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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夜卷牙旗千帳雪

  “長公主,是土螻的唾液。”鸑鷟的聲音喚回了正在思慮中的少公子。


  他聞訊走到鸑鷟身旁,見到陶甕裏麵的液體已經變成了赤色。鸑鷟小心翼翼地用銀筷將陶甕裏的雪蟾蜍夾了出來,放在一碗翠色的湯藥中。而後她又從腰間雪青色的布袋裏麵掏出幾隻黑色如同長線一般的蟲子。她將手中的蟲子丟在裏麵,蟲子才沾到陶甕中的液體,就化成了一股煙。而陶甕中的液體,更如血一般鮮豔了。


  “這蟲子名為鐵甲蟲,火熾不死,水淹不死,刀砍不破,唯有這土螻的唾液才能將其化為烏有。”鸑鷟又從袋子裏麵掏出一把鐵甲蟲丟了進去。


  由於宋錦書和長公主分別抱著兩個娃娃,都沒有靠近陶甕,隻是遠遠地看著鸑鷟和少公子二人。


  土螻,傳說中生活在天神九陰所居的昆侖山之中,為凶獸,其狀如羊而四角,食人,四角撞過的動物皆死。津液有劇毒,觸碰到肌膚,可使人傷口不愈合,布滿水泡。集其唾液以焚火而燒之,可散發出黑色瘴氣,這些瘴氣進入胸中變為濁氣,壓製五髒心肺,使人吐不出咽不下,昏死於塌,不能言語,此生淪為活死人


  “土螻,那不是傳說中,天神九陰所居昆侖山裏的凶獸嗎,怎麽可能會出現在現世裏?”宋錦書不可置信地問道。


  “就是因為不可能出現在凡塵裏,才不會被人知曉,也不會被人察覺,唾液可使人傷口布滿水泡,便會誤導太醫們認為傷口的水泡是燒傷而引起的,看來五祚山的山火必定是人故意而為之,用心之人心思縝密,其意更為歹毒。”長公主將繁香放在小榻上,轉身又從宋錦書的懷中接過宋懷瑾,將他放在繁香的身邊。


  “丞相可是得罪了什麽人,非要用此方法來毒死宋爾延?”少公子垂下眸子不願看見長公主在自己的麵前和其他男人親密。


  宋錦書抖了抖衣袂上被宋懷瑾壓出的褶子道:“我聽爾延的意思是,當時他去巡守王陵,並沒有遇到山火,而是澹台成蹊尋到他的時候,告知他兵營附近的林子著了火,兩人一同趕去時,在半路上被忽從天降的箭火給圍了起來。”


  “丞相的意思五祚山的山火是與澹台成蹊有關?”少公子知道宋錦書隻是在分析當時的情形,可因他親近了母親,才故意說出這樣的話擠兌他。


  長公主看出了少公子對宋錦書的無理取鬧,故而溫柔地走到少公子跟前道:“丞相的意思無非就是,先尋出策劃五祚山山火之人的居心叵測,從而減小範圍,才能判斷這縱火之人到底是誰。”


  “可否是你那小徒弟得罪了誰,要這樣坑害他。”


  少公子閉著眼冷靜了片刻,頭腦也漸漸冷靜且清晰了起來,如若宋錦書說的一樣,這火是朝著澹台成蹊燒過去的,就更加複雜了。


  “我聽宋爾延說,隨著箭火而至,四周還發出巨大的聲響,仿若平地驚雷,而火勢也是忽地就大了起來,若不是成蹊迅速將宋爾延從一處火弱之處推了出去,宋爾延也不會毫發無傷地逃了出來。”宋錦書並沒有在意少公子如孩子一般的無理取鬧,反而一直溫潤祥和,嘴角含笑。


  似乎隻要是長公主在他身邊,不管受多大的苦難,他永遠都是在笑著的。


  少公子的腦袋裏麵已經亂成了一團漿糊,他不明白澹台成蹊初來乍到,安陽哪裏會有容不下他的人在,若說是燕君,手也不可能現在就伸到安陽來。少公子突然想到那一身紫衣的少年,若說是衝著少公子來的話,燒死澹台成蹊和宋爾延,那便是利己的益事了。


