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風煙並起思歸望
早前澹台不言沒見過君綾,並不知她的模樣,他以為燕君帶回來的妙齡女子,是在外流落的私生,哪會想到是君夫人的嫡生。
少公子垂眸淡笑:“燕君又做何事,能要你這般疑惑?”
“我私下裏聽得家姐與我說,燕君要將東陽公主送來周地做質子。”澹台不言不敢相信,若是君夫人的嫡生,燕君怎會舍得?
“你相信燕君舍得送東陽公主來安陽做質子?” 少公子看穿澹台不言的疑慮。
澹台不言垂眸凝思,可就算燕君舍得,君夫人也未必會同意,將東陽公主送來安陽。可近日的南燕,分明是在安整遠行的隊伍。
“若是現在猜不到,便莫要費腦子去猜,回去囑咐你的幾位家姐,時常入宮陪伴君夫人與東陽公主便可,官婦入宮也非難事。”少公子道。
“至於剩下的事情我會為你一一安排好,你所能做的,便是從一而終。”無論莊荀最後與澹台不言說了什麽,隻要少公子確定澹台不言對他的忠心是從一而終的,那些話是什麽,少公子覺著都不重要。
澹台不言抬起頭,如寒潭般地眸子注視著少公子,半晌都不曾移開過。
少公子坦蕩回視,兩人就這樣對視著,以至許久之後,霍殤扶著酩酊大醉的宋爾延走來前堂。
霍殤瞧見棠梨樹下對視的二人,首先便想到的是二人的情誼似是不簡單,又聯想到少公子已是弱冠卻還為成親,便往更壞處想去了。
他並不知道少公子心裏已經有一個嬌俏的姑娘存在了,常年呆在軍營之中的他,也嫌少聽到市井坊間的八卦。於當晚回到府上,猶如一個操心的老父親一般,書信了一封給虢國長公主,讓她盡快給少公子說一門親事。
此事在不久之後,被少公子知道,他開懷大笑許久。於霍繁香長大成人後,時常將此事講給她聽,並以此敦促她快些成親,否則會被她的老父親誤認為有特殊之癖。
數日之後,姬雪隨著少公子的吩咐前來宛城尋他。
少公子交給他一本帛書,書上記錄了身處南燕王宮內的楚國繡衣使名冊。
少公子告知姬雪,找到這些人,誘導他們,讓他們知道,現如今楚國的繡衣局開始使用蠱蟲控製繡衣使,使其失去意誌,徹底淪為竊國工具。若他們聞此不願,產生抗拒,勢必要反抗。這時姬雪再現身與他們說辭,昭明君可於周地為他們提供安定之所,使他們避開繡衣局派來追殺他們的暗人。他們逃來周地,從此可以安穩度日,賜名獲姓,重獲新生。
不過,重獲新生之前有一個條件,就是讓他們協助君夫人,於送東陽公主前往安陽之時,將雍門,童家,風家的長媳澹台娘子和其子女混入隊伍之中送出燕國。
少公子而後又書信一封,也讓姬雪帶著一同送入南米澹台家,親自交到澹台大伯的手上。
澹台家和君家祖上有姻親關係,大伯與君夫人又是舊友,澹台三女更是嫁入燕國世家。憑著這般關係密切,在東陽公主行前,大伯送些珍寶稀物之類,自然也不會有人懷疑。
至於是什麽稀物珍寶,便是要看澹台大伯想要帶走些什麽了。
這些跟隨東陽公主來安陽的隨行物品,大抵都會變成她的嫁妝,理應都是由君夫人經手打理,就算澹台大伯把整個珍寶閣都借著由子搬走,也不會有人多說什麽,隻會有更多傳言來讚頌燕君疼惜公主罷了。
這是往燕君臉上貼金的事情,他也不會多此一舉地對自己女兒的嫁妝平添疑慮。
待隊伍進入楚國之後,少公子會派霍殤帶著軍隊前去接應,與此同時,少公子還會派人將燕君暗下屠殺南燕繡衣使的謠言傳至東楚都城。
楚國的繡衣局向來有仇必報,勢必會派出暗人,前來複仇。
那個時候,被蒙在鼓裏的燕君,大抵會發現送親隊伍之中有蹊蹺,他勢必會派一隊人馬前來查探。屆時楚國派來複仇的暗人們,與之相遇,必將進行一場血戰。雙方相互牽製的時間越長,少公子這個局的勝算越大。
宛城事宜部署好後,少公子準備動身返回安陽,前往賢士閣祭拜莊荀。
在回安陽的路上,少公子遇見從燕國歸來與他回合的姬雪,姬雪身邊還跟著一個人,這個人少公子似是從未見過,但是卻瞧著眼熟。
他身著蔡國兵衛裝束,手上卻拿著暗影閣朱雀圖騰的長刀。
“主子他無法脫身,讓我隨著雪公子前來,是要告知昭明君,自玄武護出事之後,閣主開始懷疑主子暗中與昭明君有勾連,主子說既是昭明君起的頭,便要讓昭明君想辦法。”
這人是朱雀護派來傳話的,為了避免耳目,這才穿著蔡國兵衛的裝束。
少公子側過頭看著姬雪,若說為了掩人耳目,為何不直接講給姬雪聽,讓姬雪傳話,或是寫在布條上讓姬雪帶給他呢?
