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從此憂來非一事
“你何時將她綁回來的,你將她打傷了嗎?”少公子從欄杆上飛身而下,眼神略有淩厲,並質問道宋爾莞。
“她又不會功夫,我打傷她做什麽,隻要麵見周王時她乖乖承認盜了墓穴,並且將拿走的東西如數歸還,我亦是不會再為難她。”宋爾莞挑著眉角不屑道。
少公子聽聞麵色一沉,將含光劍收回劍鞘,轉身就要走。
宋爾莞看出了少公子這是要去五祚山上的星宿宮去救澹台小喜,她連忙觸動盤龍棍上的機關,使蟄伏在棍子上的金龍忽地朝少公子飛去。少公子聞聲,抽出含光劍,將金龍打了回去,又回身往前走去。
宋爾莞將盤龍棍分成兩半,鋒利的刀再次從棍子三麵刺出:“別以為周王親封的昭明君,我就不敢把你怎樣,做錯了就是做錯了,你憑什麽這樣理直氣壯。”
“阿莞。”宋錦書瞪著眼睛,生怕兩人再打起來。
可是他還沒來得及開口相勸,宋爾莞的盤龍棍已經朝著少公子打了出去。
因為擔憂澹台小喜,更埋怨宋爾莞不顧一切將澹台小喜綁來安陽,所以少公子再次出劍的時候,帶著十分強大的戾氣,他回身一劍,直接劈飛了宋爾莞手裏的盤龍棍,索性是及時收手了,劍鋒並沒有觸碰到宋爾莞半分,可含光劍淩厲的劍氣波及到了宋爾莞,將她震飛後,下落於地。
料想憑著宋爾莞的內力來抵擋少公子的這一劍氣應當是輕而易舉,可今夜不知怎地,她被這劍氣打到了之後,身體竟向後倒去,落在地上吐出一大灘鮮血。
“阿莞。”最先衝上去的是宋爾延,他一把推開他身前的宋錦書,飛奔到宋爾莞身邊,抱起她,神情慌張地喊著她的名字。
宋爾莞躺在宋爾延的懷裏,困難地呼吸著,卻依舊翻著白眼瞪著少公子,少公子見她眉宇之間有一絲黛色幽冥之氣,分明是大限之兆。他嚇出了一身冷汗,連忙上前去看,卻被宋爾延警惕地用手臂擋住了。
“昭明君的好意,宋爾延心領了,我就這阿莞一個妹子了,失去宋家的任何一個人都不能失去她。”宋爾延將宋爾莞緊緊地抱在懷裏,雙眼通紅,這樣子就像是護短的野獸一般,誰都不讓靠近。
少公子站起身,略有些尷尬,他抬頭看了一眼宋錦書,隻見他拿下自己身上的玉牌吩咐家奴去宮裏請太醫。少公子不知為何,突生羨慕宋爾莞有這樣多的人為她擔憂。
可他呢,在周地,有多少人對他是傾以真心呢?
“怎麽,為了你這一個妹子,你連阿容也不要了嗎?”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宋爾莞吸引的時候,誰都沒發現院子的另一邊,一個掌燈的家奴領著兩個穿著狐裘皮毛鬥篷的女人走了進來。走在最前麵的女人大約三十多歲的模樣,皮膚白皙,眼角和眉梢微翹,使她看起來略有些嚴肅,而另一位則是嬌俏的少女,她默默地跟在女人身後。
由於夜色漸濃,少公子並沒有看清來人的麵目,所以他也不知這個正在說話的女人的身後,站著的就是澹台小喜。反而是小喜,借著燈台的光看到了滿嘴都是血跡的宋爾莞,立即跑了過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宋爾莞左臂的衣袖扯了開來,少公子這也看清了,宋爾莞的左臂上有一條長長的劍傷,血肉被劈開成黛色,卻不是正常的血紅。
小喜拿出懷裏的藥粉傾倒在傷口上,那傷口上的黛色剪去了半分,恢複了一些,可血肉仍然沒有愈合。
“小姨母,你怎麽來了,這個姑娘又是誰,阿莞她到底怎麽了?”一直站在宋爾延一旁的抹著眼淚的莘嬌容見到款款而來的人開口問道。
