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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願隨春風寄燕然

  雖麵容被風塵和烈日摧殘的有些黝黑,但雙眼清澈,笑容親和,雖已到而立年歲,卻有一副如少年般的灑脫。


  福祥公主不知怎地,心中倏然生出一見如故之感,仿佛同他是曾相識的摯友。


  “你從前是否認識我?”福祥公主拍了拍正在專心清洗江魚男子比劃道。


  他露出一口白牙,笑道:“你若想吃魚,也不用這般和我套近乎,去林中拾一些木柴,我等下將這江魚烤熟後,分你一半。”


  他一語道破福祥公主的心思,想她再做任何解釋,到最後都是為了那條肥碩的江魚。


  她有些委屈地前去林中拾柴,卻在吃著鮮香的炙烤江魚時,心中的不悅煙消雲散。


  “炙烤的肉食,我也吃過許多,隻不過這江魚的味道十分特別,你是加了什麽香料嗎?”福祥公主吸吮著手上殘留的肉香。


  “是蘡薁。”他說道。


  這是福祥公主尚未想起的曾經,所以她不知這蘡薁是什麽。


  福祥公主回味著甘甜的蘡薁味,笑著比劃道:“不知為何,你和這蘡薁都令我感到莫名熟悉,隻是我想不起從前事,便也記不得在何時品嚐過蘡薁,何時何地曾遇到過你。”


  男子慈愛地看著她,見她意猶未盡,便將自己手中這一半,尚未動口的烤魚遞給她。


  她神色雀躍,可卻難為情地擺擺手,道:“不必了,想來你垂釣甚久才咬上這一尾魚,總不能都被我吃了。”


  她覺著是他垂釣的太久才臨淵而眠,卻不知魚兒咬鉤是個意外,靜候她到來才是他本意。


  他將烤魚放在她手中,道:“無礙,這尾江魚本就是因你才得來。”


  福祥公主見此也不再推脫,笑顏燦爛地食用了起來。


  男子見此,自腰間解下一水囊遞給她。


  福祥公主並未多想,禮貌地接過,飲下一口。


  入喉清冽,甘甜不膩。


  “這是暗香裛露,是用周地的銀針,宋國的百香蜜,以及陳國的紫山白玉燉煮而成的。”男子說道。


  這是福祥公主極為陌生卻又熟悉的味道,她再度飲下兩口,不知怎地淚溢雙眸。


  片刻後,她扔掉水囊及未食用完的炙魚,拾起未用作柴火的木枝,將鋒利的那一端對準那男子。


  “你是誰,打從一開始,你便是在此故意等著我嗎?”她對那男子比劃著。


  那男子笑意盈盈地看著她,嘴唇張合,卻沒有說出聲來。


  福祥公主雖恢複了聽覺,卻也能讀得懂他的話。


  於她頭腦之中,不停閃回著一些過往,毫無承前啟後,她看不懂,也想不起。她倏然頭痛欲裂,雙眼一黑,便往地上栽去。


  昏倒之前,她耳邊似是傳來曾經的話音:“我叫媯婁,字仲憂,從你那邊輩分來算的話,我是你的小堂叔,若是從我這邊的輩分來算,我是你阿弟。”


