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夢為遠別啼難喚
一早到了五祚山的軍營,未想宋爾莞來的比少公子還要早,她一身戎裝颯爽,隻是麵色有些蒼白。
宋爾延聽聞澹台成蹊被宋爾莞打傷的事後,雖說了幾句責怪宋爾莞的話,可當知道宋爾莞即將代替澹台成蹊與少公子遠行尋天嬰的時候,麵色卻改露不舍。
他就這一個相依為命的妹子,恨不得讓她時時刻刻呆在他所掌控的範圍之中,宋爾延想及早讓她安分地嫁人,相夫教子,否則當澹台成蹊出現的時候,他也不會欣喜接受。可宋爾莞自小性子倔強,又是不安現狀地愛出頭。宋爾延拿她沒辦法,隻能順其自然,暗自祈禱她一切平安。
宋爾延翻來覆去地,慎之又慎地囑咐少公子,路上一定多多護著宋爾莞周全。少公子明白宋爾莞對宋爾延來說是極為重要的家人,於是點頭答應,一定完璧歸趙。
如若不是宋爾莞嫌他嘮叨,先行一步離開了,宋爾延一定會拉著少公子囑咐到明日早上。
擺脫了宋爾延少公子跟在宋爾莞的身後,兩人一同尋到了在五祚山上玩耍的駮。想是澹台成蹊與宋爾莞說過此龐然大物的奇妙之處,這便使宋爾莞第一次見到駮時,不露驚慌,十分淡然。
他見宋爾莞雖然不懼怕駮,但是卻站在駮的身邊,停步不前。少公子答應宋爾延一路上要照顧宋爾莞,因此,他拉著宋爾莞的手臂,抬腳便帶她飛上了駮的背上。
宋爾莞起先一驚,而後隨著少公子一同向上,穩穩地落在了駮的身後。
“謝謝。”宋爾莞落穩之後,輕聲地說道。
少公子回頭朝她輕笑,而後兩人共乘著駮先往楚地的雲夢澤去了。
而今,這九州之上,隻剩下四處是最可能擁有天嬰的地方,於安陽最近的便是兗州楚地之南的雲夢澤了。
雲夢澤,九州最闊的大澤,楚國兩河,羊雍河與淨流河穿湧而過,在雲夢澤的附近分別有洞庭與庫沙兩個小湖,景色最好的地方,便是洞庭湖邊上,常開不敗的曼珠沙華了。少公子記得,澹台成蹊與他說過,最有可能出現天嬰的地方,便是顏色長盛之地,因此少公子帶著宋爾莞乘著駮,未去別處,而是直接落到了洞庭湖邊上。
這洞庭湖,比庫沙湖小了一半,算是讓少公子尋到天嬰阻力小了一些。
宋爾莞看著盛開在湖邊,一望無邊的曼珠沙華,她眼前不禁又浮現那日情形來。
若是當真不喜歡,哪裏又會生出惆悵之感呢?
少公子安撫著駮,回身看了看魂歸往昔的宋爾莞。隻見她玄青色的鬥篷被風吹起,飛揚在豔紅的曼珠沙華之間,她垂著眼,眉間緊鎖,可臉頰上卻帶著絲絲緋紅。
少公子笑了笑,他記得澹台小喜對他說過,宋爾莞就是在這片曼珠沙華之中,將自己對成蹊的那份喜愛透露的徹底。她現在未能明白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或許等她明白了,她就能坦然接受成蹊了。
少公子才要開口喊她回神,卻被身邊的駮猛地帶入了洞庭湖裏麵。
雖然現已是夏日,但冰涼的湖水霎時間浸濕了少公子的衣裳,讓他不禁打了個寒顫。而站在花間的宋爾莞聽到少公子落水的聲音,這才回神,連忙從曼珠沙華裏跑了過來。
“這駮從來未像現在這般急躁,想是感應到了什麽才會如此,你莫要下來,暫且在湖邊守著,等我回來。”少公子拉著駮尾巴,朝著岸邊的宋爾莞喊道。
宋爾莞點了點頭,看著駮將少公子往洞庭湖裏麵帶了去,不一會兒便遠成了一個黑點,而後消失不見了。
宋爾莞心裏莫名地覺著慌張,她將盤龍棍放在手裏,緊張地看著湖邊,興許是她的感覺錯了,為何總覺著有人在暗處盯著她們。
少公子跟著駮下了洞庭湖。
由亮到暗,少公子在水中無法呼吸,逐漸被水壓的胸口痛了起來,少公子向前遊去,伏在駮的背後,他必須要省些氣力,否則以他閉氣的時間,絕對不會在水裏停留太長時間。