“你莫要這樣瞧我,你所想的,我當時一字不差地說給他們聽了,可他們不信任我,我又能怎麽辦?”少公子這側眼一瞧,姬雪便知道他在想些什麽,索性他是毫無隱藏,不如就當麵說出來。
“昭明君莫怪,主子也是迫於無奈,上次玄武護的事情便是主子大意了,險些栽倒在那巧言善辯的蠱女手上。”
少公子瞧著麵前的人,忽而想起在蔡國救福祥公主時,他便是立於朱雀護身側之人。
既是朱雀護信的過的人,少公子便也不再多說什麽。
“待我想到法子,如何告知你家主子?”少公子問道。
“昭明君回到蔡國清華寺將自己的臥房掌一整夜的燈便可,主子看到自會避開耳目去尋你。”那人對少公子作揖言謝,而後便不見了蹤影。
“你瞧,任他命運多舛,世道無情,也總會有人對他忠貞不二。”少頃,少公子翻身上馬,與姬雪並走在官道上幽幽地歎道。
姬雪側目道:“你可是在憂思澹台不言會負你?”
少公子搖了搖頭:“他若負我,我為他設的這個局便會轟然倒塌,周地與我不會受到任何牽連,相反整個澹台家會因為他的背叛,而萬劫不複。”
他將自己摘的幹淨,仿佛雙手不曾沾染一滴血跡。
姬雪忽而感覺麵前這個自己瞧著長大的人,再也不是他印象之中的純良少年了。
可萬物皆無常,包括那個一身紅衣,安靜的坐在荷花池邊吹著尺八的少女。
“你何時將宋國另一半的繡衣使冊子送去八卦門?”想到頔夜公主,姬雪便隨口問起。
少公子側過頭,笑著瞧他道:“莫急,頔夜公主雖然性子是執拗了些,可她並不蠢笨,就算那冊子隻有一半,她也會物盡其用。”
“且你若不放心她,大可回到她身邊,我自是不會攔你。”
姬雪心頭漸暖,喉嚨有些發癢。他輕輕地咳了咳,嘴角似在淺笑。
“她身邊現在有梁國的公子商溫相助,自然是性命無憂,待安陽局勢穩定些我再離開。”姬雪道。
少公子打趣道:“你倒是放心把她丟給你的對家。”
姬雪輕哼道:“他不算。”
少公子挑眉不解,對於頔夜公主,姬雪何時開始能這般自信了?
