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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寸心守到月明時

  庭院中央木案上,放置著半扇野獸的骨肉,木案一旁跪著一個身形雄厚的屠戶。


  男人見媯燎走來,立即放下折扇,喜笑顏開地迎了上去。


  “國君,昨兒我才與你說過,外頭的林子裏,最近有食人的野獸出沒,你瞧今日就有人將它送了來,但瞧那肉的顏色,就知是上品,以爐火炙烤,味道定然鮮美。”男人粉唇玉麵,一雙修長素白的手,頗為吸睛。


  媯燎敷衍地點了點頭,雙眸掠過半扇野獸的骨肉,和跪在地上那位一聲不響的屠戶。


  男人瞧出他的心不在焉,便嬌嗔道:“今兒這般早來尋我,可是又要我奏些什麽曲子來解悶嗎?”


  “不必,孤隻想問一問,昨日一早抓住那四個小吏可有審問出些什麽來?”他方才一度懷疑,那淳於老婦今日想要見他,是與這四人有關。


  “各式的刑具都用上了,盡管已是遍體鱗傷,他們仍舊是統一口徑,說自己是修築陵墓的工匠,外逃時瞧見林中有官吏的衣服,便撿起來穿上,至於為何會進入府內,乃是在逃跑的路上,遇見了府內的吏令,迫不得已被帶了回來。”


  “昨日過午,我也問過李老頭兒那家夥,可他說築陵的工匠每日逃的、死的都太多了,記不得哪個是哪個,既是他那跑出來的,審問夠了,就送回繼續做苦力,左右築陵的工匠最後都是要做人殉的,不能白白浪費。”男人話中頗為輕蔑,尤甚是說道李老時。


  媯燎垂眸細思半響,道:“可還是在為李老殺了你的臠奴,而心有怨恨?”


  男人將頭轉向一旁,嬌嗔道:“豈敢,李老現下是唯一以國君馬首是瞻的肱骨之臣,而我不過是國君解悶的樂師,便是受了委屈也要忍著,怎能對李老心生怨恨。”


  這男人,便是汪堃。


  汪堃的祖父,乃是陳國有名的琴師,也曾教過百裏肆習得琴技。莘嬌陽路過潼水時,曾經慕名前來拜訪,這便機緣巧合地有了同媯燎的初見。


  汪堃自小便就會察言觀色,他知道媯燎對莘嬌陽的心思,因而每每在莘嬌陽同其祖父習藝之時,都會請媯燎於家中做客。


  他不刻意討好媯燎,又懂進退,知深淺,雖不學無術,惡貫滿盈,卻深受媯燎信任。


  “將四人當中,那麵容姣好的少年留下做你的臠奴,剩下的派人隨孤一同,押送回築陵地去。”媯燎道。


  汪堃雙眸放光,神采飛揚,強忍著心中雀躍,細聲道:“國君竟舍得,不怕李老那廝與國君埋怨?”


