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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白馬金羈俠少年

  於二層緩緩走下一翠衣男子,男子清瘦,麵容憂鬱,但見福祥公主時,轉而展顏歡笑。


  他重重地咳了兩聲,滿眼激動地道:“你來啦。”


  亦如當年,伯憂阿姐還在時,她去府上探望,朗朗少年的他與她笑著道:“你來啦。”


  “你的身體······”見他身形病弱,福祥公主心中一沉。


  “不礙事,黑崖修建工事稍有些勞累所患的舊疾,於安陽趕回聖安時,為避免被昭明太子阻攔,幾乎日夜不停,這才誘發了。”媯婁滿不在意地將手中找來的《地經》下卷放在幾案。


  福祥公主憂心忡忡,道:“可瞧了醫官?”


  “阿姐放心,我的病是秦醫官操勞的,自然是好藥供著。”媯婁見她憂心忡忡,好言安慰。


  福祥公主不惑:“秦醫官,也隨你來了?“


  媯婁又咳了咳,點點頭道:“本來她應是留在宛城的,可莘嬌陽於逐除飲宴時落座雪中奏琴,著了涼,身染風寒,行至宛城時意外病情加重,難以雖我等繼續行進,這才令我和秦醫官先行出關,她獨自留在宛城驛館養病。”


  福祥公主起先並不知,為何秦上元和莘嬌陽二人其中,一定有人要隨媯婁回到終首山。


  直到宏叔帶著秦上元來到藏書閣。


  當年,秦上元受福祥公主囑托,回到陳國尋信北君百裏肆,令他莫要留守終首山,先去安陽暫避政亂。


  秦上元行至聖安時,正遇百裏肆被媯燎所捉,關入牢中,日夜審訊,受盡折磨。秦上元想盡一切辦法,且將自己扮成個老巫,為信仰巫神的典獄看守治好了背上膿瘡,才得了半刻見百裏肆的機會。


  那時的百裏肆,已被折磨的不見人形,雙膝和手臂皆以被砸爛。


  秦上元見到因受酷刑而不能坐立的百裏肆,震驚於媯燎的心狠手辣,心中更多是為百裏肆痛惜。她神色悲慟地跪在百裏肆身前,將福祥公主的話說與他聽。


  隻不過現下,所有都晚了。


  百裏肆沒辦法逃出聖安城。


  他求了秦上元一件事,這件事亦是後來,莘嬌陽為何會自行入宮,成為媯燎帳中人的因由。


  百裏肆拒不交代星穀關兵符的去處,抱著視死如歸的英勇,終將媯燎激怒,他將已然血肉模糊的百裏肆於正陽門外車裂示眾。


  莘嬌陽求了媯燎為百裏肆收斂屍身,在將其埋入終首山樹下之前,秦上元又扮作成為招靈老巫,縫合其屍身之餘,將包裹著油紙的星穀關兵符藏入百裏肆的屍身之中。


  所以,星穀關的兵符至今未見的緣由,便是如此。


  這,也是百裏肆死前所求秦上元的事情。


  福祥公主站在曾經與昭明太子甜蜜擁吻的樹屋下,望著樹下百裏肆孤零零的白骨嶙峋。


  “他可有留下什麽話,與我說的。”福祥公主握緊手中星穀關兵符,強忍著剖心之痛問道。


  秦上元拂去眼角淚滴,道:“他說他一直信你,會是陳國最超卓的國君,可他也希望你,永遠都不要回到聖安來。”


