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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當時隻道是尋常

  “少姬身上的淤痕,還是擦些化瘀的藥膏吧。”碧兒拉住了我,遞給我一盒藥膏。


  我搖了搖頭:“泡了熱泉後,身上好多了,我無事了,你放心。”


  “少姬,莫要怨恨王上,他從前並非這般暴吝,自公主死後,他一直自責,若當初態度堅硬一些,阻止公主嫁去蔡國,便也不會二人自此天人永隔。”碧兒忠於楚國,忠於楚王,這無可厚非,但是我知道,楚王所自責的絕不是阻止雅光嫁去蔡國,而是他沒能在雅光尋死之前,快一步滅了蔡國,將她活著救回來。


  他不過是愧疚罷了,愧疚他利用了自己的親姐姐後,又將她送去了絕路。


  “即便再暴虐的君主,也絕不會自喻為明君,用自己所犯下的罪孽,去懲罰別人。”


  我回到木屋後,倒頭便睡。


  不知睡了多久,隱約地聞到了一股飯香,起身見案上放著一碗肉糜粥和幾碟清爽的小菜,悶頭吃完後,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一直到陽光曬在了臉上,才悠悠轉醒。


  側過臉,見到屏風後似是有人影,起身下榻,穿好衣裳,行至過屏風後,見小雨正跪坐於案前安靜地等著我。


  她氣色瞧上去尚可,想必是身上的傷已經好了。


  “骨碌和桃息已經回到臨酉了?”我跪坐於她麵前。


  她點了點頭,卻道:“這次,我是要帶你回臨酉的。”


  我知道小雨此時前來,必是抱著這般目的,可我聞此卻未有雀躍之情,反是內心充滿焦慮。


  “這次公主可一定要聽主君的安排,上次若你同雪公子離開東楚,到了東郊就會有人接應,隨即齊國與宋國便會發兵東楚,逼著楚王放了主君,主君會帶著桃息和淳於葭一同安全逃離東楚,不會有一人傷亡。”這便是骨碌原本的計劃。


  我知道,骨碌所謀劃向來都是萬無一失。


  可這次不行,這次麵對的並非常人,而是如饑鷹一般的楚王。


  若是其中某一環節出了紕漏,我與姬雪是平安了,對於帶著桃息和淳於葭是的骨碌必定是萬分凶險。


  “你走吧,我不會同你離開。”這次也一樣,楚王既然將我明目張膽地放出王宮,送來神殿,便絕不會掉以輕心,必有後招留存,請君入甕。


  “公主,為何不信主君一次?”她拉著我的手,眼神有些幽怨。


  畢竟,若不是我上一次的自作主張,導致了淳於葭的死,或許現在,我已經跟著骨碌和桃息一起回到了臨酉。


  我搖了搖頭:“並非我不信她,隻是··”


  隻是,楚王沒有那般好蒙騙。


  若不是當時我改變了主意,誆騙姬雪與我為伍,說不定現在的骨碌便是如同我這般,被楚王撕裂後生吞入腹。


  “我是從神廟消失的,羋炎和碧兒的結果會如何,這個問題你可有想過?”這是個首要的問題。


  “我已經沒什麽可以失去的了,所以我不怕留在東楚,越是驚險萬分之地,或許越能搏一個一息尚存。”這話是我說出來安慰小雨的,東楚本就是個虎狼之地,除卻這神廟,哪裏會有容我尚存之地。


  “我現在唯一不能失去的,便是你和骨碌,若你們執意救我,須得穩操勝券,僅有齊國這一個盟友,遠遠不夠,我所期望的,是能與你們活著相逢,而不是用你們其中某一個人的命來與我互換,若真如此,還不如早些讓我埋骨東楚。”養虎為患,最終的解決辦法,就是聯合一眾凶猛野獸,群起而攻之。


  小雨聞聲我在詛咒自己,猛地側過身抱住了我。


  “公主不必這樣詛咒自己,想我來東楚之前,主君已經勸過我,要我不要再枉費心神將你帶回臨酉,可我沒聽,偏偏就想著試一次,現在想想,我跟了公主那樣長的時間,卻始終不如主君懂你。”小雨眼中凝有淚珠,晶瑩閃爍。


  我啞然,想著這世上還有一個骨碌能懂我,知我,將我視如瑰寶,嘴角不住上揚起來。


  “主君已經派人遊說各國諸君抗楚,公主不必等太久,主君便會來救你。”看來我所預想的辦法,骨碌也已經想到了,並開始付出行動。


  “所以,公主務必要好好活著,等著主君才是。”