  福祥公主再度醒來之時,天已然黑透,那男子不見了蹤影,唯剩下身旁還燃著稀疏的火苗。她以為自己是做了一場夢,起身時摸到了那一半還未食用的烤魚,以及一張帛紙。


  她打開帛紙,但見其中是自己所畫的那一幅青衣女子的畫像,隻不過畫像旁邊注有一行不起眼的小字。


  百草生芊芊,百草思青青,良人如素素,君子如卑謙。


  她眼中的淚,再度滴落,暈開了帛紙上的那行小字。


  暗夜中的尋人聲傳來時,福祥公主將那張帛紙投入火中焚毀,匆忙之餘,零星火苗灼傷了她的手指,劇烈的疼痛感知使她錯愕。


  她再度向火苗伸手而去,卻被及時趕到的昭明太子擒住了手腕。


  一刹那,她胸口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歡愉,像是萬千絢爛的曇花,盛開在她心懷。


  “你跑去哪裏了,為何都不與我說,你知不知,若在尋不到你,急的要放火燒山了。”昭明太子雙目猩紅,哽咽著想要發怒,見她手指上有灼傷,便又心疼地將怒會憋回了胸膛。


  他渾身上下摸索,卻忘了身著祭禮之服,未將傷痛藥帶在身上。


  他高喝隨行侍衛去尋醫正,並拽著福祥公主往溪邊走去。


  清涼的溪水暫時帶走了火熾的疼痛,福祥公主望著他因內疚而別紅了的臉頰,俯身上前,給予他輕輕一吻。


  “莫要以為這樣便能唬弄我,這是我最後一次準許你離開王宮,往後任何祭禮,我都再不會帶著你宮了。”在醫正將燙傷藥帶來給他之前,他仍舊是在不知所措地與自己較勁。


  嘴上抱怨著福祥公主不留音訊,獨自離去,可身體力行地為她緩解著手指的燙傷。後見醫官的藥膏,不及澹台家的靈藥,便又帶著福祥公主登門求藥,一直折騰到了第二日卯時才回到王宮。


  昭明太子於偏殿更衣後,便前往卓政殿參與議事去了,福祥公主則於東宮洗漱了一番,倚在榻上內心苦悶,無法安眠。


  一直到過午,韓尤妙落課來到東宮,想再與福祥公主討要些茜花餅來吃。


  福祥公主這才又想到一個法子,向韓尤妙索要九州近些年的紀要。韓尤妙立刻想到瑤華宮,玉山南的書房當中便有一卷,便連忙替福祥公主取了過來。


  夜裏,昭明太子返回東宮時,福祥公主已然將一整卷的九州列國誌紀要讀完,並將卷宗掩藏在一條不起眼的緗帙瓶內。


  “手指的傷好些了嗎?”昭明太子位坐於她身側,拉著她的手仔細翻看。


  福祥公主並沒有回應他,而是頗為深沉地望著他,眼眸之中蘊藏些許探究。


  昭明太子發覺其異樣,卻麵色不改,沉穩地道:“你為何這般看著我?”


  “你,愛我嗎,真的愛我嗎,若有一天,不得已,我唯有離開你才能活下去,你會放我離開嗎?”福祥公主緩緩地比劃著自己內心的疑問。


  她清澈的雙眸不帶雜質,也未有恨意,


  可昭明太子卻心慌了起來,他手上的力度忽而加重,捏在了福祥公主的傷口上。


  福祥公主吃痛,縮回了手。


  “你在山中,可有遇到何人?”昭明太子麵色陰沉地詢問道。


  福祥公主執著地搖了搖頭,將心事困於眼底。


  昭明太子心知她並未說實話,他今日接到羅綺密報,說媯婁前幾日偷偷地離開了平潭渡,現下仍舊未歸。


  他內心有極為不詳的預感,怕是福祥公主在五祚山遇到了媯婁,已知曉從前事。


  所以,他寧願自己被動,也不願打破二人之間的和睦。


  他深吸一口氣,強使自己冷靜下來,再度拉扯過福祥公主的手,仔細地為她塗著燙傷藥膏。


  福祥公主見他不再追問,心底雖然鬆了一口氣,可疑慮卻再度加深。她幾度欲言又止,卻不知如何開口。


  二人休沐後,前去床榻共眠時,昭明太子刻意向她求歡。


  隻不過不同往日的相觸無感,福祥公主今夜鬢,,亂,眉,皺,柳,腰,款,擺,致使昭明太子更加欲罷不能。


  恢複觸感的福祥公主抵禦不了他的攻城掠地,便於四肢癱軟之際,忽地推開了他。


  “你為何懼怕我想起從前事,是不是除了東陽公主,你還對我做過其他背叛之事?”在她讀過九州列國誌的紀要後,知道昭明太子騙了她。


  她的曾經隻被寥寥幾筆一帶而過,卻與昭明太子說的大相徑庭。她曾是蔡國的合歡夫人,陳國的繼位女君,也曾身陷東楚囹圄。


  她並未想起從前的任何事,不知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麽,便隻能猜測昭明太子的有所隱瞞,是背叛。


