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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征鴻不為愁人住

  少公子拿過姬雪手裏的蛙人麵,他放在手中細細地觀摩。傳說中的蛙人麵是用鮫人皮縫製而成的,掩麵可在水中呼吸半刻,是水下蛙人爭相搶奪的至寶。蛙人麵極其難得,又不容易保存,需要每日在海水中浸泡三個時辰整,若是少一刻,這蛙人麵就再也用不得了。


  “那醫女倒是講義氣,沒有丟下君綾,反而又跑回來救她。”既然君綾對玉少染還有用處,那便無性命堪憂,少公子也暫且放下心來。他起身,連忙找來個陶甕,放鹽巴和清水將蛙人麵浸泡。


  “這蛙人麵雖然是水下蛙人難得的至寶,但對於我來說倒不算是什麽難得的事物,你若喜歡,蝴蝶穀的水洞裏還有個十幾麵。”姬雪見少公子小心翼翼地模樣,便道。


  早前在宋國的時候,姬雪在頔夜公主麵前現出人形後,曾用著蛙人麵帶著她,潛入府外的水底嬉戲,而且做蛙人麵的鮫人皮,也是姬雪隨白老頭往返纏情島,於路途之間的黑崖下經常遇到的鮫人身。


  那些鮫人癡情的很,由於天生血冷,卻極愛貪戀塵世之暖,又性情溫馴忠貞。被欺騙,被辜負,被拋棄之後,遂而傷心欲絕,墜崖而亡。


  黑崖陡峭,從未有活著的人去過黑崖下麵,可這其中偏偏不包括白老頭和他,於是每次他走在黑崖下麵的時候,總會看見那麽一兩具鮫人的屍身。那些殉情的鮫人,上半身血肉模糊地碎在黑石上,下半身恢複成青色魚尾浸在海水中。


  白老頭會將這些可憐之物送回到海底,慰藉生魂。


  姬雪會將這些死了的鮫人放血,剝皮,做成蛙人麵,或重金販賣,或留著送給頔夜公主。


  陳國的渝州城,民居依山而建,險峻秀美,因此才有“雲上渝州”的美稱。


  聽聞是白老頭早前十分喜歡這個地方,便在此買了一處風景甚好的民居。如若不是姬雪身體剛剛複原,白老頭擔憂他二人無法返回蝴蝶穀,情非得已才讓他倆去了渝州的民居落腳,少公子和姬雪也是此次才知曉這白老頭還給自己留了一處這樣安逸的世外桃源。


  姬雪與少公子逗笑,說這白老頭定是厭倦了蝴蝶穀和他,否則憑著他們二人往返渝州這麽多次,白老頭都不透露自己的這處清淨地,說不準這地方,是他用來躲著少公子和姬雪的養老歸隱之地。


  少公子認真反思了一下,想他自小開始,便和姬雪二人一同給白老頭惹了不少麻煩,白老頭有這樣一個清淨之地,也在不情願的情況下告知了他們。他和姬雪還當真是要收斂些,少些再叨擾他老人家才是。


  於渝州休養二日之後,少公子和姬雪再次接到了白老頭的灰雁傳信。


  信中的內容也當真如姬雪猜測的那般,上元節之後,福祥公主會被護送回蔡國,而君綾會以公主的身份被押送回南燕,並等待著周王為她和玉顏公子的賜婚。


  少公子才逃過一個陷阱,另一個陷阱又接踵而至。


  “你這弟弟,可比你預想的要聰明的多了,一邊運籌帷幄地尋找著盟友,一邊馬不停蹄地要你的命。”姬雪歪著頭嘲諷道。


  少公子靠著欄杆,望著山中的秀色歎了口氣道:“看來,在他背後的人已是安奈不住了。”