  送走小雨後,我便洗漱了一番,往主殿去了。


  如今,已經過了正午,我猜想此時的羋炎正在小睡,於是想去主殿,將雅光跳祭月舞的畫,作出來給羋炎一個驚喜。


  誰知到了主殿,卻意外發現羋蘇和他的絡先生也在此。


  羋蘇正坐在榻前,守著還在熟睡的羋炎,而碧兒跪坐於一旁為酣睡得發了汗的羋炎輕搖蒲扇,絡先生靠在圓柱上假寐,待我走了進來,三個人同時向我看了過來。


  我如芒刺背,若說碧兒期待著我早些醒過來也就罷了,羋蘇和絡先生那期待的眼神,我總覺著有些怪異。


  “公主身上的傷可好些了?”羋蘇恭謙有禮,比楚王暴吝的脾性截然相反,我甚至有些懷疑,這羋蘇是不是他親生的。


  我欠身小禮後回道:“公子莫要在稱呼罪奴為公主了,身陷於東楚,奴早已不是公主了。”


  羋蘇歪著頭思酌了片刻,道:“即便你不再是陳國公主,也是炎炎的師父,那我也便同炎炎一樣,稱呼你一聲師父可好?”


  羋蘇對我的尊重,大多是因為羋炎。


  可我卻不能仗著羋炎,在羋蘇的麵前有恃無恐。


  “公子若不棄,便稱我為媯翼。”


  他雙眸靈動,聽聞我的話後,點了點頭。


  此時,羋炎逐漸轉醒,她伸了伸懶腰,坐了起來。睡眼迷蒙地環視一圈,見我站在堂內,猛地長大了雙眼,雀躍地跳下了小榻,光著腳丫一蹦一跳地朝我跑了過來。


  “姨母,你可算是醒了。”她環抱住我的腰身,伏在我的小腹上。


  我抬起頭警覺地看著羋蘇和絡先生,見他們二人神情並無異樣,可心中卻還是有些害怕,便拉開羋炎抱著我的手,俯下身問道:“是誰準許你叫我姨母的?”


  羋炎怔了怔:“你是雨師父的朋友,我自然要叫你一聲姨母,這有何不對嗎?”


  “媯翼不必憂心,碧兒已將雨師父和炎炎的關係告知於我,既然你是雨師父的朋友,炎炎私下裏叫你一聲姨母也算是應當。”羋蘇好心地為羋炎辯解,可他根本不知道我所憂心為何。


  我看了一眼碧兒,見她朝我會心一笑,似是默認了羋蘇是個可信之人。


  可我仍舊心有不安,低下頭對羋炎道:“今後不可以再叫我姨母。”


  羋炎清澈地雙眸充滿疑惑:“為何?”


  “沒有為何,若是你再稱我為姨母,我便不再為你作雅光公主的畫。”我言辭莊敬。


  羋炎見我神色嚴肅,努著嘴委屈地道了一聲“好”。


  我見她委屈地模樣,有些心軟,摸了摸她額間的碎發:“現下我醒了,便能開始作畫了,你在我麵前,將祭月舞盡量跳得完整些,我試一試,看看能不能與雅光生前的模樣結合。”


  羋炎的雙眸隨即清亮起來,她光著腳,便在殿內跳了起來。


  雖說她是媯薇的親生,可我卻覺著她與雅光更為相像,尤甚是身貌修長。即便是在垂髻之年,卻也跳的有模有樣,不差絲毫。


  我記下些舞姿,便向碧兒要來帛紙與墨硯。將帛紙平鋪地板,持毫錐遊走於上。


  不刻,便漸漸勾勒出雅光的身姿來。


  羋蘇送來的帛紙與墨硯皆是上品,於我用起來得心應手,作畫時也不暈染,墨幹極快。絡先生端著兩盞木盤放在我身邊,我側目望去,見木盤之中放著些許盛了各色顏料的陶碟。


  “我不知你作畫還需要什麽樣的色彩,便先尋到這幾種顏色來,你先用著,若要卻些什麽,再與我說。”羋蘇站在我身旁道。


  許是他對我的丹青歎為觀止,這才吩咐絡先生將事先備好的顏料送來我身旁。


  我先與他道了謝,而後又問道碧兒:“雅光生前跳祭月舞時,身著何種顏色的衣裳,還需要碧兒姑姑親自來指點。”


  畢竟她是在場見過雅光跳祭月舞的唯一一人。


  碧兒聞聲,走來我身旁,點了幾種色彩。我根據她的指點,一一於畫上添色後,畫作便完成了。


  羋炎迫不及待地盤坐於地上,看著我所作的畫卷。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撫摸著畫中雅光那肆意張揚地笑容。


