許多我沒見過,甚至不知道的勇者,你瞧你的身邊皆是不渝之人,你還怕那羋昭做什麽。”


  “他此生都無法得到你,就像他此生無法得到忠貞且真實的情感一樣。”


  “你是祝融的後裔啊,是光芒啊,天地都會因你而明亮。”


  妘纓回首,見媯翼目光灼灼,如堅定且不滅的朝日。


  刹那,妘纓心中那棵早已枯死的花樹,再度發芽生枝,虯枝盤曲,繁盛茂密。


  再遇寒霜降雪,也不會輕易凋零。


  翌日一早,楚國的仗隊頗為識趣地繼續前行,兩個陣隊一前一後地入關,楚國仗隊便停留於驛站。


  媯翼與妘纓二人與周地新任典客鴻吉稍作寒暄,便繼續往安陽前進。中途停留召南休息,次日晌午抵達安陽。


  先她們而來的齊國與魯國二國君侯,先行入宮麵見周女王。


  二人才方坐下,商量著今日時辰過晚,明日一早再入宮覲見。驛館外頭就來了人,說是宮中召見,要妘纓即刻入宮。


  媯翼雖然因趕路累的有些困乏,但至少還沒傻。明眼人都瞧的出,這次的“召入”非同尋常,更何況她們二人。


  隻是周王宮的車輦明晃晃地停在驛站門口,即便不是周女王詔令,妘纓若拒絕,也是給予周女王臉麵難堪。


  況且此次拒絕,難免不會有第二次,第三次。


  後日逐除,朝拜開始,便在沒得閑時睡覺了,媯翼疲乏,想早點歇息,也想一勞永逸,便拍了拍妘纓的手,道:“你且放心的去,天子眼皮下,我總不能莫名其妙地消失,對吧?”


  妘纓聞言心中塵埃落定,回身與貅離道:“你隨我一同。”


  貅離附身應和。


  妘纓起身,行至夜雨身旁,忽地停下了腳,轉身又道:“孤走後,所有人等聽陳侯指令,不得怠慢。”


  眾人深知此言的話外之音,所以在妘纓離開後,媯翼更換夜行衣,吩咐一眾人等竭力保護月恒,獨身前追妘纓車馬時,並未有人阻攔或是不放心地緊隨其後。


  他們皆知,驛站當中有更重要的人要保護,至少在妘纓與媯翼二人回來前,他們絕不能掉以輕心。


  又是一個難眠的雪夜。


  媯翼謹小慎微地跟在車輦後,果不其然,那車輦並未入王宮去,而是在主道上繞了幾圈,往三坪街去了。


  那是一處喧鬧茶寮的後門,媯翼眼見車馬隱於朱紅色大門之後,並未再緊跟上前。


  雖然身在暗處,媯翼卻感覺得到四周氣息交雜,尤其在離那扇門的不遠處。


  這裏大約是一處暗門子,氣息交雜說明是隱藏在各處的暗衛,在做瞭望與監視。


  媯翼閃身進入一家成衣鋪,選了一身竹青顏色的深衣,將長發半散,遮住半張臉,手持一展折扇,而後光明正大地從茶寮正門走了進去。


  茶寮的侍者見她身著平常卻出手闊綽,故而將她引去視線良好且雅靜的高閣包間中,她打賞了好些銀子,並囑咐莫要閑雜人前來打攪。


  此時的高台中央,正有一說書人講著,曾為玉穗公主的周女王,大疫時救死扶傷的故事。


  故事高潮迭起,卻也將周女王的醫術與行為神化,這雖能使眾人堅定地信奉自己的君主,卻也同時埋下了不良隱患。


  這一點,媯翼曾深受其害。


  因為利益驅使的信奉,並非真的信奉,若是將來有一日,眾人發覺真相,發現被過度神化的崇奉也不過是普羅大眾的一員,信仰崩塌時,神明絕不再是神明。


  由於身坐高處,她視野廣闊,聽書時環顧四處,猛地發覺敬先生也在不遠處的一所雅間裏,他斜倚著憑幾,閉著眼聽書,頗為享受。


  媯翼計上心頭,等侍者前來奉茶時,無意詢問能否叫說書人換個故事來講。


  侍者聞言,回應道自是可行,便叫跑堂奴捧來幾塊香木,香木上寫著話本的名字。


  媯翼瞥見其中有赤垢將軍叔離的話本,便道:“這些個話本瞧上去,並沒有多大新意,若是世人皆知且口口相傳,更是乏善可陳。”


  侍者聞言,附身上前,低聲與她道:“公子寬心,這些個話本子可都是咱們東家高價購來的,保準公子不會失望。”


  媯翼依舊神情疑惑,目光故意定在赤垢將軍叔離的那塊香木上猶豫不決。


  侍者見狀,從中拿出赤垢將軍話本的香木,道:“這話本乃是蔡郡流傳來的,內容多是赤垢將軍與幾位紅顏不為人知的豔事兒,公子若感興趣,花點小錢叫說書人換這個也成。”


  媯翼收起折扇,從懷中摸出三兩粒金豆子遞給侍者。


  侍者眉開眼笑地與跑堂奴退了出去。


  不刻,說書人停罷玉穗公主的故事,開始講到赤垢將軍叔離與一橫公妖女的情愛軼事。


  那說書人所講的話本,與陸庭薇先前與媯翼所示近乎相差無幾,她低下頭瞧見方才閉目側聽的敬先生,如今已經睜了眼,頗為仔細地聽著說書人的講述。


  她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轉身走出了雅間。


  茶寮所建頗為奇特,借助中庭的天井將戲台作為半開放式,一部分為魚龍混雜的堂座,另一邊築起高閣,設立雅間窗朝戲台,坐於其中,不僅能清晰地瞧得見下麵人頭攢動的光景,更能清晰地聽到台上說書人的聲音。


