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花樹得睛紅欲染
雖說萬窟山是蝴蝶穀的禁地,但在蝴蝶穀中被限製進入的,也就隻有君綾這一人。少公子也不清楚,為何君婀姑姑不允許君綾隨意踏入萬窟山。
君綾曾經安耐不住好奇,尾隨著君婀偷偷跑進過這萬窟山,可還沒來得及進入君家老祖的琥珀墓,就被君婀撞見了。君婀將她帶了出來,狠狠地打了她一頓不說,還懲戒她三日未食。自此之後,君綾再也不敢靠近這萬窟山了。少公子還曾打趣地問過君婀,若是他將來娶妻,妻子是不是也不能入琥珀墓去祭拜老祖。
那時的君婀姑姑微怔,而後告訴他,君家的媳婦是可以入萬窟山祭拜先祖的,但卻隻能一次。
敢情,君家的男子此生隻能許一人為妻,即便是續弦或是姬妾都沒有資格踏入這萬窟山一步。
少公子想著,福祥公主已經是他的妻子了,便是有這一次的機會,不如就隨了她的願。
兩人進了萬窟山之後,福祥公主即被萬窟山之中的景色吸引了。
少公子想起自己第一次進到萬窟山之中的模樣,也是福祥公主現在這般模樣。他覺著將這一處美景放在與世隔絕的山洞之中,無人觀賞,確實有些暴殄天物。少公子雲遊之際,曾遊走過九州大陸之上許多地方,包括白老那處山水田園的纏情島,他還未曾見過有一處的美景,可以敵得過萬窟山之中的琥珀墓。
尤其是在夜晚,月滿之時,嫻靜的月光穿透山洞裏做穹頂的晶石,將溫柔的光亮如星落一般,散在野花繁盛的草叢裏,靜謐又瑰麗。
少公子帶著福祥公主行至君佘老祖的冰玉碑前,告訴她身後的續命蝶,就是從冰玉碑中生出的紫色茉莉之中孕育的。
福祥公主好奇地望著冰玉碑裏麵,如同沉睡一般地君佘,對少公子感歎著,君家的老祖真是個了不起的人。
少公子笑了笑,便與她嬉鬧了起來,他抱著她走去百花叢中的軒榭,在榻上相互依偎。他與她講著蝴蝶穀的白老頭,與她講著他的母親清河公主,他的父親君紹。
他將母親留給他的玉指環,套在了她素淨的手指上。這玉指環曾是父親送給母親的定情之物,雖不是價值連城,卻意義深重。他已然將心思全部交付,隻希望綏綏在離開他的時候,莫要將他遺忘。
雖說是決意放她離開,可少公子的心中卻還是希望福祥公主可以留在他身邊,與他一同回安陽,一同並肩。可少公子推己及人地想過,綏綏與他一樣,好不容易得來這名正言順的一切,怎會輕言放棄?
他不願別人左右他的謀權之路,又有什麽資格去左右她的,更何況福祥公主若得了女君之位,對他也是隻有益處,絕無害處。
想到這裏,少公子忽覺自己變得渾濁不堪。他發現自己對待福祥公主的喜愛開始夾雜著權謀利益,變得不再純粹的時候,心中首先擔憂的是,中間所牽扯的利益,而不再是她。如同是一片冰雪純白之中融入了雜質,少公子的內心開始惶恐不安。
這樣的惶恐糾纏著他,使他在福祥公主下山那日,沒有勇氣前去相送,相思與愧疚折磨著他,使他不知要如何麵對曾經的山盟海誓。
與少公子約定送福祥公主出穀的君綾,時刻一到,就在彩蝶山下等了。跟著一起送她下山的還有君婀與妃舒。
當日,妃舒被駮咬的遍體鱗傷,君婀押送她返回崖洞之時,命穀中的女藥師強迫喂她喝下了雞血藤,且一連三日這藥都未曾斷絕。大量的的雞血藤導致妃舒月事初見,蠱女之血終破,她再也無法養蠱,再也無法害人。
