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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江風引雨入舟涼

  妘纓推己及人,自然也明白她的難處。


  她握緊她的手,道:“你現在不必著急回答我,隻便信任我,將金羊首帆給我,再送我一處安靜的宅院,待到秋嚐祭時,你再決定就好。”


  媯翼可舍不得她搬出宮去,即刻令人將景壽宮收拾了出來,並將金羊首帆和出入宮廷的令牌都送給了她。


  自此以後,景壽宮往來宮外之人絡繹不絕。多數是在白日,媯翼於勤政殿朝立議事前,過路景壽宮時,就見有人抱著書簡,在門外等候。


  妘纓雖事務繁多,卻總在申時一刻趕回長信宮,與她共進茶飯,媯翼與她心照不宣,不管自己多忙,也總要在申時奔回長信宮,於落花窗旁的食榻前等著妘纓。


  這一次不同的是在深夜,她與妘纓二人睡下後,阿金心驚膽戰前來稟報,說有人前來麵見妘姑娘。


  許久未有人喚妘纓為妘姑娘了。


  妘纓一怔,安撫媯翼先歇下後,便出去了。


  緊急麵見妘纓的,正是宋國的軍祭酒簡蓉。


  她遞給妘纓一封帛書,書上寫:“周地莘氏女賜晉國公為妾,於六月初一過路蔡國爾雅郡,時設驛站,護送至晉國息郡。”


  大周吞下楚國三郡四城時,妘纓便虛晃了晉國一次,將息國占了大半年,隨之與楚國假意結盟,妘纓便下令夜家軍撤出息國,且假裝戰敗退回蔡國,並暗中扶持傀儡,得魯國相助,將蔡國護國將軍叔薑之子叔慶送回蔡國,聲討楚國。


  在宋國與楚國決裂,正麵迎敵之時,妘纓就將蔡國收回囊中,派出貅離前去,重設秩序,劃蔡國為四郡,蔡郡,爾雅郡,雅安郡,以及長寧郡。


  所以,現下這文書送到了身為爾雅郡郡守叔慶的手裏,他年幼膽小怕事,連忙加急送去臨酉簡蓉手中。


  “可瞧他身子是養得好些了,便又動歪心思,想要奪取綏綏回他身邊了?”妘纓雙目寒冽,如刺麵冰淩。


  帛書之中的莘氏女,乃是因病被迫留在宛城的莘嬌陽,君執深知莘嬌陽和信北君的過往,二人雖非夫妻,卻終身相許,早已情深如伉儷。他明目張膽地將莘嬌陽送給晉國,為的就是引出媯翼前來相救,再次將她搶奪回安陽,據為己有。


  “若國君想要幫陳候,在爾雅郡動手,必會使周地借題發揮,收回蔡國四郡之地,如今梁國那邊尚且安定下來,蔡四郡萬不能趁此再度陷入動亂。”簡蓉說道。


  妘纓捏著帛書細酌半響,開口問道:“姚相是如何想法?”


  “姚相說,若國君為私大可助陳候救回莘氏女,若國君為公,便盡早回臨酉,商討如何安置梁國舊貴後事。”簡蓉道。


  妘纓嗤笑一聲:“他倒是兩邊都不得罪。”


  “你呢,你是如何思量的。”妘纓問道簡蓉。


  “臣是國君的士卿,自然不希望國君為此事破宋國定九州之布局。”簡蓉幽幽地道:“可臣下也曾因堅持心中正道而錯失良友,不願國君也與臣一般,從此枯藤老樹,石鐵心腸。”


  妘纓眼中閃過一絲愧意,她上前去輕撫簡蓉的肩膀,這無聲勝似有聲的慰藉,使簡蓉釋然一笑:“這是我誓死堅守的道,向死而不悔,國君不必為臣下心傷,現下也不是沒有他法可破周太子之局。”


