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似此星辰非昨夜
自入周地以來,宋錦書對少公子處處照料,就被少公子當做是別有用心。今日瞧來,算是看清了宋錦書的心思。不過這也不要緊,他既然是因為清河公主,才對自己有著不計回報的扶持,那麽少公子不如好好利用。
目前少公子勢單力薄,更需要的是同盟,而非敵對,至於他如何覬覦自己的母親,還要看他有沒有這個本事能打動清河公主已經枯死的心。
“你今日故意去朧北宮找我,可是與我有什麽事情要說?”宋錦書回想到今日一早,少公子分明是去周王那裏尋他的,便開口先問道。
少公子怔了怔,如若不是宋錦書提起,他險些是忘記了正事:“隻是想要詢問丞相,宋爾延的妻妹可是在紾尚閣裏麵做琴樂師父?”
“怎麽,你看上那姑娘了?”宋錦書深知少公子並沒有說真話,故意這樣說道。
“我未曾見過她,何來看上她一說,隻不過是我的一位朋友問起過。”少公子沉穩應對。
“你的這位朋友,可是陳國的信北君?”宋錦書站定腳步不再前行。
少公子也隨著停下了腳步,他抬起頭定睛看向宋錦書,眼神鎮定沉穩,仿佛早知宋錦書會知道這件事情。
“那姑娘昨夜來宋府尋嬌容時,我便覺著有些蹊蹺,我留了心思,派手下的護衛去聽她們的談話,那姑娘倒也是有情義,隻苦訴自己被人輕薄了,多餘的事情無論嬌容怎樣詢問,她都不願意說。”宋錦書又開始前行。
少公子看著宋錦書略有些單薄的背影,不知為何對於宋錦書的謹慎和不信任漸漸地冰封溶解。
“那麽丞相是如何猜出來嬌陽姑娘哭訴的人就是信北君呢?”少公子疾步上前,繼續與宋錦書同行。
“那條帶著貂毛的絡子,世人皆知百裏家有白貂守護的事情,能用得上貂毛做絡子的人,九州之上不過隻有信北君吧。”宋錦書心思縝密,觀察細微,這是讓少公子最欽佩不已的地方。
“她哪裏是有情有義,隻不過是被恐嚇住了而已。”少公子嘲諷道。
“看來,嬌陽被人輕薄之時,昭明君也在場了?”宋錦書側目詢問。
少公子點點頭,將那天所發生的事情一字不落講給宋錦書聽。這算是兩人初次的信任建立,既是選擇了宋錦書為自己的同盟,便要相信彼此,至少少公子確定,目前的宋錦書會極力扶持他。
二人一邊說話,一邊前行,一路從朧北宮聊到了宮門口,眼見日頭西落了,少公子這才覺著餓了。他回身看了看走過的路,心想著等一下走回清溪宮又要許久,不知那時晚膳的時間是不是都過去了。
“你與我同去宋府吧,嬌陽受了委屈不敢回莘家,還呆在嬌容身邊,這解鈴還須係鈴人,昭明君還是想一個長久的法子給她安心,否則你和信北君的事情怕是早晚會被她泄出去。”宋錦書聽到了少公子肚子裏那空蕩蕩的響聲,不禁莞爾一笑,那種表情就像是等待孩子回家吃飯的老父親一般,慈祥又溫柔。
少公子被這一閃而過的慈愛虛晃了一下,在神色放空之時已經被宋錦書拉入了回宋府的馬車上。
“待過宮門時,我差過往的寺人帶話給周王,說你今夜不回清溪宮了,周王命你後日離開,前去島上接公主回安陽,今晚就當做是宋府為你踐行吧,希望你能順利帶她回家。”宋錦書將少公子安置在座位上,隨即坐在了少公子身側。
馬車開始噠噠前行,透過馬車兩旁的帳幔向外望去,周王宮逐漸遠去了。
抵達宋府時已經是華燈初上,天開始飄起一粒一粒的小雪,下車時宋府的侍童拿了兩件銀狐毛領的鬥篷,宋錦書披上了一件,遞給少公子一件。
曳地豆綠色,依舊是繡著竹節滾邊,在配上銀白色的毛領,少公子穿上之後突然也覺著自己有那麽些高風亮節之感。
許是聽到宋錦書將昭明君帶回了宋府,宋爾延與莘嬌容兩人一同走出來迎接。少公子想到曾經入住宋府之時他還是身份未定之人,而這次卻帶著昭明君的封號再次來到了這裏。他看著身邊將他一步一步送上高位的宋錦書,不知為何心裏漸暖,不再覺著周地的風雪冰霜紮人骨髓。