  百裏肆的前一句,是說給陳國的福祥公主,後一句,是說給終首山的綏綏。


  福祥公主將兵符揣入懷中,緩緩蹲下身,半跪在土坑旁。她眼含熱淚,用雙手推著黑褐色的土,親手埋葬著百裏肆的白骨。


  秦上元見狀,也隨著一同。


  此時,天色已晚,斜陽落在山後,不見餘暉漫天。


  先前在山中與福祥公主對峙的持刀吏們,不知在樹後看了多久,他們心照不宣地自樹後走出,隨著福祥公主一同,親手翻土成墓。


  一抷黃土埋忠骨,不見青山與君同。


  福祥公主站起身,揮動玄的那把長刀,將墳墓上方的樹屋劈碎。


  玄的長刀,不比白虹那般精良的利刃,樹屋毀壞的同時,玄的長刀也碎成了兩半。


  位於一旁的玄,已然猜到福祥公主的用意,雖惋惜長刀損毀而歎了一口氣,卻還是先行在碎落的木板中選取了一塊完好規整的,遞交給福祥公主。


  福祥公主平靜地看了他一眼,接過木板後,坐在地上,她尋了一片著碎裂的刀刃,在木板上刻起了字。


  信勇忠烈,北鬥冥冥,此去緩緩,身無長青,萬年魂銷,古往悲鳴,忠匱傳祚,魂築永世。


  斷刀劃破了福祥公主的手掌,隨著血跡順勢留下,那碑文被染成血紅一片。


  玄自福祥公主手上接過墓碑,將其立於百裏肆墳前。


  秦上元見她借著刻碑文的由子發泄完後,便上前抓住她的手,為她清理傷口。


  持刀吏們圍繞在福祥公主身側,他們皆不言語,直到那皮膚黝黑的男人開了口。


  “對不起,俺之前不該罵你是女羅刹。”


  此時的天色漸漸黑去,那男人已然與黑夜融為一體,唯有一口白牙倒是顯眼。


  福祥公主瞥了一眼正在填土埋碑的玄,敢情先前在土坑裏咒罵她是女羅刹的,不是他。


  回想那幾句咒罵皆因男人心急臨晚處境,倒也屬實。


  “你與臨晚可有成親?”福祥公主問道。


  男人害羞地捂著臉道:“還沒。”


  “晚晚說,要等公主回來,助公主重歸國位,陳國現世安穩了,才能與俺成婚。”男人憨傻地笑著,似是已然看到了安穩現世裏的大婚祥和。


  “你們這般有多久了?”福祥公主道。


  “我與她自小便相識,隻不過後來因家中事,短暫地分開了些時日。”男人認定福祥公主是在詢問他與臨晚相識的時間。


  福祥公主無意地蹙了一下眉頭,在一眾人等並未留意地交談之中,被埋碑歸來的玄看在眼中。


  他行至男人身旁,重重地錘了一拳,道:“公主問的不是你與臨晚的相識,你這憨憨。”


  男人欲起身與玄辯駁,卻見他額頭發帶隱約見血。


  想到這傷本是屬於自己的,卻被玄擋了下,受他這一錘,倒也應當。


  “自安陽征黑崖修建防禦城的苦力開始,父親為避免陳國全境陷入征丁動蕩,不得已才上書祭城法令於陳候,如今點墨,楴郡,塗善已然成了空城,渝州和什方部分國人已難逃蔡郡。”說話人,正是今日質問福祥公主的儒雅男子。


  他說是自己父親上書祭城法令,而驚老翁又曾道與媯燎上書之人,乃是銀波老縣伊。


  “你是媯檀。”福祥公主雖記不得曾幾何時見過的人,卻清晰記得百裏肆說過的每一句話。


  媯檀不可置信地看著她,他以為那個傳言之中,禍國紅顏的福祥公主,不過是個模樣出眾的花朵。


  “我記著,當初便是你父親的不能識人善任,導致父君受傷,崇明將軍身死,這次為了趨利避害,先求自保,便無恥地以他城做盾。”雖然福祥公主現已明了,當時媯檀和媯檀的父親是被人利用,可終歸原因,皆是因他們識人不明。


  媯檀臉上泛起一陣愧意。


  “我雖不讚成父親這樣的做法,卻也無法扭轉乾坤,這便攜荷城之中的兵將們投身為各個祭城的持刀吏,想辦法驅趕祭城裏的國人離開。”


  就如媯檀所說,柘縣和塗善的百姓皆在他的護送下,往宋國遷移,而點墨陣臨近聖安,且現下負責祭禮的少府乃是李老,他是個愚昧自私且精明之人,點墨四周早已關隘重重,但凡有男丁或婦孺現身蹤跡,他勢必親自緝拿,押送霸下。


