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不逐春風上下狂
待嗣央被擒住肩膀,按在地上時,美人兒連忙出口嗬斥同伴,叫同伴不必過於緊張,嗣央並沒有傷她半分。
身後的力道緩緩減弱,嗣央再度抬起頭,望著身材有些厚重的美人兒。
“懷孕的女子,也能做方士,煉丹修道嗎?”嗣央不禁出聲詢問。
美人兒莞爾一笑,道:“不過是偽裝罷了,我可沒有小英雄這般勇猛,不知死活地就往這煉獄衝。”
嗣央知道她是在笑話自己莽撞,可卻一點都不生氣。
這般豔麗的美人兒,能看上一眼,便是她的榮幸,更何況與其攀談。
尤甚,當她聽聞美人兒並非是方士時,她完全放鬆了警惕,隻顧傻笑地看著。
“叫什麽名字,為何莽撞地跑來九霄宮殺這些方士?”美人兒緩緩蹲下身子,與她平視地說話。
嗣央受寵若驚,且將自己的事情毫無戒心地如數告知,說道傷心之處,難免也淚濕臉龐。
美人兒從懷中摸出一方巾帕,為她擦去麵上的血跡,以及眼中的淚花。
“倒是個仁孝的丫頭,不過方法還是蠢了些。”美人兒微蹙峨眉惋惜道。
“若不是被逼走投無路,嗣央也不想送死。”她不是蠢,是當真窮途末路了。
美人兒歪著頭,美目流盼,似是在思考些什麽,而後,她問道嗣央:“我瞧你還有些力氣,可還能殺得動人?”
嗣央不解,可轉眼望四周,見方才那些欺辱她的方士,皆已身首異處,便道:“若是殺這些惡鬼,力氣永遠都夠。”
美人兒讚許地點了點頭:“倒也是個有骨氣的丫頭。”
美人兒扶著肚子緩緩站起身,與她的同伴道:“百裏垣壹,你擲暗器的功夫如何?”
“雖不精,但尚可。”美人兒的同伴道。
“如此,你便護著她,夜深之後,由嗣央一間一間地砍殺這些該死的方士,你在暗中保護她,必要時,可現身助她。”美人兒的話,令嗣央興奮不已。
她以為今日必會命絕於此,含恨而終,可天神東君護佑,她終能得償所願,殺盡惡鬼。
“可你不與我們一同嗎?”嗣央可不想這般就與麵前的美人兒道別。
“倘若九霄宮動靜鬧騰的太大,勢必會驚動都城內的護衛軍,我得幫你們一把,趁著九霄宮亂起來時,將護衛軍支去別的地方。”美人兒柔軟的手指,溫柔地捋順了嗣央鬢角的亂發。
“那你會回來找我們嗎?”嗣央急切地問道。
美人兒點了點頭“那是自然,你身後的大姐姐會帶著你到我們約定的地點,所以,你可要留著些力氣與她逃。”
“那你也要留著些力氣來尋我們,不許食言。”嗣央一邊說,一邊伸出勾起無名指的手掌,這是晉國人盟誓的手勢。
美人兒歪著頭,也學嗣央一般伸出勾起無名指的手掌。
嗣央覆手蓋住她的手掌。
“你與我盟誓了,若你不來,下輩子便要與我做夫妻,還我誓言一世。”嗣央信誓旦旦道。
站在身後美人兒的同伴看不過眼,出手打翻了二人的手掌,中斷了盟誓。
“你這小丫頭,我還沒說什麽,你倒是討起來乖,便是她回來了,也是與我離開,怎地能同你回荒原,圍爐烤火,喝馬奶酒不成?”
嗣央氣鼓鼓,卻不敢做聲,畢竟待會兒,美人兒離開,她還是有所求於美人兒的同伴來保護。
美人兒捂著嘴淺笑,媚眼如絲:“若是如此,你來世還得投生一戶好人家,否則我可不嫁呢。”
“怎著,你這是不打算回來尋我了,你可要想好,若你死了,可是一屍兩命。”美人兒的同伴玩味兒地戲謔道。
嗣央也有些害怕,便扯著美人兒的衣袂道:“嗣央不求來世,隻求神明護佑你,守得今生誓言。”
美人兒無奈地聳了聳肩,笑著點點頭,道:“可還有其他囑咐的?”