  媯翼躲在暗處,眼見妘纓眼中的柔軟,不知為何心生不悅,故而自暗中走出,道:“我自己的人,我自己救,不必骨碌你來費心。”


  方才,她在妘纓起身離開時,便也睜了眼,起身跟了上去。她隱去氣息,躲在暗處,聽到了二人的對話,也猜出個大概。


  二人聞聲回身,見媯翼著單衣站在廊下,神色多有不悅。


  妘纓下意識地移開放在簡蓉薄肩上的手,向她走去。


  “雖說初夏,夜來也風冷,這般穿著單衣就跑出來,莫著涼。”妘纓卸下披風將媯翼包裹嚴實。


  “你現下對他仍舊手下留情,是為何?”媯翼質問道。


  妘纓愣了半晌,逐漸回味過來,媯翼話中的他,指的是周太子。


  “我何時對他手下留情了?”妘纓摸不著頭腦,這才反問。


  “你本不必瞻前顧後,大可同他平分秋色,想想曾經他對你的所作所為,可還搜刮著借口去原諒他,對他俯首稱臣?”媯翼之所以會憤怒,是心中認為妘纓現下所做的忍讓,皆是因她而起。


  妘纓看著她眉宇緊縮地模樣,忽而淺笑。


  她的綏綏,曆盡千帆,仍舊未變。


  仍舊是那個愛憎分明,可為知己衝冠的姑娘。


  “我所俯首稱臣的人,是九州共主周女王,你複得君位,尚且需要她的認可,那周太子故意以莘嬌陽逼你現身,其一是能奪你回他身邊,這其二便是令九州共睹你返周之心。”


  “前有鄭國,後有楚國,違抗大周的,哪有落得好下場的。”


  “那周女王並非糊塗之人,我已派貅離再度前往安陽遊說,你莫要心急。”


  這是妘纓對周地下的一步緩棋,目的便是試探周女王是否成了心盲之君,事事都從周太子,以及大周握在她手上的實權,究竟還剩下多少。


  這些年的權力更迭,令她不再似從前一般衝動,她變得逐漸隱忍內斂起來,似年少時的媯翼,打不贏便認輸,待韜光養晦,再秋後算賬。


  可媯翼卻不同,她一直忍讓逢迎,處處退讓,可換來的,卻是國破家亡,親人不再。


  她悔恨憤怒,更加嫉惡如仇,她不再如以前一般畏手畏腳,獻祭或是向死,總求個痛快。


  她們皆在對方身上看到曾經年少的自己,卻也深知對方曆經了什麽,才有了這樣的轉變。


  “若我不違抗,他便會準許我好過,準許陳國好過嗎?”媯翼推開妘纓,心中騰起一股熱火。


  “但看媯燎將陳國依附於大周的這些年,陳國得到了什麽,從此太平安居,還是豐登五穀了?”


  “若這次是叫九州諸國看見我的反抗,那便叫他們都來看熱鬧,但瞧他是如何恩將仇報,色令智昏。”


