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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微言惟有故人知

  我拉過一旁瑟瑟發抖的姚綰於身前,拔出腰間的匕首抵在她的脖頸上。


  低頭望去,見骨碌已身處於刑場之中。


  似是方才曆經了一場惡戰,刑場的台階上,橫七豎八地躺著諸多死於骨碌劍下的兵衛。淳於葭和榧息身上的鐵鏈已然被劈了開,淳於葭手持長刀將榧息護在身後,可自己的腿上卻中了一箭。


  刑場的外圍仍舊布滿了手持遁甲利刃的精兵,將骨碌她們圍困在刑場中央。


  我瞧見白素正悠閑地立於對麵的高台上,他手持熊首弓,正拉滿了弓弦,對準了骨碌。


  “我說,堂堂七尺男兒不善攻敵,卻擊婦孺,皮之存否?”我不滿地吼了一聲。


  這一聲吼引來眾人注意,他們紛紛仰頭朝我看過來。


  相較骨碌見到我時的忿然,我更喜歡榧息見我時的忻悅,她從淳於葭身後探出頭,望著我雀躍地喊著師父。


  而白素見到我脅迫著姚綰站於樓頂,自然是分外眼紅。


  “你這賊人,還不快些放了丞相夫人,乖乖束手就擒。”白素收回弓箭,怒指我道。


  我望了一眼遠處,見白堯正同他的護衛們往此處趕來。


  這與我來說,實乃天賜良機。


  “想要我乖乖束手就擒,很簡單,隻要你放了她們三個,我不但洗頸就戮,還會放了丞相夫人以及她腹中的孩子。”我用盡氣力放大自己的說話聲,盡可能地讓趕過來的白堯也聽得清楚。


  果不其然,白堯猛地停住腳步,他仰起頭神色驚異地朝著姚綰望來。


  此時的姚綰淚如斷珠,她已然被嚇得瑟瑟發抖,不能言語。


  “你若膽敢傷害她,爾等今日都無法活著走出這東楚城。”白堯飛身於白素身旁,他一把奪過白素手中的熊首弓,拉滿弓弦,朝著骨碌便是一箭射出。


  骨碌聞聲揮動白虹劍,將朝她而來的羽箭打飛。


  白堯平時看起來溫潤平和,沒想到遇事之時倒能頗為殺伐果斷。


  隨著白堯出箭,圍困骨碌她們的兵衛將所持遁甲合連在一起,步步朝著她們緊逼。


  我見此,抬起匕首削掉姚綰頭上的發髻。


  隨著姚綰的一聲驚呼,她的些許青絲與發上的簪飾紛紛墜落而下,碎裂成珠。


  白堯見此,高喝一聲,命那些前進的兵衛停下腳步。


  “白丞相,凡事莫要言之過早,雖然我這一條賤命早就該死,可丞相夫人腹中之子卻非早殤之命,這孩子能存活與否,可全在丞相和將軍的一念之間。”這孩子是白家的,也是姚家的,這孩子若有任何閃失,即便不是白堯求子心切,姚家那邊也不會善罷甘休。


  白堯麵露凶惡,被我氣的渾身發抖。


  “我可沒剩下多少耐心了,若再不放人,我便刺穿她的小腹。”我將匕首對準姚綰的腹部威脅道。


  白堯將手上的弓箭送還於白素手上,他轉過身背向我,大喝一聲道:“散開,放人。”


  刑場前的士兵得令,驀地往兩旁撤出,緩緩地散出一條路來。


  “師父,可我們走了,你怎麽辦?”榧息問道。


  “不必憂心於我,快跟著你身旁的人離開這。”用我一人換她們三人,已然是上算。


  “媯翼,你要我如何走,丟下你嗎?”骨碌不為所動,她看上去似是有些惱怒。


  她喚我時的稱呼不再是綏綏,我便了然她是生了我的氣。


  但凡正在氣頭上的她,多說亦是無用。


  “淳於葭,帶著她們走。”我將希望托付於淳於葭的身上。


  可誰知,她用長刀撐起身子,悠悠地道:“我也不走,我要完成師兄的遺願,救出公主。”