對於妃舒的處置,君婀知她已是無用之人,決定留她性命,將她逐出蝴蝶穀。君婀並非心慈不忍殺她,手起刀落的死太便宜她了,一個沒了用處蠱女,沒了蝴蝶穀的庇佑,結局是如何,也已然注定。妃舒自知被判被逐,離開蝴蝶穀便再無機會見到少公子,於是央求君婀,作為君綾師父的身份,最後送君綾這一次。君婀知道她存了私心是想見少公子,卻還是答允了她。
江湖之上,好聚好散,答應她這最後一次,也不枉相識。
隻是沒曾想到,妃舒最想見的人,卻沒有出現。
自她存了邪念,想要殺掉少公子喜歡之人時,少公子便對她生了厭惡,怎可能再次和她相見。
從始至終不過都是她一個人,在唱著獨角罷了。
她看著那明眸皓齒,笑靨嬌豔的姑娘,眼神積滿了妒恨。
“這便是救你的妃舒了。”她聽到君綾對福祥公主說道。
她神情一怔,不可置信地看著君綾。
福祥公主不情願地上前對她道了謝,那時的福祥公主早已瞧出來,她看自己的眼神帶刺,就算是真的救了自己,想必也是不情不願。
妃舒她想不明白,為何君綾會對福祥公主說這樣的話,她片刻失神之後,眼神更為憤怒。
君綾卻不在意她的憤怒,信步上前,對她再次行以師徒之禮。
“從此山高水長,不再複見,望君珍重。”
君綾站起身,便是頭也不回地帶著福祥公主遠去了。
妃舒望著君綾那孤絕落寞地背影,不知為何,方才生出的憤怒之情轉而成了悲屈,她不覺淚流,直至眼眶浸濕了睫毛,淚滴滾落,方後知後覺自己是哭了。她抬起手摸了摸臉上的眼淚,眼前一幕幕掠過的是她與君綾一同成長的過往。
她的蠻不講理,她的性情乖張,鋪麵朝天地傾覆而來。
妃舒這才發現,君綾是基於相信她,才在她的麵前暴露著她所有的缺點,也是因為如此,在後來她利用君綾時,才能如此順利。
“你教了她這麽多年,卻還不了解她的外強中幹,外冷內熱,她本就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傻姑娘啊!”君婀長籲一口氣道。
妃舒轉過頭,含淚望著君婀。
“她依舊背負著,自己是金蠶噬心蠱的罪魁禍首,卻將解開金蠶噬心蠱的功勞給了你,福祥公主此去可會繼承君位,你離開了蝴蝶穀若是遇到什麽難事,也能憑著這事尋到她,讓她為你找一個安身之所,安享餘生。”自己的孩子,終究是自己最明白。
她的小君綾終究還是長大了,學會心細地去為別人著想了。
“以前是我疏於管教,使她不懂何為尊師重道,何為有悖常倫,所以她才會因為君執而鞭笞你。”
“她從來沒有因為你的身份是低微的蠱女,而看輕你,真正看輕你自己的,不過一直是你的自卑心在作祟罷了。”
“你仔細的回想,除卻因你對君執的私心被她發現,她怒不可遏地鞭笞了你,平日裏,她又對你如何?”
“無論遇到什麽好東西,都會想著分你一半,你可瞧見她對其他的婢女與藥師這樣過?”
“而你呢,卻一直利用她的信任,來擺布她,讓她去傷害她最愛的人,你可否心安理得?”
少公子一直藏於密林之中,他見妃舒因抽泣而顫抖著的肩膀,並不覺著她可憐。
她所做一切,不過是自作自受,自食惡果罷了,本應在這世外桃源裏安享餘生的,卻親手把眼前的安穩斷送了。
少公子沒想輕易放過她,他命鸑鷟待君婀將妃舒送出蝴蝶穀後,半路設埋,將妃舒送去楚國。
自楚王滅了西夷之後,雖禁止民間養蠱,但宗親和士卿之間卻養蠱成風,就連自國的繡衣閣也豢養著蠱女,從而以蠱蟲控製那些繡衣使。
鸑鷟結了命令,轉身要走。
可少公子卻再次叫住了她。
“你可否會因她為蠱女而心軟,你可否覺著我讓你殘害同類,心裏認定我是個不近人情之人?”
