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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北風浩浩發陰機

  “你明知他不會舍身救我,還要執意帶我回雲夢,是該誇你忠心耿耿呢,還是該說你執迷不悟呢?”因為身上的真氣被銀針封著,我累得氣喘籲籲,口感舌燥,幾次險些腳下一滑要墜落山下,都被絡先生既是拽回了身邊。


  我心有不甘,若不是他,我一早便和骨碌團圓,並回到上饒城轉危為安了。


  “你不是一早便心悅於他嗎,往後能留在他的身邊,也不是你心中一直的念想嗎?”絡先生將迎麵而上的敵兵刺穿後,回首問道。


  從上山時如影隨形的暗箭,變成了下山時明目張膽的衝鋒,白堯自知時間所剩無幾,即刻抱著魚死網破的心。


  早前他的青玉劍被我奪了,於爭戰之時不知所蹤。他知道絡先生所執的武器是短劍,因而故意將手上的兵器換成了鉤戟。


  因要護著我,又要對付白堯,以及四處隨時而來的敵兵,絡先生力不從心,手上的短劍被白堯的鉤戟奪走後,身上又被刺了幾個血窟窿。


  遠處源源不斷的暗箭向我而來,他索性自暴自棄,以身來擋。


  我再度伸手朝胸口上的銀針而去,卻被執著如斯的絡先生用滿是血跡的手攔住。


  “我還輪不到你來救我。”


  說著,他將我扛在肩上,自陡峭的山崖上跳了下去。


  我嚇得抬手打了他一巴掌,氣急敗壞地道:“你拒絕我救你就罷了,連死也要拉上我,想我正值青春,憑什麽要跟你一起墜崖?”


  他口鼻之中,忽而湧出大量墨色的血跡。我低下頭,細心地瞧著他身上的那些傷口,目光所及之處,也都往外流淌著墨色的血。


  為了確保我能死,白堯的鉤戟和那些暗器上都淬了毒。


  可他一言不發,將這些毒箭和毒刃一一接下。


  他忍著痛,用盡最後一絲力氣,仰過身體,使我平穩地伏在他的胸膛,他的四肢將我的身體緊緊包裹,將自己的身體變成墜地之時,一道柔軟的防護。


  他抬起手摸了摸我的額頭,有氣無力喃喃而語:


  “我知道,我害死了你的師父,殺了你的朋友,她叫什麽來著,哦,對,叫小雀,她們對於你來說及其重要,可於我這種生殺見慣的人來說,不過是螻蟻,哪有你的命重要?”


  “我知道我們之間大抵是不會在一起了,畢竟隔開你我的這道鴻溝之中,埋葬了太多你在乎的人,如今我護著你落崖而下,用自己的肉身去將這鴻溝填滿,不知道能不能換回下一世,你與我的緣分。”


  我抬起頭,望著他的臉,但見沿著他淩亂的發絲邊角生著許多褶皺。早前靠他身子近時,我也曾經發現過這褶皺,可那時的我並沒多想,心中認定這不過是他年歲大了,臉上生出的皺紋。


  我伸出手,沿著這些褶皺,從絡先生的臉上私下一大片類似於人皮一樣的柔軟物。


  隨後,絡先生本來的樣貌便露出來了。


  “你是絡腮胡子。”下墜於山崖,簌簌迎麵過來的風將我手中的人皮不知吹去了何處。


  我想起曾在丞相府上,那個救我的暗衛。


  他要我記住絡腮胡子的名字,他叫曆卓笙。


  “記得在我死之後,定要將我的臉用銳利的東西刮花,花到認不出原本的麵目,如果你不想你的心上人與我的苟且暴露於世,最好將我一把火燒了,燒的麵目全非,燒的屍骨無存。”


  “小丫頭,謝謝你啊,還記著我的名字。”


  “絡腮胡子,倒真是個滑稽的名字。”