  眾人皆知周太子能順利奪政,得幸陳安侯予他的星穀關兵符。他調兵遣將,終得大統,卻還能不忘承諾,上天入地,身陷險境救回陳公主福祥,與之喜結連理,執手偕老。


  “他們隻會認定你不安分守己,怎會說他是色令智昏?”在這件事情上,妘纓吃了太多苦。


  天下悠悠之口,不比刀劍割裂,更創人肺腑痛深。


  “那便隨他們唾罵,我都已生身至此,便不再懼怕。”身世詬病,滅國之身,禍水紅顏,她背著的罵名之多,根本不怕再多添幾個無關緊要的。


  翌日,妘纓醒來時,已經不見了媯翼蹤影。


  她起身詢問阿金,他卻支支吾吾,說不出什麽真話來。因懼怕妘纓動怒殺了他,早便尋了外援,在媯翼離宮時,托人前去尋了妘暖入宮來解救。


  妘暖抵達長信宮時,妘纓已經對阿金動了刑。


  他背後笞痕滿布,卻不願吐出媯翼去了何處。


  “姑母還真是口是心非,先前明明說阿金是個不值得信任的,現下卻因阿金為陳侯的行蹤守口如瓶而大打出手。”妘暖奪了行刑人的長鞭,將阿金護在懷裏。


  阿金麵色蒼白,雙鬢汗透,有氣無力地倚在妘暖胸前。


  “拖去太醫院。”妘纓道。


  她心中不爽,是在用阿金出氣罷了。


  “你這般折磨陳侯的人,難怪她會被氣的離宮出走。”妘暖見她心中有怒,便又添了一把火。


  妘纓香腮微動,凝眸猩紅,她瞪著妘暖,須臾深吸一口氣,生生將怒火壓下。


  “你若心中有怒,與我發泄便好,一口氣憋在心中,易鬱結肝旺,誘發痛症,屆時病了,我阿娘又要為你神傷。”妘暖盤坐於踏上,與妘纓說道。


  此時的簡蓉入殿來,見二人氣氛微妙,便立於一旁。


  妘暖見到簡蓉,倒十分熱情地問候道:“可見又有大事發生,不然怎地簡姑姑也來了聖安?”


  簡蓉麵不改色地道:“莫叫我姑姑,我沒你這般不爭氣的侄兒。”


  妘暖被簡蓉嗆的啞口無言,卻令妘纓心中舒緩不少。


  二人之所以如此心照不宣地對妘暖充滿厭惡,多有恨鐵不成鋼之意。


  妘暖是妘纓兄長妘均遺子,是將來繼承宋國國祚之人,在妘纓不願立與梁國商溫所孕之子為公子時,他來繼位,是最好的選擇。


  可妘暖自幼閑散浪蕩慣了,他有自己的想法,直言不願成為宋國的公子。


  妘暖不以為然,還在笑道;“軍祭酒快些多罵一罵我,這樣姑母心中能舒服些。”


  簡蓉與他翻個白眼,便上前與妘纓道:“如今陳侯不見,可否繼續留在陳宮。”


  妘纓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答應要陪著她,便不能食言,若她返回不見孤在,定會黯然神傷。”


  妘暖斜倚著憑幾,抱著肩膀,鬆散地說道:“姑母莫要擔心,其實她也沒往遠了去,今日入宮時,我聽徂暑說,陳侯帶著小滿和樊哥往星穀關去了,她大約是要去探望玄在媯將軍那是否乖順老實。”


  妘暖不知昨夜爾雅帛書,倒始終認為陳侯和自己的姑母,是因為阿金的去留而吵嘴。


  妘纓聞聲思慮半刻,於簡蓉吩咐道:“去點墨鎮春紅館尋夜玦,令他予你一隊人馬,喬裝往楚國郡城關相助陳侯。”


  簡蓉心領神會,未再多言,轉身退去。


  妘暖不明白妘纓為何會緊張,以至於調動宋國八卦門的人,他收起玩世不恭地模樣,問道:“可否需要我做些什麽?”


  “簡蓉腿上患疾,每到落雨之時,就會疼痛難忍,我怕她受不住長途跋涉,你且跟在她身後,隨時出手相助。”妘暖雖放浪形骸,無拘無束,可遇緊急要事,卻能力撥千斤,堪以大用。


  妘纓將此事放心交予妘暖後,他便即刻啟程,追隨簡蓉而去。


  媯翼攜小滿和樊哥抵達星穀關時,是在五日之後。


  三人風餐露宿,一路上幾乎沒怎麽休息。抵達星穀關後,小滿和樊哥便撂了挑子,前去玄的住所歇息。


  媯翼本意也並未想他們二人繼續跟著,且獨自一人往將軍府邸而去。


  而今非農忙時,將軍媯垣壹操練結束,便回到了府上。


  中庭玉蘭樹下,年輕的君侯正等著她。


  媯垣壹放下手中雙槍,上前與陳侯跪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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