方才說話的女人,正是五祚山星宿宮裏麵的執掌大司巫祝莘家三房小女,莘嬌容和莘嬌陽的小姨母,莘婺。也是宋爾莞的上屬。
“這姑娘是阿莞剛剛丟到五祚山上,說是盜了周殷王墓的,她讓我好生看著,明日送到周王的朧北宮去。”莘婺上前對少公子和宋錦書分別拜了禮後說道。
“要說這阿莞也是傻,明明受了龍淵劍的幽冥之氣,還死撐著不讓澹台家的姑娘醫治,怕自己親手將救命恩人送上斷頭台,從而心裏有愧,這就要回來與你們做道別,然後自己尋個地方靜靜的死去呢。”莘婺麵相柔婉,可說起話來倒是刻薄,可是這刻薄的初衷,卻源於關心。
“龍淵劍不是在成蹊手上嗎,怎麽,宋爾莞同成蹊正麵過招了是嗎?”不明其中發生了何事的少公子詢問澹台小喜。
然而澹台小喜沒有回答少公子的問題,她從懷裏拿出兩片翠色的葉子放進自己的嘴裏咀嚼了嚼,隨後吐在手上,又用刀割開了自己的手指,將血和葉子的碎渣和在一起,塗在宋爾莞的傷口上。不一會兒,傷口的黛色完全消失了,終是恢複了正常的血肉之色。
“有筆有紙嗎,阿莞這幽冥之氣暫時是壓製住了,可是還需要下幾劑湯藥才能徹底祛除,我這寫個方子,你派人去城裏挨家藥鋪去湊齊,天亮之前一定要將這藥灌進阿莞的嘴裏,否則阿莞這一身功夫都要廢掉了。”澹台小喜對宋爾延說道。
宋爾延靠得近,自然也看出了小喜焦急地模樣,她是真的想救阿莞。所以不管是盜墓人還是殺人犯,他宋爾延都不在乎。小喜是救命稻草,他選擇相信她。囑咐澹台小喜跟在他身後,便抱起宋爾莞起身,一行人往宋爾莞住的芳華院奔走。
宋錦書放心不下,自然是跟在他們後麵,一同去了芳華院。少公子看了一眼站在一旁沒有動的莘婺,似是有意地停留在原地。少公子抬起腳,才要跟在宋錦書身後的時候,卻被她一把拉住。少公子起先覺著有些莫名其妙,可心想或許她有重要事與自己說,甚至可能是關於小喜或者是宋爾莞的,他停下了腳步,不再前行。
待院子裏的人走幹淨了之後,莘婺轉過身看著少公子,卻緩緩地笑了起來。
“巫祝為何笑我?”少公子麵色平靜地問道。
“我可不敢笑昭明君,我是在笑阿莞那個丫頭。”莘婺看著少公子說道。
“她如今命懸一線,我可不覺得有什麽好笑。”少公子思慮片刻之後,也眯著眼睛跟著莘巫祝一同笑了起來。
“昭明君心裏已經有了答案,又何必來質疑我呢,還是想想明日進宮麵周王時,怎樣才能保住你那盜墓的小相好才是正事。”莘婺笑道。
“她不是。”少公子脫口而出。
“我知道她不是,可是依照目前的星盤來看,她可是陪你走到最後的人呢。”莘婺抬起頭望著暗夜之中的幾顆星,不知為何神情有些落寞。
少公子胸中一緊,他不知莘婺的這句話是否準確,可是他心裏明白,他心裏想要的那個人並不是小喜。
“參星為冬,商星為夏,那隻蝴蝶如果沒有參宿的帶領,是紅顏薄命之象,可偏偏又生在商宿一旁,要知道參商二星是永不相見的,所以昭明君若是真的喜愛心裏的那個人,不如就讓她飛去參宿身邊,這樣或許還能保住一命。”莘婺晶亮的眸子看向少公子道。
“莫非莘巫祝知道些什麽?”少公子挑著眉毛問。
“我隻看得懂暗夜中的一切,其他的一概不知。”莘婺翹著嘴角,仍舊如方才那般笑的明媚。
少公子不再開口問,回想著莘巫祝所說的話,卻怎樣都想不明白。
入夜,莘巫祝已經與宋錦書告別,先行回到五祚山星宿宮去了,一直折騰到了夜半子時的宋府也安靜了下來。芳華院隻留下澹台小喜和宋爾延兩人在照顧著宋爾莞。少公子走到芳華院的時候,看到小喜正在為宋爾莞煎藥。
爐裏的火光微弱,小喜拿著蒲扇不停地來回煽火,不知是爐火傾出的煙霧熏到了她眼睛,還是因為光亮使然,小喜的眼裏好像蒙著一層晶亮的水霧。