  “左右都是要做人殉,倒不如順水推舟替李老送你個人情,如他這般上了年歲的人,是會特別執拗,你也莫要再處處與他鬥氣。”媯燎說道。


  “那這人情,臣可就不做推辭,這便收下了。”汪堃道。


  媯燎點了點頭,轉身離去前不忘囑托汪堃將事情辦妥,他即刻便要啟程前去見李老。


  汪堃應了一聲,轉身與那跪在地上的屠夫說了一嘴,令他將那獸骨送去庖廚,而後迫不及待地走遠了。


  媯燎再度回到雅園時,先前睡在床榻上的女人已然梳妝完畢,現下正在園中小坐,陪著一嬌俏可愛的總角小童在庭前玩耍。


  小童見媯燎走來,立即仍下手中藤球,向前奔去,一邊奶聲奶氣地喚著父親,一邊言笑晏晏地往媯燎身上撲去。


  媯燎俯身將他抱了起來,女人也隨之起身,先是與他作揖,隨後行至他身前,神態柔和地倚在他的身旁,看著他與小童歡鬧。


  “我今日去城外走動,許會晚歸,你與珩兒不必刻意等我,餓了或是累了,大可吩咐下去。”媯燎眼中展現難得的溫柔,漆黑的瞳孔掩飾著一閃而過的刻意。


  雖隻有一瞬,卻被心思細膩的女人有所察覺。女人故不作聲,隻是笑著點了點頭。


  “待封陵祭禮結束後,回到聖安,你便是陳國的君夫人,珩兒便是陳國的大公子。”媯燎心之有愧,言語不含愛意,更過刻意起來。


  “妾不過賤商之女,能得國君喜愛已是此生萬幸,國君不必為了妾,而破了陳國禮宗。”名花解語,柔情如水。


  媯燎心頭一熱,將她拉入懷中。


  若麵前的她,是他愛的那個,就好了。


  霸下城外,往北走五裏路後,從天忽降瓢潑大雨。


  媯燎禦馬飛速地往木屋趕去,卻還是淋了濕。他在木樓的耳房中換了一身幹淨的衣裳後,便獨往二樓走去,蠻橫地推開囚禁著淳於大家的樓門。


  房中燃著清冽的冷香,透過絲絹屏風,淳於大家正襟危坐的剪影,映在之上。


  媯燎冷哼一聲,抬腳前去。


  “孤已到此,你要交代何事,便快著些,否則待父親祭禮之時,一杯鴆酒下去,你可就再沒機會了。”媯燎不入屏風內,不可耐煩地與她道。


  “倒不是什麽重要之事,不過是心中思念,想聽一聽你的聲音罷了。”淳於大家柔聲道。


  “算了吧,你從不偏愛孤,便是小綠那個癡傻的,都能看得出,孤是三個孩子之中最不受寵的,你現下這般與孤虛與委蛇,惺惺作態地模樣,真是令人惡心。”媯燎似是個委屈的孩童,控訴著心中的委屈。


  “老身自始至終都是如此,若說偏愛,倒也不過因綠兒先天癡傻,為之將來生計多些思量罷了,老身所給予你們兄妹三人的,從未顧此失彼,若你隻因鄉間三兩閑言碎語,便認定老身害死了你生身之母,老身亦無可辯白。”淳於大家坦然正色,卻不失名門風度,溫潤翩翩,不卑不亢。


  “可你掩埋真相,同李家沆瀣一氣,圖謀篡位,便是亂臣賊子,老身決不允許潼水媯家百年清譽被你這逆子毀了。”淳於大家站起身,走出屏風,與媯燎對峙。


  她身著玄色羊首圖騰祭禮服,這是陳安侯在位時,賜予潼水媯家淳於大家為潼水元夫人的宗婦官服。


  媯燎虛張聲勢地道:“何來篡位圖謀,父親本就是媯氏宗族庶子,陳侯暴斃,後繼無人,孤乃是名正言順。”


  “你放屁,你若名正言順,為何在正陽門車裂信北君,你為了一己之私,順利繼承君位,竟能眼睜睜看著潼安城陷落,不予出兵營救,若說虛與委蛇,誰能比得過你,同福祥公主那些往昔歲月過往,才是最令人作嘔的惺惺作態。”