頭頂的光亮漸漸消失的時候,少公子的氣也用到了盡頭,可他仍然不想放棄,他雙手死死地拉著駮的鬃毛,可能是扯痛了它,它才停了下來,回頭看著少公子因為失氧,已是麵色慘白。它見此重重地搖了搖身體。
少公子張大雙眼,不可置信地看著駮的後背之處,裂開了兩道縫隙。從這縫隙之中隱約有光散發而出,隨後溫和的光芒逐漸擴大,散開在漆黑的湖水之中,而後從發著光的縫隙之中,漸漸地生出了兩隻透明的翅膀。
翅膀相互纏繞,將少公子緊緊包裹在裏麵,形成了一個密閉的空間,隨著這空間逐漸變小,這其中的水也跟著逐漸地排空。
即將窒息的少公子,終於得到了喘息的機會,他趴在駮的背後,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駮那黝黑的雙眼見少公子已無大礙,這才繼續帶著他向湖的最下麵遊去。
經曆過一片深不見光的黑暗,少公子感歎於洞庭湖的廣大,遊了許久卻都見不到湖底。過了一會兒,卻見遠處有點點熒光,少公子眯起眼睛,見到熒光越來越大,越來越大,一直到滿眼全是朱紅色的瑩光,鋪滿了整個湖底。少公子仔細地朝著四周望去,發現這些朱紅色熒光,正是長在湖底的曼珠沙華所散發出來的。
他被眼前一望無際,且長在水底發著光的曼珠沙華所震撼許久,隨著水底的暗流波動搖曳,那些花兒就像是在路地上隨風飛舞地模樣。
此異景精妙卓倫,撼動人心。
誰能想到,洞庭之上有曼珠,洞庭之下仍生曼珠。
駮帶著他在這片紅光之中穿梭,待遊到了紅色瑩光最盛的地方,才停了下來。
少公子俯身上前,卻見離著不遠的一束曼珠沙華之下,生著一個奇怪的肉團。少公子連忙從袖袋之中拿出一張被打濕的絹帛,參照著澹台大伯畫給他的天嬰圖,才確定麵前這個就是他一直尋找的天嬰。
他驅使駮上前,可駮似乎十分懼怕天嬰,一直圍繞著附近的一片遊蕩,不敢輕易上前。
少公子拿出隨身帶著的琉璃盞,坐在駮的背後,看著駮不停地環繞著天嬰遊弋。
看來,這天嬰果真是要少公子親手才能拿得到。
他低頭摩挲著琉璃盞上的鳳凰,若是此時衝出去,他順利挖到了天嬰,再由駮帶著他向上遊,他應當能撐得住。
可若是他失敗了呢?
少公子有些怕了。
若是失敗,他便葬身於洞庭水下,再也回不去了。
他望著那株曼珠沙華之下醜陋肉團,抽下腰間的衣帶,將琉璃盞上的鳳尾與自己的手牢牢纏住,另一隻手抽出靴子之中,綏綏曾丟給他的匕首。
他站起身,眼神裏寫滿孤注一擲的決絕,他輕輕地踏了踏駮的脊背。
若是他此次真的回不去了,他的綏綏可否會原諒他,原諒他為了幫助她得到天嬰,解開金蠶噬心蠱,而冒生死之險,原諒他在蔡國,對她所做的那些傷害她的事情,原諒他為了身份地位,放棄了她,原諒他這次也許再也無歸。
駮的透明翅膀忽地消失了,少公子閉著氣衝入了水中,憑著自己最快的速度,以匕首割斷了天嬰與曼珠沙華的連接。他將浮起來的天嬰扣在琉璃盞中,又將琉璃盞的頂與身用布帶牢牢係緊並纏在身上。
待安置好天嬰之後,少公子回身朝著駮遊去。
可此時,水底忽地湧蕩起一股巨大的暗流,少公子似乎感受到了由遠及近的衝擊。他低頭望去,卻見麵前那一片發著光亮的曼珠沙華,正在一點一點地由遠及近地逐漸枯萎去了。
少公子正處於這一片紅光的最中心處,四麵八方而來的黑暗湧來越來越快,伴隨著光芒退去的,還有那未知的暗流洶湧。
少公子奮力向上遊去,可就在快要觸碰到駮時,被洶湧而來的暗流衝到了別處。
少公子將裝有天嬰的琉璃盞護在胸前,他想要以真氣打散迎麵而來的暗流,卻發現根本無用。
四周一片黑暗,唯有少公子手裏的天嬰正散發著光亮。