  我險些要被她們氣得半死。


  “既然這般忠心不二,那就都留下來相互做個伴吧。”站在白堯身旁一直不言不語的白素突然說了話。


  我心中忽生慌亂,甚覺事情不妙,正想開口提醒骨碌。


  可事發突然,等我開口時,一切都已經晚了。


  白素突然執弓接連朝我放出三箭,他知道我用姚綰的命威脅白堯,隻為骨碌三人尋一個生路,所以現下絕對不會真的要了姚綰的命。


  白素這一招破釜沉舟,不過是在賭,看我會不會先護著姚綰。


  畢竟隻有姚綰無事,骨碌她們才能順利出城。


  我拉住姚綰向一旁躲去,可姚綰自小養於深閨,從未有見過如此激烈的場麵,她早已嚇得腿軟,被我這一拽,腳底打滑,猛地便要墜下樓去。


  我眼疾手快,連忙拉住了她的手。


  她的身體懸在半空,可另一隻手,卻還在護著自己的小腹。


  眼看著白素那三支羽箭便要射向我,淳於葭忍痛平地而起,飛上樓台,擋在我身前。


  她以長刀擊飛兩支羽箭,卻沒能避開最後一支。


  羽箭穿透了她的腰腹,將她擊落於樓頂。


  我拚盡了力氣想要伸手抓住她,卻僅差了一指相隔的距離,錯失了她朝我伸過來的手。


  她猶如一顆飛落的星,從樓台墜下,碎在了刑場中央。


  她嘴唇緩緩地開合,像是在說著什麽。


  她身下溢出的血跡染紅了石板,隨後才緩緩地閉上了眼。


  此時的白堯轉過身,一躍騰起,朝我而來。


  他想要從我手中救走姚綰,卻被骨碌的白虹劍所攔截。


  那白虹劍迅猛如電閃,銀光炸裂,仿若與骨碌融為一體。


  不刻,白堯胸口與背後均受了重傷,退於高台之處不再上前。


  “瞧見了麽,這便是你的夫君,根本不顧及你以及你腹中的孩子,他隻想贏。”我將姚綰拽了上來。


  她哭的梨花帶雨,不能自已。


  “既然他都不再顧及你,我也便不再顧及什麽了。”我抬起手,用匕首刺入姚綰的大腿。


  姚綰的驚聲尖叫響徹雲間,她蜷縮成一團哭嚎著。


  “你膽敢傷她。”白素不可置信地怒道。


  “你殺了淳於葭,我傷她一刀,已算是便宜她,若你們再敢輕舉妄動,我便一刀穿了她的腰腹,再抱著她跳下去。”


  “反正我的命不值錢,大家大不了同歸於盡。”


  我抬起手,朝著姚綰的肩膀又刺一刀。


  “住手…快住手…”身負重傷的白堯癱倒在高台上,他麵色慘白,氣息紊亂,便是連說話也沒辦法如方才那般氣勢如虹。


  白素將手中的熊首弓扔在地上,他泄氣地大吼道:“散開,放她們走。”


  圍在刑場四周的兵衛終於徹底散了開,留有一條寬敞的道路供骨碌和榧息離開。


  可是骨碌仍舊不肯離開。


  “綏綏,你不信我。”她失落地長歎著。


  “你既這般認為,那便是如此吧。”我沒再與她做過多的解釋,畢竟我怕這一別,便是死別,能讓她記著我的不好,到能少些思念之苦。


  許是被我這句話氣的,她眼圈泛紅。


  “你這個小混蛋。”她聲色哽咽。


  我默認地點了點頭,即見眼前略過一個赤色的光團。


  “是姬雪?”我試探地問道。


  赤色的光團忽明忽暗,似是在回答著我的話。


  “幫我帶著她們去安全的地方,等她們到了之後,以赤光為暗號告知於我。”


  那處光團便是姬雪的元神,他緩緩地飛落而下,停在骨碌的身旁。


  “榧息,你可否聽師父的話。”榧息正跪坐在淳於葭的屍身旁,她用自己的手為淳於葭擦著麵容上的血跡,並將她身上的羽箭一一拔除。


  榧息聞聲站起身道:“這世上榧息隻聽師父的話。”


  “帶著你身後的姐姐,跟著那團赤光走,立即,馬上。”


  榧息抽泣地哭了起來,她轉過身拉著骨碌的手,想帶著她往前走。


  可奈何,骨碌卻紋絲不動。


  榧息仰起頭看了我一眼,她深色的瞳孔浸滿了淚水。


  她轉身跪在骨碌麵前,一遍又一遍地朝著骨碌磕著頭。


  “姐姐,求求你,與我一起走吧,求求你了。”


  榧息的額頭上逐漸滲出血痕,骨碌看在眼中,終究動了惻隱之心。


  她無奈地搖了搖頭,伸手將榧息拉起了身。


  “你叫她師父,便不許稱我為姐姐。”骨碌抹去榧息額上的血跡。


  她抬頭看了我一眼道:“綏綏你記著這一次,你欠我的。”


  骨碌抱起淳於葭的屍身,在榧息帶領下,跟隨著姬雪的元神,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榧息,你可一定要幫著師父好好守護著她。”