少公子走過去,地給她一張素白的帕子。
小喜抬起頭看著少公子,眼淚隨之而出。
“如今她這算是得救了,你哭什麽?”少公子將帕子放進小喜的手裏淡淡地說道。
小喜望著手裏的帕子,輕歎了一口氣,轉身用少公子遞給她擦淚的帕子,握著煎藥的藥罐,將煎好的藥湯倒入一旁的碗中。少公子見狀笑了笑,並沒有說話。
她端著藥湯出了門,大約過了一炷香的時辰才回來,手裏端著的是已經空了的藥碗。
少公子坐在連廊的座椅出等著她,此時的風停了下來,雪已經變成猶如鵝毛一般漫天飛舞。少公子從沒見過這般濃厚的雪,自然也不知雪夜是這樣的好看。
四周萬籟俱靜,隻有雪落地的輕盈。小喜走到少公子身邊,立於他身側。她清楚少公子心裏裝著的不是她,卻還在竊喜少公子與宋爾莞對峙的時候,少公子心裏是惦念她的。可方才,他遞給她手帕時的疏遠才又讓自己看清了少公子的心思。他看不到,她為了他跋涉了千山萬水,也看不到,她的淚光是因為再見他的喜極而泣。
或許,他根本就不想知道。
“龍淵劍藏於周殷王墓穴之中,自然沾染了幽冥之氣,想必成蹊的第一劍就劈了宋爾莞,所以她才會傷成這樣,可是我想不通,既然成蹊傷了宋爾莞,怎麽不把你救回去,反而讓你跟著她一路來到安陽?”少公子什麽都知道,可什麽也不知道。
小喜起先看向少公子的眸子裏閃著光,可不知為何卻暗自淡了去,她垂下眸子坐在他身邊,說起了宋爾莞在澹台家發生的事情。
龍淵劍送給澹台成蹊的時候,少公子並沒有注意到劍上覆著幽冥之氣,澹台成蹊也沒有注意到,束之高閣幾日之後,忽然想起,拿出來翻看之餘,卻發現怎樣都無法將劍從劍鞘中拔出來。據小喜說,澹台成蹊用了很多方法都不奏效,一直到遇見了宋爾莞。
少公子留下了澹台成蹊的名號,宋爾莞自然也跟著名號找了來,她隱去了身份,以家奴的身份接近了澹台成蹊,宋爾莞恍然大悟是少公子用了澹台成蹊這個名號騙了她,懊惱之餘,卻也思忖著目前最要緊的是先將龍淵劍搶回來,帶回周地複命。她故意接近澹台成蹊,使得澹台成蹊偏偏對她生出了別樣的感情,因而無論何事都對她敞開胸懷,包括龍淵劍。就在宋爾莞快要將龍淵劍騙到手的時候,小喜卻認出了她。在周地五祚山王陵之中,兩人是見過彼此的,小喜自然也曉得她來澹台家的目的。出於害怕宋爾莞會傷害澹台成蹊,小喜連忙將真相告知給澹台成蹊。得知真相的澹台成蹊自知被宋爾莞利用了,惱羞成怒,一改往日溫和的模樣,不但與宋爾莞爭執不和,甚至還動起了手。
可澹台成蹊的武功是什麽情況,少公子再清楚不過了,他自小身子骨便不好,因比同齡之人瘦弱幾分,這才被少公子逼著習武強身健體的。他使的龍淵劍因纏繞著幽冥之氣而無法出鞘,赤手空拳也打不過宋爾莞。他好顏麵,打不過一個女人,自然也拉不下臉去叫幫手,更不敢跟家裏人說。於是就眼睜睜地看著宋爾莞拿走了龍淵劍,也擄走了澹台小喜。
小喜自然沒想到自己的弟弟能這般廢柴,一路上戰戰兢兢地跟著宋爾莞,十分懼怕她一掌就將她給劈了。不過好在這一路上澹台小喜順從乖巧,宋爾莞並沒有將她如何,反而是將她照顧的無微不至。
小喜逐漸安了心,也與宋爾莞攀談起來。
幾經相處之後,澹台小喜發現宋爾莞並不是天生凶神惡煞,想是兒時的經曆與普通家的姑娘不同,渾然天成地致使自己周身散發著率真和幹脆。兩個人逐漸交好,宋爾莞也許諾澹台小喜,將龍淵劍還給周王,自當會替小喜向周王求情,斷然不會讓她因盜王陵而喪命。
這一諾千金使小喜鬆了口氣,也讓她對重情重義的宋爾莞好感遞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