鸑鷟抬起頭,看著少公子,她語氣堅決地回道:“鸑鷟從未這樣想過,鸑鷟的名字是公子給的,命也是公子給的,鸑鷟知道公子是成大事之人,不會對害己之人有任何仁慈,隻要是公子的吩咐,鸑鷟不會有任何疑慮。”
“況且鸑鷟已經不再是妃樂,鸑鷟就是公子的鸑鷟。”
看來他比君綾幸運,至少每一個用情至善都沒有被辜負。
鸑鷟離開之後,少公子並沒有回到淩霄居去,而是轉身走去了淩霄峰的後山。他放心不下姬雪,因而想去瞧一瞧,他現在到底如何了。少公子依舊同往常一樣,走進了姬雪所棲身的山洞之中。
少公子見到他時,他正危坐在蓮花池的最中央,閉著眼歸息,修複著身體內的妖力,雖是吸收了天嬰精元,恢複了人身,可胸口和手臂上卻還留著紅色的鱗片未曾退去。而姬雪的蓮花池,少公子記得原本是分了三個,醒夢池,五蘊池與返生池。
而如今眼前這池水,已然相互貫通,共同融合成為一體,整片蓮花池中的水呈現碧玉之色。少公子瞧見浸泡在碧玉水中的姬雪緊閉著雙眼,雙眉之間,忽現紅蓮印記。少公子不明所以地走過去,坐在蓮花池旁的石岩兒上,盯著他眉間的蓮花看。
他之前可從來未曾見過姬雪的眉間的紅蓮印痕。
“福祥公主走了?”姬雪得知是少公子來,開口道。
少公子一怔,竟然不知他在內修的時候,還能開口講話。
“你放心,白老拿來的天嬰已經將我損壞的元神修複的差不多了,再吸收這蓮花池中的殘魂片刻,便能恢複如初了。”姬雪緩緩地張開眼睛。
少公子驚異地發現,姬雪的瞳仁也變成了赤色。
“若不是白老急於帶著駮與天嬰離開,我哪裏還用得著靠蓮花池中的殘魂調息,這個老家夥,知道我無礙了,便頭也不回地逃了,還當真是厚待了我這個朋友。”姬雪向少公子倒著苦水,控訴白老對他的不平。
“白老帶著天嬰走了?”少公子問道。
“早就走了,若不是我硬拉著他,要他待我身上的鱗片退去之後,再穩妥的離開,他說不準在我初變人形的時候,就沒影了。”姬雪手臂上的鱗片漸漸地消失,蓮花池中的水也慢慢地在轉變著顏色。
“想必他救你用了太多的真元,才會急於找個地方,與你一樣內修吧。”少公子故意安慰到姬雪。
“我自己失了多少真元,我自己知道,他一個萬年老仙不會這般弱雞的。”姬雪胸口上的鱗片也隨之消失了。
“你是沒瞧見,他得了天嬰後那張興奮異常的臉,這個老家夥一定是拿著天嬰四處招搖去了。”姬雪穿著赤色衣裳飛身上岸的時候,他的蓮花池又變回了原本地模樣。
白色為醒夢池,流黃色的五蘊池,青色的返生池,再次相互分隔,顏色恢複如初。
少公子望著他,覺著他的膚色似乎是比以前白了許多,是近乎那種透明發光的清亮,眉間的紅蓮印記與眼中的赤色,也都不見了。
“修補元神的時候,我損了太多的修為,壓製不住身體之中的妖力,最原始的特征才會顯現出來,而我的元神就像是人的血一樣,失多了,麵色也自然不會好到哪去。”他見少公子看他的眼神存有疑慮,於是開口解釋道。
“你是不是,為了頔夜公主私放了誰的魂魄離開,才會反噬自身?”少公子見他滿不在乎的模樣,故意開口戳他的痛處。
姬雪本是想回去棲身的石洞歇息一會兒,他聽聞少公子說的話後,停了腳步,嘴角勾著無奈的笑。
“是白老告訴你的嗎?”姬雪慘淡地笑著。
少公子搖了搖頭:“是我尋了天嬰借地陳國聖安之時,在終首山遇見個身穿流黃衣裳的姑娘告訴我的,我想那人一定是頔夜公主身邊的人,否則也不會對你的傷了如指掌。”
“是八卦門的人,銅鈴堂的堂主夜海桐,她本是受阿纓的命令一直跟在我身後的,可我不想讓阿纓擔心,這才直奔蝴蝶穀,想是她半路跟丟了,回稟了阿纓,阿纓才會讓她去陳國終首山上等你吧。”姬雪身子剛剛恢複,說話的聲音有些虛弱。
阿纓是姬雪喚頔夜公主的愛稱,既然這愛稱已被頔夜公主默認了,兩人之間關係更為匪淺了。少公子見他弱不禁風地模樣,頗為於心不忍,上前扶著他,與他一同走回起居的山洞中,並安置他於榻上休息。
“你說那姑娘是八卦門的人,還是分堂的堂主,為何卻聽命於頔夜公主。”少公子低頭思量。
“八卦門是頔夜公主所創的,她就是八卦門的門主,否則她怎會輕易地知道,你那時就在陳國的鍾首山。”姬雪盤腿坐於榻,繼續歸息身上的妖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