  在他全力以赴,以身舍命的保護下,我在百丈懸崖之下完好無損地存活了下來。他用這種快速又有效的方法,讓我避開了白堯的追殺,並且將我送到了山峰西麵之下。


  再度穿過山下的林子,往前走幾十裏,便是雲夢城了。


  醒來時,除卻腳踝和肩膀有些疼,身上其他完好無損,可絡腮胡子已經沒了氣息,身體也已經冷去了。


  我盤坐在他的身旁,望著他滿是墨色血汙的臉,喉嚨有些發緊。


  自初見伊始,無論是在何處,絡腮胡子似乎總是能從他人的魔爪之中將我救出來。他雖然殺了小雀,間接害死了淨慧師父,還差點成了我的殺父仇人。


  可現在的我並不恨他。


  無論是為了完成小白交給他的任務,還是心中於我是餘情未了,他所堅持的道義使我認定他絕不是如同息侯姬留,蔡侯叔懷那般奸佞的邪惡之人。


  所以,我不忍將他的臉刮花,更不願讓他的屍身留於此處,暴屍荒野。


  用地上的樹枝和灌木做成簡易架子,將他沉重的身體用藤蔓牢固地捆縛於上,一路拖拽著往西行進。


  才走了一裏不到,我就累得氣喘籲籲。


  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歇息之時,忽然聽到遠處傳來了馬蹄聲響。


  我嚇得一激靈坐起身,以為又是白堯攜兵追了過來。連忙起身,拖拽著絡腮胡子的屍身,躲進了灌木叢去。


  我蹲在灌木叢後,心中忐忑無比。


  山頂上有絡腮胡子的保護,我自然是有恃無恐。若這次來人是白堯,我怕是必死無疑。


  屏氣凝神之時,雙手再度向胸口的那三處銀針試探。


  料想怎麽死都是死,若給我個選擇,我還是想在死之前搏一搏,若能同時帶走白堯這個禍害,也算是為芊芊報了仇。


  雙指按壓著璿璣穴兩側,待銀針露出些許之時,迅速將其自體內拔出。這銀針入體的時候,倒沒覺得有多疼,經這一拔出,如剜心的疼痛再度襲來。


  我蜷縮著身體,不敢喊出聲,悶頭咬著自己的衣角,挨過這一波疼痛之後,便朝靈墟穴中的銀針而去。


  才將靈虛穴中的銀針拔出,麵前的灌木叢便被一柄長劍挑了開。


  我紅著眼隨之望去,見來人並不是白堯,而是昭明太子。


  我鬆緩了一口氣,冷汗涔涔地癱坐在地上。


  小白將長劍收好,一步邁入灌木叢中,攔腰將我抱了起來。我現下沒有力氣跟他舊話重提,隻抬起手指了指灌木叢之中的絡腮胡子的屍身。


  他麵無表情地看了一眼絡腮胡子的屍身,隨後吩咐侍奉身旁的護衛,將其屍身處理幹淨。


  那護衛將長刀入鞘,自馬上的行囊之中掏出兩支酒囊,朝絡腮胡子的屍身走去。我扒著小白的衣襟自他的肩膀上探出頭。


  酒囊裏馥鬱香濃的酒液均勻地傾倒於絡腮胡子的屍身上,隨後,那護衛從懷裏摸出火折子,一把火引燃了他的屍身,連同周遭的灌木叢也一同被火海所吞噬。


  “他是為了你,才冒死將我從骨碌那裏帶了回來,你就是這般對待你身旁赤膽忠肝之人?”我扯著小白的衣襟,仰起頭質問。


  “我不過是在成全他的赤膽忠肝罷了。”他將我推上馬背,隨之也落座於我的身後。


  這便是他,昭明太子,他能輕易的掌控人心,他知道絡腮胡子會舍命救我,也清楚絡腮胡子在臨死之前,為了不使世人得知暗影閣與他的勾連,會令我毀掉其屍身。


  自始至終,他都十分清醒,甚至在麵對我時,壓根不會產生什麽色令智昏苗頭。對楚的宣戰,也不過是能跟在骨碌的身後,拾人牙慧罷了。他沒什麽大的損失,亦能樹威於九州,即便不參與大戰,幾場小戰勝利,便足可以使各個諸侯國開始對他昭明太子的名號噤若寒蟬。


  而救我,不過是順手一撈罷了。


  抵達雲夢城時,天色漸晚。


  我被小白安置在一處支葉扶疏的庭院中,他令護衛嚴守於門前,便離開了我。我斜倚著床榻,望著門外傲然屹立的持刀護衛,這才後知後覺自己不過是從一個牢籠來到另一個牢籠罷了。