  望著二人逐漸遠去的背影,我心中雖有萬般不舍,卻也隻能獨自下咽。


  約莫著過了一個時辰後,東楚北城的天忽然閃現出漫天的紅光。


  我知這是姬雪在告知我,骨碌和榧息已經安全了。


  我望著身旁已經昏死過去的姚綰,會心一笑,她現在毫無用處了。


  我將匕首收回袖袋,抓著姚綰的肩膀將她提了起來。


  “介於丞相信守君子之諾,我這便將夫人送還給你。”我放開了手,姚綰便順勢掉落下樓台。


  隨著白素起身去接姚綰,我轉身從樓台的另一邊一躍而下,穩穩落地後,便奮起地逃命去了。


  說是乖乖束手就擒也不過隻是我的緩兵之計,我才不會那麽傻,等著他們來抓我。


  從北城隻要一直不停歇,往西城逃,就能回到常羲神廟。


  為了躲避白素派來的追兵,我在過路的商鋪換了身衣裳。隨後,瞧見路旁有一販賣陶甕的老伯,我計上心頭,將身上值錢的東西全部送給了他,得到了他的衣物和陶甕,用以偽裝成了引車的販夫,佝僂著身子,推著一車得來的陶甕,緩緩地於路上前行。


  接連路過幾波搜查的精兵都沒能認出我來,畢竟隻在城北匆匆一瞥,沒有多少人能記得我這張臉。


  眼瞧著神廟近在眼前了,我的車卻被一個身著錦衣玉帶的少年給掀翻了。


  他手持長鞭擋住去路,我還沒來得及求饒,就見他甩開長鞭向我掃來。


  我匍匐在地上,想要躲開,可長鞭的末梢卻還是掃到了我的耳根後,一直到脖頸處都被抽了個正著,火辣辣地疼了起來。


  “福祥公主,我可算是找到你了。”他說完話,長鞭又朝著我打了過來。


  他這鞭子上不知塗了些什麽,被抽打過後,傷口不會流血,卻如火燎一般地灼疼。


  我瞥見不遠處有一矮牆,便奮不顧身地起身一躍,朝著那座矮牆後麵爬去。


  少年揮動著的長鞭纏住了我的腳踝,猛地向下一拉,使我墜於地麵,摔得我眼前直冒金星。


  我順勢躺在地上裝死,等到少年走來我身旁,俯身探我鼻息之時,我猛地睜開眼,抬起腳朝他兩腿間狠狠地踢去。


  他受了重創,趴在地上一時半會兒沒法起身。


  我見此,踉蹌爬起身,又朝著神廟飛奔。


  “先生,幫我抓住她。”那少年疼得在地上打滾之餘,倒還不忘記叫救兵來。


  驀地從天而降一男子,他手持長刀朝著我麵門劈來。


  眼瞧著那鋒利的長刀已有咫尺之距,我驚慌失措,腿一軟就癱在了地上。


  “方才刑場時見你毅然決絕,沒想到竟然這麽怕死。”男子將刀抵在我脖子上嘲諷道。


  我慶幸自己地命還在,暗暗地舒了口氣。


  “大俠威風凜凜,相貌堂堂,若能放在下一命,在下必當回以重謝。”趁著那少年還疼得起不來,我先盡可能地說服麵前的這個男子放我走。


  隻不過,這男子的臉看著頗為熟悉,仿佛我在哪見過他一般。


  “哦?”男子戲謔地笑道:“你要如何謝我?”


  “隻會比他多,絕不比他少。”我被他用刀挾著身子,便隻能用眼神告知,所謂的‘他’是指那位被我踢襠的少年。


  “一個被遺棄的公主,能許在下些什麽呢?”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我恍然想起,眼前的男子和那少年,正是在潼安楚軍大營遇見過的人。


  那少年是楚王的公子,名為知和,而眼前的這男子,是知和的師父,被稱為敬先生。


  他見我看他的眼神變了,於是俯下身看著我道:“可是想起來我們的身份了?”


  我趁此空隙用對付知和的法子再次對他出腳。


  他不屑地輕哼一聲,單膝上頂,將我的腿踢了開。


  我順勢在地上滾了一圈,起身便跑。


  耳後傳來一陣兵刃的嗡鳴,我背上似是被一重物擊打,身體受力往前飛去,直直地朝著神廟朱紅色的大門上撞去。


  “轟”的一聲,仿佛感覺自己的五髒六腑都被撞碎了。


  我落於地上,喘息了一口,即於喉嚨之中吐出一大灘血來。


  背後傳來的劇痛使我每喘息一口氣,都猶如骨碎一般,刺著胸前。這身上也仿若有千斤鼎壓著,我努筋拔力地想要坐起,卻發現身體已是不由自己。


  我側過頭,見他提刀向我走來。


  我竭盡全力抬起右手,一遍一遍地敲著神廟的大門。


  我希望無論碧兒還是誰,能救我這一次。


  因為,我還想再見骨碌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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