  媯翼出了門,以解手的理由甩開了一直跟隨她的侍者,她兜兜轉轉,發覺與堂前相連的幾處朱門,皆有護衛看守。


  朱門兩旁的高牆聳立,牆上遍布鋒利的槍頭。


  對媯翼來說悄無聲息地翻過牆頭,並不是難事,可她在尚未確定對方意圖時,並不想打草驚蛇。


  她倚在廊邊想辦法時,忽而一陣頗為耳熟的聲音傳了來。


  她循聲行至一處廊邊耳房,見一少女正與一老者因幾卷話本討價還價。


  少女口齒伶俐,頭腦清晰,雖略有誇大其詞,卻並非訛詐,動之以情地闡述著,若沒有好的話本更新供說書人演繹,茶寮便不會再吸引更多聽客來飲茶,如此,茶寮的收入就會減少。與其明知會不利於茶寮發展,又何必在決定茶寮命脈的話本子上斤斤計較呢?


  老者逐漸被少女說動,終是一文不少地將話本的錢結清。


  少女笑著將銀錢塞入袖袋,轉身離去,過遊廊往中庭走時,媯翼緩緩從暗處現身,道:“也不知你阿翁曉不曉得你寫話本子來茶寮販售。”


  少女回頭,認出媯翼,起先是一怔,眼眸中漸漸生出雀躍,不過這份雀躍並未堅持多久,片刻後就冷卻下來。


  “我是該稱呼你為陳侯,還是太子元妃?”少女問。


  媯翼歪著頭,笑道:“孤為陳國國君,自然不能再稱為大周太子元妃,不過私下,你可換孤作姨母。”


  少女是紾尚閣韓子的孫女,韓尤妙。


  早前被困於安陽時,她與霍繁香的幾次出手相助,使得媯翼對她們二人頗有好感。


  韓尤妙欠身施禮,問安了一聲後,便又要轉身離開。


  “你那些話本子,可是自桑一諾那裏得來的?”媯翼繼續追問。


  韓尤妙停住腳步,半晌才轉過身,道:“陳侯可是有什麽事情需要小女幫忙的,這般三兩次的搭話,可不是要與小女閑話家常吧?”


  韓尤妙褪去幼時青澀,連同心智也跟著一同成長起來,即使在媯翼麵前,也能保持不卑不亢,謙和有禮。


  “你若常來這兒,可否知道這裏的東家姓氏?”媯翼嚐試地詢問。


  韓尤妙一雙杏眼盯著媯翼,她眼眸之中由空無一片到漸發光亮,隨後堅定地開口道:“若我今夜告知陳侯,且幫助陳侯混入那朱門之後的院落,陳侯可否能答允我一件事情?”


  媯翼自然知道,韓尤妙所求,絕不可能是從前的茜花餅。


  “孤會竭盡所能。”這是媯翼的保證,也是媯翼的底線。


  韓尤妙垂於身體兩側的手,緊攥成拳,她深吸一口氣,道:“這茶寮是太子的暗門,如今執掌之人名為羅綺,他深得太子信任,卻頗為心狠手辣。”


  “待會兒我會幫你引開北處朱門的守衛,屆時陳侯請自便。”韓尤妙說罷便大義凜然地往北處走去。


  媯翼褪去青衣,身著原來那身夜行衣,再次融於暗處。


  須臾,北處朱門的咒罵聲傳來,媯翼眯眼望去,見韓尤妙立於門口,頗為憤怒地大吼著羅綺這名字。


  守衛見狀,隻用話語驅趕她離開,並未對她施暴。


  韓尤妙見守衛不為所動,便硬生生地往裏闖去。


  朱門前的守衛共同協作,抵擋韓尤妙的衝撞,卻依舊不敢傷害她。


  媯翼見時機到了,趁其等阻攔韓尤妙時,輕盈一躍,落入朱門後麵的一處山石中。


  她環視四周,見院子每一邊兒都有兩扇方形的門廊,門廊之後黑漆漆的,見不到一絲光亮。


  她屏氣凝神,隱約聽見西邊傳來陣陣絲竹聲。


  摸黑縱深一躍,輕盈地過西邊門廊,躬身行走於屋脊之上。


  不刻,隱約見不遠處的樓閣中燈影幢幢。


  她放緩腳步,小心翼翼地登於簷上,用匕首劃開閣樓二層窗上的帛,向內張望。


  閣中輕歌曼舞,暖香襲人,主位朝南,坐著昭明太子。其下左為楚公,右下為妘纓。楚公左側為典客鴻吉,妘纓右側是一位少年才俊,少年的右側有一空位,並無人坐著。


  從服製上來判斷少年的身份,大約要比鴻吉高上一階,媯翼隻覺他眼熟,卻想不起何時曾見過。


  堂中歌舞罷,少年起身向妘纓,親自為她斟滿三爵酒,敬道:“宋公不遠千裏,舟車勞頓,綺敬這一盞,與公賠罪典客的顧及不周。”


  少年飲盡,凝望妘纓。


  妘纓正襟危坐,並無回應少年的意圖。


  少傾,她偏過頭,望著昭明太子,道:“主人既然不願招待客人,叫個下人來隨意搪塞,又何必要多此一舉來設宴款待?”


  昭明太子聽出來這是妘纓在譏諷他未盡待客之道,便揮揮手令少年退回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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