  媯燎氣的麵色發青,拔出腰上的長劍,向淳於大家刺去。


  福祥公主從房梁上翻下來的時候,媯燎握著長劍的手,就已經鬆了半開。他先是錯愕,隨後眉心一緊,卯足氣力,向福祥公主刺來。


  在他未觸及福祥公主準確的方位前,便被奪了劍,胸前遭受重擊,倒在了地上。


  樓外風大雨大,掩蓋了屋中的動靜。


  當媯燎回神過來時,已經被福祥公主踩在了腳下。


  他剛毅的麵龐,緊緊貼在地麵與福祥公主的長靴之間,往昔的俊俏早已麵目可憎。


  “太師可與早前的能言善辯大不相同了,一言不合便揮劍弑母,陳國向來以仁孝善義治國,如此這般,身為國君,怕是不妥吧。”福祥公主猛然用力,將媯燎的下巴踩得脫了臼。


  方才他還在含糊不清地叫喚著救駕,在這嘎嘣一聲響後,已是不能言語,眼淚同口中津液同時奔湧不止。


  福祥公主抽出淳於大家提前備下的繡花針,刺入媯燎的後背。


  他蹬了兩下腿後,兩眼一翻,暈死過去。


  福祥公主迅速將其挪至屏風後,再度飛身登上房梁。


  淳於大家整理了衣裳,拉開木門。守衛見是淳於大家,便持兵刃湧上前來,逼其退回屋內。


  “國君召見李老,不得有誤。”淳於大家道。


  守衛遲疑,偏頭望向屋內,但見屏風映照側臥榻上身影。


  “國君來時淋雨著涼,老身且讓他靠著爐火小憩半響,爾等先去傳召李老來此,國君有要事與其相商,不得耽誤。”


  淳於大家沉穩不亂,成功誆騙了守衛,可不幸卻沒能騙過城府頗深的李老。


  他清楚地知道,媯燎怨恨淳於大家,絕不會於木樓中小憩。那道映在屏風上的影子,大抵是淳於大家使了什麽手段,令媯燎昏了過去。


  當他得知,媯燎送回築陵地三個身份不明的工匠時,便先行前往築陵地去尋這三人。


  除了被汪堃強行留在府中的玄,媯燎送回的這三人,冬生,守心和小滿正欲趁著大雨滂沱,再度脫身,半路卻被李老帶著的兵吏抓了正著,一路押著便往木樓而去。


  當木樓的門再度被推開,走入其中的並不是福祥公主預料中的李老,而是被刀架在脖頸上的冬生,小滿和守心。


  李老坐在樓台連接處,被層層的守衛護在中央,猶如隻貪食的禿鷲般,盯著淳於大家道:“老身倒是小瞧你這女人了,想憑此方法偷生,不過是垂死掙紮,速速放了國君,否則,今日便送你去和媯老兒團圓。”


  淳於大家理了理鬢角白發,行前兩步,謔地推開屏。她拔出發間金釵,抵在媯燎脖頸間。


  “若想救你的國君,便親自上前來殺了老身。”淳於大家欲以身做餌,為福祥公主掃清阻礙。


  奈何李老心思縝密,知道屋內有陷阱,便命護在身旁的守衛放箭。


  羽箭如電閃般地向淳於大家飛去,須臾之間,一道身影掙脫了桎梏,擋在了淳於大家的身前。


  福祥公主倚在梁上,雖聽到羽箭破風的聲響,卻瞧不清屋外的情形。


  待她看清羽箭飛來之時,冬生已經倒在血泊中,眼裏的光亮逐漸淡去了。


  冬生舍身而救淳於大家,並非頭腦發熱。


  早年他父親意外而亡,致使家中一貧如洗,母親無錢醫病,淳於大家歸聖安省親時,過路潼安見狀,對其孤兒寡母施舍錢財,且派府中醫官定期前去潼安為其母親醫病,這般恩惠如天地再造,怎叫冬生不舍生報恩。


  可淳於大家一生做了太多善事,顯然已然記不得,冬生究竟為何甘願,為自己舍生。


  她抱冬生入懷,雙眸濕潤地聽了他道了一句“臨晚啊,我,可能回不去了”,這心底便猛地抽搐著疼了起來。


  福祥公主不知冬生曾受恩於淳於大家,此時的她心中隻有懊悔,若是當初極力反對帶著冬生前來,冬生便不會喪命。


  她怒發衝冠地翻身而下,手持媯燎的佩劍,向李老刺去。


  李老大驚失色,慌張地拽過身旁的守衛,來擋福祥公主這一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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