  幾個人正各費心神地猜想著縱火之人的身份,忽地小榻上傳來了陣陣啼哭聲,少公子抬眼望去,卻見繁香正拉著宋懷瑾的手放在嘴裏吸吮著,而宋懷瑾似乎害怕繁香將他的手指咬掉,正大聲啼哭著。


  長公主見狀立即走上前,俯身抱起了宋懷瑾將兩個小娃娃分了開來:“你這小子倒是個惜命的,繁香又不是什麽猛獸,吮了你一下,你便委屈的哭了起來。”


  始作俑者霍繁香咿呀咿呀地笑著,這使宋懷瑾更加害怕起來,兩雙小手拉著長公主的衣襟說什麽都不鬆開了。


  宋錦書被宋懷瑾逗樂了,他素白的手碰了碰他的臉蛋:“這孩子這麽小爹娘就不在身邊,不知以後會不會適應。”


  少公子眉頭一蹙,心想這莘嬌容還真是舍得,居然丟下了孩子跟著宋爾延一起去了宛南關。


  “再怎麽不適應,也比那邊陲之地要好,小孩子的身體本就嬌弱,比不得大人,若是真的遇到個頭疼腦熱的,到時候連個會瞧病的醫官都不在,小孩子豈不是活受罪呢。”在長公主不停地安撫下,宋懷瑾終於不再哭鼻子了。


  “這倒是,”宋錦書頷首微笑道:“要不長公主也便替我照顧這小娃子吧,我平時公務繁忙,阿莞又是與成蹊新婚無暇,我怕府上的奶娘不盡心,養壞了懷瑾,況且若是養在長公主這兒我既放心,這小子還能與繁香做個伴。”少公子知道宋錦書將宋懷瑾養在長公主府上的居心。如此一來,他豈不是以後有的是借口來長公主府了?


  少公子剛要開口婉拒,便聽到長公主道:“如此甚好。”


  “我見繁香也十分喜愛這小娃娃,兩人的父母皆不在身邊,倒不如養在一處,相互還能有個伴。”


  少公子衣袖下邊的手已經狠狠握成了拳頭,他不知為何氣的渾身發抖,卻不知該說些什麽。


  長公主含笑望著少公子,隨後叫來了繁香的乳娘,讓她喂飽兩個小娃娃後,再哄他們睡覺。


  “丞相忙了一早上,還未換朝服,不如先回府上歇息片刻,改日再來瞧你那小娃娃吧。”長公主回身坐在小榻上,柔聲地道。


  宋錦書以臣禮拜別長公主,看了少公子一眼,似乎在暗示他與他同去。


  少公子也正有此意,要與這有事兒沒事兒便往自己母親身邊湊的人說上一說,抬起腳剛要走出去,卻又聽見長公主道:“鸑鷟,替我送丞相出府,少執,你留下,我有話與你說。”


  鸑鷟詫異地看著少公子,俯下身子回了一聲,便跟著宋錦書一同走了出去。


  長公主遣散了四處侍奉的侍從,而後從袖袋裏麵拿出一張巾帕遞給了少公子。


  少公子好奇地接過,展了開來,隻見上邊用金色的絲線繡著兩個小字,維摩。


  少公子拿著巾帕,摩挲著上麵的兩個字,不明所以地看著長公主。


  “這是母親替你取的小字,仲遠說你的冠禮早在受封昭明君的時候,周王已經替你操辦了,隻是字號卻一直遲遲沒有取,白老說你拜了蔡國有名的仁切大師為師,所以母親便為你想了這樣字號,維摩亦為佛語裏的無垢,無塵。”


  “母親給的,我都喜歡。”少公子開口說道。


  他並不時常呆在母親身邊,所以有關於他的這些事情,想必長公主大都是從白老和宋錦書那聽得而來。其實少公子未明,長公主能知曉自己這樣多的事情,並且每一件都上心,少公子心裏有些酸澀,更多的是無可奈何的無力之感。


  半響,長公主突然開口問道少公子:“你是不是因為母親的緣故,才不喜歡仲遠的?”