嗣央想了想,隨後搖了搖頭。
美人兒望向同伴,見她無所應,便轉身要走。
“誒”那同伴叫住她。
“活著回來,我便不去無量山了。”
晉國公癡迷丹道,繼而上行下效。
奸佞小人憑著獻丹薦術,從而雞犬升天,享盡榮華。
清風峻節憑著諫言勸政,從而流放千裏,家破人亡。
媯翼自九霄宮出來後,策馬往牧朝城中去。
由於她依舊是方士的裝扮,一路上所遇到的無論是平民官吏,還是兵衛巡守,皆對她畢恭畢敬。
牧朝都城分內城與外城外,外城乞丐流民眾多,街巷冗雜髒亂。
外城進入內城設有六處關卡,僅憑手上的通關文書,媯翼並不能進入內城。
現下白日青天,並不好施展飛簷走壁,況且她本就計劃,要悄無聲息地潛入宮中,砍下晉國老兒的頭顱,再一把火燒了他的宮殿。
於是,她尋了個臨靠關卡的食肆坐了下來,等候天黑。
外城的食肆簡陋,食物匱乏,好在她現下並沒有什麽胃口,便要了一碗湯羹。
不過多時,食肆走來二位其貌不揚之人。他們大步流星,神態張揚,身著衣裳也頗為不凡。媯翼低頭飲湯,卻將此二人記上心頭。
他們行至媯翼身後的幾案旁坐下,叫了幾碟肉,二碗米漿。
飯間,二人高談闊論晉國政事,言語之中盡顯討好權貴的奴顏媚骨。
他們在商討,如何榨幹晉國民眾的每一滴血汗,獻媚權貴,謀求私利。
媯翼聽得心中窩火,將碎銀錢放在桌上,準備離去。
那往來食肆的侍者,是個精瘦的少年,許是也聽到二人誇誇其談,厭惡至極,上前討取二人的飯錢。
那二人登時橫眉立目,道:“這牧朝城,誰人不知我二人乃是大公子門客,我等飲食何曾自行付過銀錢,且記在賬上積攢起來,多少銀錢,自去公子府尋掌事拿。”
“貴人,公子府豈是我這等下人能去的地方?怕是我還沒摸到內城關卡的門,便被巡守門兵打死了,進不得內城,我又如何能去公子府,尋掌事拿錢?且看不如就今日,你們二人帶著我去內城走一趟,去尋公子府上的掌事,將前些時日欠的,和這一次的飯錢一並結了如何?”那少年膚色黝黑,笑起來露出兩顆俏皮的虎牙。
那二人麵色漲紅,雖是支支吾吾,言語推脫之外還在咒罵著少年,有眼無珠。
媯翼心生一計,便起身上前,掏出身上所有的銀錢,遞給少年。
“這些錢應當足夠支付他們的飲食費用了。”
少年瞪著清澈無瑕的雙眸愣了半刻,隨後笑著接下她手中的銀錢。
“有人肯為他們付錢自是好事,隻不過這錢收下了,便沒得退回,先生可莫要後悔。”
媯翼點點頭道:“這是自然。”
少年冷哼一聲,轉身前去拾掇她方才用過的殘羹。
那二人見媯翼身著方士服製,且又身材粗壯,便猜想身上定是有油水可撈。
他們相互對視一眼,便請媯翼就坐身旁。
不知是不是因為最近腹中幼子胎動頻繁,赤垢劍可以隨媯翼心念召喚出現。
媯翼隨即從手上憑空變出赤垢劍,那二人見之果真是驚歎不已,連忙稱呼媯翼為仙長,且換上討好奉承的嘴臉。
媯翼自稱是丹道高人,手中這一柄奇劍,便是經由神物煉化而來的法寶,隻是苦於身份,無緣將其先給晉國公。
二人聞訊後兩眼發光,自說有門道可引薦媯翼入大公子府內,再由大公子引她入宮中獻寶。
媯翼一聽,二人招了她的道,故而眼含澎湃地與他們道謝,且盟誓,如若得晉國公青睞,必不忘二人恩惠。
那二人迫不及待地簇擁著媯翼,手持公子府的令牌,順利通過關卡,進入內城。
內城與外城似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街巷潔淨有序,來往行人身著考究,可隨處見食肆酒樓,煙花柳巷,車水馬龍,川流不息。
媯翼心中不知為何徒生悲涼,為外城那些掙紮而活的民眾,為整日擔驚受怕的嗣央。
公子府緊靠晉國宮城,這是媯翼深覺慶幸的事情。
那二人也並不是公子府的正經門客,且不過就是公子府上掌事的跑腿,若不是媯翼當著那掌事的麵又將赤垢劍召喚出來,那掌事早便將他們三個一並打發了。
媯翼跟隨掌事一同入府內時,那兩個人正在數著掌事給的金豆子傻笑,根本沒有閑心再囑咐媯翼,苟富貴,勿相忘這件事情。
媯翼跟在身形與她不相上下的掌事身後,橫穿一汪澄澈湖泊,徑直進入湖中水台。
才幾日不見,在陳國淮古台將身子養得結實健壯的翩翩公子,這就開始縱情縱欲,美人在懷地白日宣吟。
掌事與她使了一個顏色,她便低下頭,退於一旁乖乖等候。
掌事入內,與晉國公子稟告後,又將殿內的舞姬遣散了,這才引著她步入殿中,麵見晉國大公子。
媯翼雖然身著方士衣袍,又加厚了身上衣,麵容有所塗畫,還帶了假胡須。
可晉國公子畢竟曾見過她,便是一眼就已然認出了她。
於是,她在晉國公子欲將驚呼時,便撂倒了在場的掌事,殿內外的守衛,以及躲在房頂,監視他一舉一動的暗衛。
媯翼將他們利落地捆在一處,且在他們每一個人背後的封門穴上,都刺上了一針。
“可瞧你在晉國過得,並沒有陳國的淮古台舒服,至少孤叫百裏垣壹禮待你,也沒有安排人暗中監視你。”媯翼用他麵前的帕子清理著手上的汙跡。
晉國公子麵若粉桃,卻將大敞四開衣襟拉扯嚴實,放蕩不羈地歪著頭道:“這可比我在安陽做質子時的監視要鬆懈多了,不過就一個暗衛,有時候他偷懶,也顧不上看我做些什麽,你不知我在安陽時,那才叫內損巨大,便是現在聞到女人的脂粉味兒,都覺得惡心。”
許是他同他的父親一樣,都十分排斥女色。
可他卻又不像他父親那樣,病態地追求著長生不老的丹道。
“堂堂的晉國大公子,晉國未來的繼位者,活的卻像個煙花柳巷的小倌兒。”媯翼譏諷道。
“繼位者的路哪是一帆風順的?陳侯經曆過,想必比我更加清楚,我姬緒風若是連如此簡單的忍辱負重都做不到,怎配與陳侯共盟?”少年內斂,城府,卻又過於輕視媯翼,從而將自身的狂妄顯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