“他曾經放開過阿纓一次,所以阿纓絕不再會對他動心。”
早前宋國內亂時,頔夜公主當時確實是要去投奔梁國的,可到了回合之地時,卻不見商溫來接應,等來的確是姬洛蟬的叛軍。
若說當時,是梁國識時務,為了甩掉頔夜公主這個麻煩,故意泄露給姬洛蟬她的逃跑線路也不為過。
現如今,頔夜公主已然羽翼豐滿,歸來複仇,那商溫如今也甘願相助頔夜公主,這前塵往事就此掩蓋,任誰也不願再提了。
二人行至安陽時,天氣已是逐漸炎熱了起來,與此同來的還有息國與蔡國聯軍攻下楚國舊城和藍渝兩座城的捷報。
少公子倒是沒料到,蔡侯能這麽快的出手。
聞此消息後,他連長公主府都未曾回去,直接衝去了紾尚閣。
也是恰好趕在韓子即將要啟程返回蔡國前,順利地與他見了麵。
想是他因莊荀之死優思過度,雙眼和鼻尖都泛紅未消,麵色也不似初見時那般紅潤。
少公子說服韓子暫且多停留一夜,並盛情邀請他前去長公主府留宿。
韓子心裏清楚,少公子是有要事與他相商,這才允許他一個外人留宿於長公主府。他麵上為難,可敵不過少公子的盛情難卻,便答應了下來。
入夜,喧囂止,靜謐初。
長秋院燈火初上之時,少公子與姬雪行至安置韓子的西廂,敲門而入。
韓子合衣坐在榻上擺弄著案前的黑白棋。
少公子塌下尊禮後,上前與韓子跪坐。
隨行的侍童煮湯斟茶過後,悄然退下,
合門靜幽,少公子咳了咳,咗了一口茶。
“先生可是不放心小妹,所以才這般著急地想要返回爾雅城?”少公子開口道。
“對。”韓子低著頭道。
“我可派人將小妹護送至安陽,韓子可否留於此地助我?”留於紾尚閣,莊荀早前定是與韓子言語過,少公子也不喜拐彎抹角,便實話實說。
“實不相瞞,小婿付某隨護國將軍叔薑同去征戰,小女怕他歸家時無人應門,所以誓要安守在家,等他歸來。”韓子素手落棋,卻始終不敢直視少公子。
“由此看來,韓子是覺得蔡息陳的聯軍可以大敗楚國了?”少公子反問道。
“聯軍可否大敗於楚國與老身是否回到蔡國並無什麽關係。”韓子終於放下手中的棋子,抬起頭直視少公子。
他眼角溝壑遍布,雙眼雖泛著紅絲,卻炯炯有神。
“老身在這世上隻剩下小妹這唯一的親人,不管這世上發生什麽,老身都不會離開她。”韓子的話語擲地有聲。
是安於現狀,還是眼界狹隘。少公子並未有曆經過韓子的人生,所以便沒有資格是評頭論足。
“先生若是信我,便留在安陽紾尚閣,接替莊荀先生做紾尚閣的掌司師尊,我自有辦法將韓小妹和她的良人安然無恙地帶回到先生身邊。”少公子聲音明朗,語言赤誠。
“老身相信昭明君,無論日後為謀為權者之路多艱辛,昭明君必定是唯一的社稷天命。”韓子目光明銳。
“可天命終究是昭明君的,不是老身的,老身信過一次,所以失去了卿卿,所以老身絕不想再失去第二次。”
瞧著韓子抗拒少公子的樣子,他突然明白為何莊荀一生孤獨伶俜,無妻無子,無牽無掛。
“先生執意要回去,想必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執這便隨了先生的意,不再規勸了。”看得出無論他如何與韓子做保證,韓子都不會聽。
少公子覺得無趣,便起身與韓子告辭:“先生早些安置,明日一早,我會派人護送先生回爾雅。”
由於紾尚閣現在無掌司師尊,少公子便上秉周王,可使莘家暫接代掌。
可眼前莘家也確實沒有人能接替這紾尚閣掌司之位。
原本是有個莘嬌陽的,可早前她就抱琴遊方,記錄九州鄉音去了,暫且也沒法尋得到她。
唯有莘家三娘長女的幺女莘平樂學識方可,但也在前幾日被她娘親給打發到宛城去了。
這其中緣由便是莘嬌容懷有身孕,身邊還有兩個小童要照顧,實在分身乏術,所以才叫了她去。這莘平樂稍微懂些醫理,也算是能幫的上忙。
最後,這紾尚閣掌司的重擔落在了虢國長公主身上。
距上次紾尚閣刺殺事件之後,除受詔入宮,長公主便極少出門。即便少公子不願意讓長公主接任紾尚閣掌司,但在周地也挑不出第二個,既能掌管紾尚閣,又是少公子勢力範圍之內的人。
少公子放心不下,除卻周王特許的朝議入宮,其餘時間,他都要隨著長公主一同往來紾尚閣,且寸步不離地守著她。
長公主雖麵上不喜,催促著少公子快些顧著自己的事去,可心裏卻百感交集。
跟隨這百感交集的心思,長公主心中也生出些許愧疚。
他的步步為營,長公主全都看在眼中。若說之前是為了保護他而選擇避世,倒不如是長公主自私的偏見。
他可比長公主想象的更有城府,甚至比長公主更適合繼位天命。
她甚至總在想,若早些懂他,是不是就能讓他少走一些彎路?
所幸的是,現在還不算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