  先前,我還擔憂自己畫不出雅光舞動時的神韻,可見碧兒抹著眼角的淚滴,與我言謝時,我便寬心下來。


  隨後,又著手畫了幾幅,皆被絡先生裱於畫軸中。


  幾日之後,我正在殿前的四方亭內納涼,見羋炎哭著跑了進來。


  我見此起身,連忙一路追著她到了主殿之中。


  她並沒有留意我在後麵跟著她,繼而伏在榻上嚎啕大哭。


  我俯下身,摸了摸她頭頂細軟的發絲。


  她抬起頭,涕泗滂沱,像是受了潑天大的委屈。


  “誰欺負你了,把你委屈成這般樣子。”我掏出帕子,將她的眼淚和鼻涕擦幹淨。


  “是,是白素,他,搶走了娘親的畫。”羋炎抽泣著說道。


  此時的碧兒也才跑了進來,見我正在安慰著羋炎,便緩了一口氣。她走了過來,將羋炎抱在懷裏,與我說起了今日在楚宮所發生的事情。


  昨日,楚王聽聞蘇公子說起我所作的雅光祭月舞畫像栩栩如生,今日就宣召羋炎帶著畫卷入宮。


  於楚王觀賞畫卷之後,讚歎了一番,賞了好些箱金銀珠寶給羋炎。


  羋炎喜笑顏開,帶著楚王的賞賜準備回神殿。


  楚王擔憂羋炎帶著賞賜招搖過市,會引來無端禍事,便下令派白素攜兵相送。


  羋炎也未多想,謝恩於楚王後,由著白素一路護送回到了神殿。


  待到神殿門前時,羋炎整理物件時,發現裝著雅光畫卷的緗帙瓶不見了,便質問白素是否偷拿了她的畫。


  白素語氣強硬,一概否認他拿了羋炎的畫。


  羋炎氣得嚎啕大哭,這才跑回了神殿內。


  “白素可還在神殿前候著?”我問道。


  碧兒無奈地點了點頭,道“方才郡主下令,在沒有找回畫像之前,誰都不能離開。”


  羋炎趴在碧兒的懷中,依舊哭的傷心。


  我將她扶了起來,問道:“那些人大都是楚王的心腹,你這般無理地對待他們,不怕惹得楚王不悅?”


  羋炎撇去雙頰上的淚珠,可算是止住了哭聲,她垂下頭思酌片刻,委屈地道:“可母親的畫···”


  “我再畫幾幅於你便好,不必於他硬碰,這樣對你極為不利。”我安撫著她道。


  送羋炎回神殿是楚王屬意的,宮內那麽多的兵將,卻偏偏挑選了白素,這不難猜想,白素來偷羋炎的畫,既是楚王的原意。


  羋炎無奈地長歎了一口氣,重重地點了頭,這般小小年紀,悲切地模樣甚是老成。


  碧兒看在眼中,甚是心疼,拉著羋炎地手,寬慰道:“雅光公主不過是他年少時的綺夢,現在終是塵歸塵,給自己留個念想罷了,你也莫要總是處處與他作對。”


  “可我就是不想讓他覬覦母親,一點都不想。”碧兒的安慰沒什麽成效,到是讓羋炎更加難過起來。


  我沒有聽明白碧兒的話,因此顯得有些糊塗起來。


  我想起早前被困於丞相府時,也受白堯脅迫,為雅光作畫贈予白素。我那時隻單純地認為,是一個護國將軍對一個公主之死的悔意,並沒有想到,二人曾經還有一段不為人知的故事。


  “當年白素和公主都還風華正茂,兩人相處時免不了歡騰與喧鬧,可白素像塊兒木頭,總是氣的雅光公主掉淚,偏生他還不會說些好話來哄,雅光公主隻能變著法地與他作對,他也不怨恨,悶聲悶氣地將她的戲弄一一接下。”


  “後來,白家曾向公主的父親,襄公求親,意娶公主為白家媳,可襄公卻回絕了,那時白堯和白素均無功名在身,襄公寵愛公主,自然也不能將她隨意嫁予一個餘子碌碌之人。”


  “這些事情,公主都不知道,襄公瞞著她,想為她尋得一良人托付,甚至有意將公主嫁於中宮空虛的齊國公。”


  “公主那時也對白素心情有所歸,可白素知曉白家求娶被襄公所拒,便抹不開顏麵與自尊,開始抵觸著公主的靠近。”


  “再後來,白素為了能博得功名,利用了公主,兩人自那時起,這情誼便斷了。”


  碧兒說著說著,雙眼便紅了。她低下頭看著羋炎,又道:“這些事情,也是我帶著羋炎回到東楚後,入宮向太後請安時,太後與我說起的,太後現下也在後悔,若是當初勸說襄公,將雅光公主指婚於白素,也不會讓公主落得個花落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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