  昭明太子沉迷於她的溫柔當中,貪得一時,便一刻都不想耽誤。


  “那些從前事,都已然過去了,你又何必在意,況且我如此鍾情於你,恨不得將天下所有雙手奉上,又怎會忍心背叛你?”他在她耳邊甜言蜜語之時,卻又輕扯羅裳,纖縷之中隱約見其嬌嫩.

  刺破,花蕊,滲露滴,錦被,當中,翻紅浪,奈何,夜長,良宵短,雲散,雨收,已平明。


  翌日,福祥公主起身時,雙腿,無力,渾身,酸痛,乘步攆前去柒園浸泡了半刻藥浴,方緩了過來。


  往後時日,但凡她再度問起從前事,昭明太子便會向她求,歡。


  他變成了一個貪食少年,總欲壑難填。福祥公主頗為難捱,便不再追問過往,隻得由此作罷。


  八月初十,霍繁香回到安陽,於月夕節當夜,在宮中月台,跳拜月舞,祭月神。


  大周百官於月夕節當日返回安陽,參與拜月之宴。福祥公主受周女王特許,出席此次拜月之宴。


  隻不過,夜宴之時,她全程被昭明太子牽著手,困在身側,即使是秦上元前來敬酒,也被昭明太子擋了回去。


  他不許任何人,再度激發她的記憶。


  推杯換盞之際,楹喜宮的寺人前來告知元機,東陽公主自戕命危。元機聞此大驚失色,匆忙於周女王耳邊低語。


  周女王沉穩不亂,命澹台不言與秦上元夫婦二人隨她一同前去卓政殿議事。


  二人被周女王騙出拜月台後,一路行至楹喜宮。


  東陽公主一心求死,為自己設了三道死關。


  她身處於注滿水的木桶當中,兩手皓腕均割破了血脈,桶中血水浸紅她的白衣,她失血昏厥,身體逐漸下滑於血水當中,她脖頸上還係著自梁上垂下的白綾,即便白綾不能使她自縊,桶中的水亦會浸入她的口鼻,堵死所有生路。


  醫正趕來之時,她已然沒了氣息,宮奴恐懼事情會怪罪於自己頭上,這才冒險跑去拜月台,將此事上報於元機。


  周女王深知秦上元醫術高明,亦是聽聞在莘嬌陽尋死之際,她用其獨特的方法將之救回。這才於不驚動飲宴席上他人的情況之下,將其帶來楹喜宮。


  秦上元喚著東陽公主的名字,輕拍她臉頰,見她毫無回應,便猛力地按壓東陽公主的心口處,來回十餘次後,再度俯身覆上東陽公主蒼白的嘴唇。


  周女王被這奇異的救治嚇了一跳,倒是澹台不言已然習以為常。


  秦上元如此反複了半刻後,東陽公主終於重歸凡塵。


  秦上元即刻吩咐醫正處理東陽公主手腕的傷痕,並寫了一張湯藥方子,令藥師立刻煎藥。


  在東陽公主恢複力氣,妄圖再度尋死時,秦上元一劑清肺補血安神的湯藥灌下去,她便輾轉地昏睡過去了。


  昭明太子得知此事時,乃是翌日的朝立議事結束。


  周女王單獨與他談事之餘,將君綾尋短之事告知他,至於是何事令她放棄生機,放棄玉山南和嗷嗷待哺的女兒尋短,卻是澹台不言告訴他的。


  燕國的君夫人,於三日之前薨逝。


  在這世上,再沒有愛著她的人,世上的一切便如煙塵,不再使她留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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