少公子眼前的一切越來越虛幻,他胸口的重量已經到達了極限,可手上還在緊緊攥著盛放天嬰的琉璃盞。
四周的暗流如同迎麵之風一樣,快速地劃過他的身體。他已經分不清現實和夢境,天地黑暗,他漂浮著看不到邊際,忘卻所有。
駮尋著天嬰的光亮,尋到了已經昏死過去的少公子,它奮力地朝他遊過去,將他護在兩爪中間,而後猛地向上一躍,破水而出。
守在岸邊的宋爾莞先是擔憂少公子是否能安然歸來,而後便見一地火紅的曼珠沙華瞬間開敗,再也不見往日的鮮豔。
她警覺地看著四周,一時間風聲鶴唳。
隨著身後的水麵傳來了忽地一聲巨響,她麵色驚懼回身看去,卻見駮破水而出,飛向不遠出的灌木叢裏。
宋爾莞見狀朝著駮飛落的方向奔過去,落地之後卻見周遭站滿了手持刀劍的黑衣人。其中為首的是一個胡子遮住半張臉的魁梧大漢,他拿著長刀正朝著昏死過去的少公子刺去。
宋爾莞放出盤龍棍上的金龍,朝那人打去。
金龍如同飛箭一般,擋住了絡腮胡子的長刀。宋爾莞隨即將盤龍棍一分為二,放出棍子三麵的短刀,與底方的鐵刺,她英勇地抬腳上前,與這些黑衣人廝殺起來。
少公子便是被這一陣兵器相交的聲音吵醒的,隨著駮的爪子在他胸口有節奏地擠壓著,他胸口淤住的湖水終於全部吐了出來。
他坐起身,腦袋仍舊漲的發痛,他摸索著手上的琉璃盞還在,眯著眼睛靠在一旁,喘著粗氣。
“還不快過來幫忙。”見少公子醒後,宋爾莞猛地大叫道。
少公子聞聲猛地清醒了些許,看著近在咫尺的駮,和遠在一邊空地上與一群黑衣人正在打鬥的宋爾莞。
少公子用力甩了甩頭,驚覺自己原來還活著,踉蹌地起身,卻發現自己已經不在洞庭湖邊了,他回身看著正在用力抖落身上水珠的駮,以及腳下已經敗落的曼珠沙華,顯然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
少公子耳邊傳來長刀破風的聲音,他點腳飛起,避開從背後劈來的鋒利。
駮甩幹淨了身上的水,猛地飛向空中,盤旋在少公子附近。
少公子抽出含光劍,與方才劈他的人交戰。
那人左手持一柄長刀,右手持一把短劍,無論是進攻還是防禦,似乎都是無懈可擊。
那人的半張臉被亂糟糟的胡子給擋住了,根本看不清真麵目,不過以身形判斷,他的歲數應當與少公子不相上下。
“不知何事得罪了這位壯士,非要置在下於死地不成?”少公子見這絡腮胡子身穿黑衣,身體健碩,一看便知常年習武,功夫與少公子不相上下。
“有人出錢買你命,我自然要忠人之事。”他再次朝著少公子進攻。
少公子已退為守,逐步摸清了絡腮胡子的套路。他進攻之時,作為防守的右側最弱。見此,少公子淩空一躍,俯身朝下地朝他右方刺去。
他抬手用短劍擋,卻不敵少公子的含光劍。
他的短劍被斬成兩半,右手也因此受了皮肉之傷。
少公子不再與他做過多的糾纏,轉而飛向宋爾莞。
想是黑衣人越來越多,宋爾莞開始力不從心,她不斷地放出棍子上的金龍以作自己的防禦,棍子底部的鐵刺已經被染滿了血,她肩膀挨了一刀,將她身上的黛色衣服染的顏色更深了。
少公子拉著她的手臂,帶著她突出黑衣人的重圍。
絡腮胡子不死心,以單刀之力,再次與少公子交戰。
耳邊傳來了鳴箭之聲,少公子連忙拉著宋爾莞躲了開來,卻見身後正要劈刀而下的黑衣人胸口中了一箭,倒地身亡。
少公子將宋爾莞護在身後,警覺地看著四周。
這些黑衣人也停住了手,朝著四處的灌木之中望去。
風略過葉
“暗影閣最近很囂張嘛,殺人都敢殺到楚地來了。”不遠處的灌木後麵,一位身著銀甲身形魁梧的男子,正騎著一匹毛色金黃的駿馬,自遠處緩緩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