  “若不是霸下陵墓工事即將結束,李老前去核驗,怕是你也早已被他養的私兵抓走了。”稱臨晚為姑姑的,憨厚小個子開口道。


  福祥公主略有不解,既然李老能清空點墨陣,為何不能清空終首山?畢竟,圍困個山頭,比圍困個郡城容易多了。


  福祥公主才要開口問尋,卻聞深林幽處,傳來一陣熟悉的啼鳴聲。


  眾人皆站起身,自覺地向樹後躲去。


  繁星滿夜空,掠過一隻龐然大物,其鳴叫如騮,喘息如擊木。


  它於福祥公主上方盤旋半響後,直衝而下。


  依舊是藍身翠羽,三首冰眸,許是終首山的水土滋養,它比在潼安時,羽毛更有亮澤。


  它落在福祥公主麵前,展開的羽翼將福祥公主包裹其中。


  曾有被它吞吐經曆的玄見狀,英勇地奔赴前方。他並不知尚付鳥與福祥公主的關係,在靈巧地躲過其餘兩首接連猛攻後,一溜煙地滑入其羽翼包裹的圓圈當中。


  眼前的福祥公主,並未像他被尚付鳥吞下腹中時狼狽。


  福祥公主正噙著笑意,雙手撫摸著鳥獸兩側柔軟的絨毛。


  一人一鳥額頭相抵,竟有說不出的溫馨和諧。


  玄難得見到福祥公主的柔軟,一時間看呆之餘,也忘記了尚付鳥那其餘二首。


  所以,他又被其吞下腹中。


  尚付鳥將福祥公主銜至背後,騰空而起飛往山頂,落於湯泉池旁後,他才被吐了出來。


  他抹了一把臉上黏稠的津液,站起了身。


  “所以,一直是你在替我保護終首山,用這種辦法,驅趕媯燎的兵將。”福祥公主的臉埋在尚付鳥鬆軟的羽毛之中,她聲音嬌軟,聽的玄半邊身子泛起了酥軟。


  二首其一推了推福祥公主的後背,她轉頭這才瞧見狼狽不堪的玄就站在身後。


  玄尷尬地甩了甩身上的粘液,道:“這老鳥是故意的,但凡山上有兵將前來圍困,它不分敵友,總是先將我吞了,做以恐嚇。”


  災亂中的眾人隻記尚付鳥是山中食人的精怪,分散逃命之餘,便也不會有人糾結,被吃的人是誰。


  “並非恐嚇,它雖是吉獸,卻也吃人。”福祥公主指了指不遠,幾處露出白骨的土包。


  往常他被尚付鳥吐出後,並未仔細觀察周遭境況,抹去臉上的唾液,就飛速往山下逃命。


  在他逐漸開始相信尚付鳥所作所為,是守護終首山中人,到後來配合著這老鳥逢場作戲,都尚未注意這老鳥身處山頂的巢穴藏著什麽。


  這次,他隨福祥公主所指望去,眼過之處,皆有白骨皚皚,他雙腿泛軟,欲將癱坐地上之餘,卻被尚付鳥的羽翅接住。


  “它似是很喜歡你。”福祥公主道出這話語時,忽而怔了半響。


  她眼前仿佛又湧現初次見尚付鳥時的情形。


  有人與她說過,尚付鳥向來記仇,若放了,勢必會歸來尋仇。


  也有人曾與她說過,畜生就是畜生,不會萌生同人一樣的情感,它會咬死所有見過它的人,不令世人知道它的所在。


  玄扶著尚付鳥的羽翅緩緩站起身,哆哆嗦嗦地與福祥公主道:“要不,我們先離開?”


  福祥公主回過神,徑直走向玄麵前。


  “莫急,我有事問你。”說罷,她解開玄的上衣,一掌將其推入湯泉池中。


  玄羞澀地抱著雙肩,在落入湯泉池後,迅速地遊至泉池中央,尋了一塊圓石做阻擋,背對福祥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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