  姬雪沒再繼續追問少公子接下來的打算,而是走到朝陽的木台上,坐在庭前的搖椅上眯起了眼睛小憩。


  他知道少公子又自己的打算,所以他不做過多詢問。


  當夜,少公子再次與信北君傳信,他要確保,在他救出綏綏之後,信北君是否能萬無一失地讓綏綏繼承陳君之位。


  少公子私心的認為,是摯愛綏綏才會放她回到陳國去完成自己的使命,卻不願意麵自己心裏從那時起,便開始利用她了。


  玉少染既然要拉攏燕國,那他便先掌控陳國,再破燕國。


  春雨襲來之時,少公子嚐試了一次獨入暗影衛的圈套去救綏綏,更是遇到了在雲夢澤拿天嬰時的暗影衛的頭領,那時少公子還不知道那個想要他命的絡腮胡子是暗影閣的朱雀護。


  絡腮胡子自知若是交手,定是打不過少公子,便接連派暗影衛前去與他交手,試圖拖垮他。


  福祥公主依舊擔憂他的安危,壯著膽子衝進雨簾,為他引開暗影衛,便是為首的朱雀護也被她引了過去。


  少公子莫名醋意四起,開始下手更重。


  營救福祥公主的第一次以失敗告終後的少公子被姬雪救走,第二次他獨身一人去尋朱雀護去單挑。


  戰鬥還沒開始,朱雀護卻騙少公子去了一處地方。


  那個地方在一處懸崖下麵,一方土包前立著一塊石碑。雖然朱雀護繪聲繪色地給少公子講著當日,福祥公主為了救他,以身為誘餌,衝進雨簾,轉移暗影衛的注意,可最後卻落得失足落崖,慘遭橫死。


  但是少公子,卻一個字都不信,他惱怒地抽出含光劍將他打傷。若不是危機時,他的手下冒死來救他,怕是那夜,他早被少公子給淩遲了。


  這是少公子第一次感受到危急,也是他第一次害怕有人搶走他的福祥公主。他被朱雀護所激起狂意之時,是當真想要摧毀他的所有,這樣的狂意,顯然已經超出他的自我控製。


  少公子派人暗自去調查朱雀護的底細,他相信世人皆有弱點,弱點即可攻。他不相信有能力爬到暗影閣朱雀護位置上的人,手上有多幹淨。


  少公子甚至讓遠在周地鸑鷟整理出一半的宋國繡衣使名單,從安陽快馬加鞭地送來渝州,並以此物去八卦門交換暗影閣朱雀護的所有消息。


  雖然,在交換的過程當中發生些不愉快,但少公子還是得到了想要的結果,隻不過這個結果讓他始料不及。


  朱雀護現在的名字叫宮涅,自十二歲伊始,便被送入了暗影閣,進行殘酷的訓練。七年後,初露鋒芒,身受暗影閣主喜愛,後執行任務無一次失手,一步一步走到今日朱雀護的位置。


  可是他還有另一個名字,叫曆卓笙。


  這位曆卓笙便是當時清河公主離開安陽後,與臻太後一起攝政的曆將軍的小兒子。


  八卦門的人告訴少公子,曆卓笙的母親原本周地寧遠縣伊之女,因縣伊開罪了玉氏宗親被陷害,全家淪為官奴,他母親因模樣出眾,成為了官妓,後被曆將軍盯上,用盡辦法擄來自己身邊,承寵後沒過多久便生下了曆卓笙。許是因為太受曆將軍的寵愛,遭到了曆將軍其他寵妾的妒恨,霍臻亂政之後,被曆將軍的這些個美姬密告到臻太後處,臻太後將其詔入宮內,秘密折磨至死後丟到亂葬崗去了。本來臻太後也是要除掉曆卓笙的,隻不過前去受命毒害他的那個宮人心有不忍,將他救了下來,偷偷地養在自己老家的農莊上。


  在他十二歲那年,救下他的宮人去世,他便又成了孤兒,迫於生計,他逃到暗影閣尋求庇護,成為了暗影衛。


  也是他早年的離奇失蹤致使曆家鮮少有人知道他的存在。所以在周王親政之後,曆家除了身為禦史的曆雁西,小輩大都是扶不起來的廢人,唯有他一個稍微能值得上的後起之秀,卻不願意以曆家的身份存活。