  少公子低著頭沒有說話,他知道,現在周地之內,最不能得罪的便是宋錦書,更不能在得到昭明君的身份之後,就對當時引薦自己給周王的恩人棄之不理。這樣未免會讓他人覺著少公子是過河拆橋,品德崩壞之人。


  “你既然已經選擇踏上這條謀權的不歸之路,有些私情就該放下了,我雖然不希望你因步步為營而變得冷血無情,但是這路一旦開始走了,就不可能回頭了。”長公主收起了笑容,神情忽變嚴肅。


  “我不希望你重複我的舊路,所以便不希望你與當時的我一樣,為任何一件私情,半途而廢。”


  “方才,你不喜仲遠接近我,如同孩子一般無理取鬧,仲遠自是不會放在心上,但我要你明白,權謀的道路上,不可能再出現像仲遠這樣的人去縱容你,你若管不住自己那點心性,便盡早離開,回到蝴蝶穀去做你的世外毒醫。”長公主將手掌藏在衣袖之中,緊緊地握成了拳頭,她依舊神色嚴厲,卻心有不忍。


  少公子看出了長公主說話時的色厲內荏,她說的並沒有錯,走在爭奪權力的路上,最容不得的便是私情。少公子在心裏已經將宋錦書當做了自己的人,由此才會隨意暴露出自己的心性。


  “維摩記住母親的話了。”少公子拱手一拜。


  見少公子垂下了頭,長公主眼裏多有不舍之意,她轉眼便隱藏了情緒,而後又道:“想必這次回來,也是短暫做停留,不日你便又要離去了,我不祈求你時時留在我身邊,隻希望你能小心再小心,謹慎再謹慎,隻有命在,你要的東西才會有機會獲得。”


  少公子出了禪虛院往長秋院走的時候,在竹林的石桌旁邊瞧見了宋錦書。他悠閑地坐在石凳上,閉眼聽著潺潺流水,而方才長公主吩咐送他出府的鸑鷟,也站在一旁。


  她見少公子走了過來,立即對少公子打著手語,讓他快些離開。


  少公子笑了笑。


  鸑鷟並不知少公子與宋錦書二人微妙的關係,她隻認為少公子討厭宋錦書,而宋錦書卻像一塊怎樣都捏不壞的麵團一樣,無論少公子怎樣與他無理取鬧,他都不生氣。


  “既然都來了,就過來坐吧。”宋錦書聽到了少公子的腳步聲,繼而閉眼道。


  少公子本來也沒想離開,抬著步子就朝宋錦書走了過去。


  “原先這地方沒有這片竹林,坐在這一眼就能看到清泉流水,碧波湯湯,這裏被選作長公主府之後,我便著手布置了這片竹林,幽深靜謐之中,隱有流水之聲,亦是風雅之事。”宋錦書張開雙眼,轉過身望著少公子道。


  母親還是清河公主時,住在周王宮的清溪宮裏便有一處一模一樣的竹林,竹林之外也有潺潺流水之聲,仿若置身於清幽的山澗之中。少公子回想著第一次留宿宋府之時,被安排在宋錦書竹穗院,也是這樣一處靜幽的竹林。


  鸑鷟小心地察覺著少公子的舉措,她懼怕少公子不分青紅地再與宋錦書擠兌起來。


  少公子麵無波瀾地坐在宋錦書一旁,淡淡地說了一句:“丞相有心了。”


  鸑鷟鬆了一口氣,若是少公子與宋家真的決裂了,以她如今者身份,位置還真有些尷尬。


  “維摩這字你可喜歡,這是我同你母親一齊想出來的。”宋錦書垂著眸子,似笑非笑地道。


  這話又讓方才鸑鷟放回到肚子裏的心,又跳到了嗓子眼。


  少公子依舊麵目表情地道:“喜歡,維摩意為佛語無垢無塵,丞相的意思是讓少執始終保持天真的心性嗎?”


  “我是讓你,莫忘初衷。”宋錦書意味深長地看著他,卻不點破。


  宋錦書的意思,與長公主的意思一樣,都是在告訴他莫要為了自己的私情,而放棄初誌。


  少公子垂著眸子,沒有說話。


  須臾,宋錦書又開口道:“在楚國的百獸園之中,可能會有土螻的存在。”


  少公子和鸑鷟皆是一驚,他們對望了片刻,少公子開口問道:“為何方才在母親跟前,你卻不說,還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那是因為我不想讓她再受任何傷害,這安陽城,知道的越多,危險便越大。”宋錦書擰著額頭說道。


  “而且,我還知道,早七日之前,周王曾下令移栽柒園的杏樹於五祚山上,而澹台成蹊與宋爾延折回兵營所經過的,燒起大火的地方,就是那片最新移栽的杏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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