  曆經了兩天的跋山涉川,我已經精疲力盡,靠在床榻上沒一會兒就睡了過去。


  醒來時,已至深夜,我迷迷糊糊地坐起身,瞧見對麵的桌案上擺著一樽陶甕,陶甕旁邊還伏著一個戴著麵具的男子。


  我躡手躡腳地走過去,輕輕拽開男子麵具上綁著的繩結。在我看清楚了他麵目的同時,他也驚醒了過來。


  他的容貌雖然猙獰不堪,可從身形上判斷未受到變故的那個從前的他,也定然是風華正茂。


  他連忙從我手中搶回來麵具,重新帶回到臉上後,戰戰兢兢地離我遠了些。


  “你是誰,我之前從未見過你,你有見過我嗎?”雖然篤定之前並沒有見過他,可不知為何,他那張毀壞的臉並沒有嚇到我,反而使我有種一見如故之感。


  男子搖了搖頭,隨即轉身拿起食具從那樽陶甕裏舀出麵湯,放在我的麵前。


  他緩緩地比了一個手勢,讓我吃掉食具之中的麵湯。


  囫圇地吞下了一碗,才知覺自己已經兩天沒怎麽好好吃東西了,想到這裏,將空碗遞還給他,雙眸不住地朝著陶甕望去。


  男子得知我的意思,便再度盛了一碗,放在我的麵前。


  “你,是失語者嗎?”我抿了一口問道他。


  他猶豫了片刻,點了點頭。


  “早年前,家中大火,我雖然幸存了下來,可卻毀了麵容和嗓子,一隻耳朵有時也會突然聽不到聲音,時好時壞。”他簡單地對我比劃著,嘴唇隨之開合,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那你還記著你自己的名字嗎?”被關在這空曠的庭院也不知什麽時候到盡頭,趁著機會同送飯之人打下良好的關係基礎,可為今後逃跑做準備。


  男子搖了搖頭,隔著麵具我都能感受到他此時沮喪的神情。


  於他來說,我覺著自己有些冒失,便又開口道:“那我以後要如何稱呼你,畢竟你做的麵湯還挺好吃的。”


  他仰起頭盯了我一會兒,隨後用手指沾了沾案上杯中水,寫下“伯敬”二字。


  “是昭明太子的囑托,他嫌棄隨軍庖廚做飯不精細,你不愛吃,便特地求了我來給你熬麵湯。”他一邊比劃,一邊用嘴巴一字一字地無聲表達著。


  我看不太懂他的手語,但大抵能從的開合的嘴唇來得知他所表達的話語。


  “他駐軍於此多久了?”我開始與他打聽起來。


  “再過七日便滿一月。”伯敬心思至純,判斷不出我是故意在他這打探消息。


  “駐紮在此這般長的時日,許是要聯合齊國和宋國對東楚宣戰?”我將喝空了的碗再度遞給伯敬。


  伯敬為我填滿一碗後,搖了搖頭,道:“聽聞阿姚的意思,好似昭明太子在在等一個時機,畢竟楚國已然失去了太多,到了該反擊的時候,必有惡戰。”


  能將雲夢城的掌司師尊姚宏親密地喚做阿姚,伯敬的身份大抵是同他旗鼓相當的鬥南。隻是自楚王任人唯親之後,這雲夢城便開始敗落了,姚家的人不願意爭權勢,離開的人另謀明君,留下的,不過也是守著自己曾經心中的神馳向往罷了。


  “所以,現在楚國已然是岌岌可危,可為何楚王一直後退忍讓,憑著楚國的作戰實力,如今這局麵伯敬不覺得有些怪異嗎?”我繼續套著伯敬的話。


  伯敬見我對楚國的局勢甚是好奇,便用手指沾了沾水,在案上描畫著楚國現如今的局麵。


  東部沿海的三郡四城,已經被昭明太子所攻陷。在齊國攻下翠縹郡,開始攻陷上饒之時,他攜中軍從西陵山繞路,翻過巴陵山輕而易舉地拿下了日漸式微的雲夢城。


  梁國借道陳國,奪得潼安餘陵之地,以及伏鎮和藍渝。


  晉國則扯下楚國後方,將息郡奪走。


  如今能與楚王正麵迎敵的,隻有大周,齊國,和宋國。


  伯敬猜測,楚王並非不正麵迎敵,而是在等一個時機,

  楚國在麵對各諸侯國的聯軍顯得異常淡定,相繼被齊國,晉國,梁國,大周攻破城池之後,一直隱忍不發,畢竟楚國所麵臨的乃是四下皆敵的局勢,無論主力軍前去哪一方作戰,後方的敵軍皆會趁此機會,突襲後方。


  所以楚王所等的這個時機,是可以一舉將這些聯合的軍隊殲滅的時機。


  包括早前骨碌因為我,先前假意與楚王交好結盟,使宋國的軍隊自息郡進入蔡郡,潤物細無聲地奪走了蔡郡統治權,得到了楚國後方這一重要的咽喉之地。


  我聽伯敬的意思是,年初晉國攻入的息郡被宋國奪下歸還於楚國。宋楚至此結盟,沒過多久,晉國再度出擊,此次宋國大敗,棄城而逃,同楚國軍隊撤回蔡郡。


  沒過多久,蔡郡的爾雅城中忽然出現一童子,自稱是蔡國護國將軍叔薑後裔,並手持蔡國君侯玉琮。


  童子的名望逐漸被蔡郡的蔡國人所知,有識之士紛紛前來投奔,助其複國。


  楚國大公子羋蘇率軍追殺這童子,不料遭到宋軍反水,大敗之後,悻悻而歸。自此宋國得到蔡郡這咽喉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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