  不日,少公子前往蔡國清華寺,姬雪則受少公子之托前往陳國,避開衛夫人安排在上卿府的眼線,將困頓在聖安的信北君,悄無聲息地帶去渝州。


  清華寺稍作歇息的少公子動身前往尚衣局,找到了早前在綏綏身邊侍候的婢女雉兒,請她在送往宮內錦服裏繡下暗語,約福祥公主寒食夜子時相見。


  於寒食那夜,落雨,少公子潛入蔡宮,並如願以償地見到了她。可他現下心裏比誰都清楚,福祥公主是不會和他一同離開蔡國。


  他便是知道福祥公主心中的盤算,所以此次他來蔡國也並不是真要帶她離開,至少不會是現在。


  少公子如願以償地引出躲了在暗處的曆卓笙,以及蔡侯。在於他親愛的姑娘道別後,少公子跟隨蔡侯前往莫央宮。


  二人對坐於棋案前,蔡侯忍不住第一個開了口。


  “孤總覺著,好似有什麽脫離了孤的掌控。”他說話時有些心虛。


  他並不知道,打從福祥公主再次回到蔡國後,所有的一切都已經脫離了任何人的掌控。


  現如今,他倒是清醒起來了。


  “你可知衛夫人控製了陳國後,便與息國狼狽為奸,與楚國結盟要吞了你的國?”少公子眼神帶著嘲諷。


  “與息國和陳國結盟的可是孤,昭明君莫要顛倒是非,況且桃花夫人的孩子還在孤的手上,衛夫人和息國侯不敢做背叛孤的事情。”從一開始的試探,到被少公子一語戳破,或許蔡侯期待的是少公子說些寬慰的話,去擊破他心裏的擔憂,而不是這般直接了當。


  “桃花夫人的孩子是如何得來的,我想蔡侯應當比我更加清楚,用來做以要挾,對息侯和衛夫人是否足夠分量?”少公子並不想與蔡侯浪費時間,因而他的話語猶如從天而降的兵刃,紮的人生疼。


  蔡侯怒瞪少公子,他雙手緊握,像是困頓的猛獸。


  “自你有與楚抗衡的想法開始,你就應當料到蔡國會有這麽一天,所有的蔡國百姓,會因你的私欲曆經戰火,流離失所。”少公子的話語直擊蔡侯。


  從美夢沉睡,到清醒必然有一個過程,隻不過蔡侯清醒的過程,未免有些太長了。


  “可無論現在怎樣掙紮,也都無濟於事了。”少頃,蔡侯鬆開雙拳,閉上雙眼長歎。


  “孤不過是想為孟曦報仇,為薑國百姓報仇而已。”蔡侯不甘心的低吼。


  少公子冷笑了起來道:“蔡侯莫要將自己說的這般仁義,你這樣做,不過就是為了讓自己好過些,若要當真想為孟曦報仇,當年孟曦受辱之時,你就應當提劍去與楚王同歸於盡了。”


  “況且憑借蔡侯這麽多年去折磨一個女人以求心安,這心裏也應當放下不少仇恨了吧?”


  蔡侯自然知道少公子嘴裏說的這個女人是誰,兩人心照不宣的彼此對視,直至蔡侯變得歇斯底裏,他嘲諷著少公子:“昭明君果然與往日不同了,有了周王的撐腰,可見說話都這般硬氣。”


  “早前奉承於你身前,不過是懼怕你傷害福祥公主,而如今現在這個局麵,無論是楚姬夫人還是福祥公主,你都沒辦法下手去殺害,就算今日沒有周王在我背後,你當真以為,我還會將你放在眼中嗎?”此時的蔡侯已是困獸,無論是殺掉楚姬還是福祥公主,怕是他都將會提前麵臨四麵危牆。


  福祥公主是陳息蔡三國盟約的關鍵,此時被蔡候殺死,就是蔡侯先撕毀盟約,衛夫人和姬留反攻的借口這便有了。


  “那孤便在衛夫人和姬留背叛孤時,孤再用她祭旗。”蔡侯是被少公子氣紅了眼,才說出這般不經頭腦的話。


  福祥公主不過就是衛夫人和姬留放在蔡國牽製蔡侯的棋子,該是棄子時,他們兩個自是會毫不猶豫。


  “如此那我眼看,蔡國的百姓永生永世都會活在楚王的淫威之中,永不得出頭之日。”少公子站起身,毫不猶豫地走出了門。


  蔡侯額間青筋暴起,起身謔地一下將身前的棋案掀翻,棋子零零散散地掉落一地。


  少公子大搖大擺地走出莫央宮,聽著身後劈裏啪啦的棋子落地聲,嘴角泛起一絲笑。他行至殿外侍候的舍人跟前,遞給他自己在清華寺的名帖,大聲地道:“我這兩日都入住在清華寺,若是蔡侯想要傳見我,你可憑此名帖來清華寺尋我,我乃仁切大師坐下弟子,字維摩。”


  少公子故意說的很大聲,便是說給蔡侯聽的,他了解蔡侯,困獸之鬥,任何一顆稻草給他,他都會毫不猶豫地伸手去抓。


  少公子離開莫央宮,再回到芙蓉花地時,看見了躺在地上昏死過去的朱雀護。


  他的絡腮胡子和眉毛都不見了,還被人用墨汁在臉上畫了一隻鱉。


  少公子無奈地搖了搖頭,已經猜到這調皮的畫鱉人是誰了。他強忍著笑意,趁著夜色將朱雀護扛在肩上,帶回了清華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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