“父親怎不早些告知昭明君的到訪,好讓阿容有些準備。”宋爾延顯著有些拘謹,尤其是得知少公子被周王重視之後,君臣之禮的鴻溝使他不再向以前那樣對待少公子時的隨意。
“都是家常便飯,昭明君自然不會介意。”宋錦書大步往前走著,少公子依舊跟在他身後,他瞥見站在宋爾延身邊的莘嬌容,眉眼溫婉,嬌美可人,與宋爾延站在一起倒也登對。
這莘氏女的樣貌大都十分出眾,否則也不會成為各個貴族想要一求佳媳人選。
“爾延兄莫要覺著執變成了昭明君,就不在是以前的執了,執希望私下裏,爾延兄還是繼續將執當做以前那般對待。”宋爾延與少公子並肩跟在宋錦書身後的時候,少公子開口說道。
宋爾延麵色詫異,顯是被少公子的話驚到,不知如何回應,他默默地垂下頭,看著腳尖。
“執公子能這般看重爾延,是宋家的幸事,嬌容雖不善人間賢者之事,但紅塵凡事到也逃不過,公子若不嫌棄就收了懷瑾做義子,這樣爾延就不會在為身份之事而為難了。”走在兩人身後的莘嬌容開口說道。
看來莘氏女不僅貌美聰慧,且又善解人意,莘姑姑的執著不擾,莘嬌容的秀外慧中,都是在不打亂別人心思的情況下,默默而動的。
懷瑾本就是少公子賜的名字,收作義子也是自然。由於有了這層關係,宋爾延與少公子的摯友關係,便不再顯得那樣突兀了。宋爾延可以欣然接受,而宋家和少公子也被這層關係串聯在了一起。
宋家安心,急於在周地立足的少公子更是沒法拒絕。
“這個主意倒不錯,就不知丞相是否會應允。”少公子淡淡地笑著。
“你們的事情自有你們做主,莫要扯上我。”宋錦書一直在側耳傾聽他們的談話,繼而轉頭說道。
少公子分明看到宋錦書轉頭時,嘴角那一抹笑。
他默認了,卻又將問題拋了回來。宋爾延平日裏十分聽從宋錦書的話,可現在卻是到了要有自己判斷的時候了,尤甚他是被少公子看重的人,將來有可能會成為少公子的左膀右臂。
“昭明君為懷瑾取名已是天大恩惠,阿容我們莫要在向昭明君要什麽了。”宋爾延向來不愛依高枝做棲,否則作為丞相的侄兒,怎到現在還隻得了一個郎中令之位,他想撇清這些關係,靠自己,殊不知這九州能靠自己博席位的人,少之又少。
“你與澹台不言同門師兄弟,我與他又是世交之友,你我二人也算冥冥之中有些緣分,況且懷瑾的名字是我取的,認我做義父又不算吃虧。”少公子故意將身份壓低,以此來告知宋爾延收懷瑾為義子並非恩賜。
收買人心是少公子最擅長的事情,他知道用人心去收買人心,比用金銀之物收買人心來的更加可靠。
宋爾延還想開口說推辭的話,卻被少公子擋了回去:“我那還有周王賜的上好的縑帛與毫錐,待我明日回宮之後便差人送到府上,以做懷瑾認父的見麵禮,我知這禮給的有些早,但我希望懷瑾與他大祖父一樣,成為守衛我大周的脊梁。”
少公子這兩頂碩大的帽子就這樣扣在了宋懷瑾和宋錦書的頭上,這讓宋爾延沒法拒絕,也不能拒絕了。
走進正堂,隻見家奴已經將菜布好,樣式雖然不多,但貴在精致。少公子和宋錦書依次入座,而後宋爾延與莘嬌容也入座。動筷時,一名家奴走過來在莘嬌容耳邊說了些什麽,她神色擔憂地搖了搖頭,擺擺手對那位家奴說道:“去膳房拿些吃食去莘姑娘的屋子裏,她既然不願意出來,也不能餓到她。”
家奴點了點頭,俯身走了出去。
少公子優雅地將碧色的筍絲放入口中,餘光感受到宋錦書在盯著他看。姑娘被人輕薄了,可大可小,這位莘嬌陽反應的這般強烈當真不會是看上信北君那廝了不成?少公子微微地笑著放下筷子道:“貴府上是有客嗎?”
莘嬌容恢複了方才溫婉的麵色道:“是家妹,遇到了煩心事不敢回家,正在我這裏撒潑呢?”
不出來禮見自是她的失禮,可被莘嬌容這樣一說全然成了小女兒鬧脾氣,少公子若是計較顯得他氣度小罷了。可若是她不出來,少公子怎麽給她吃定心丸呢?
少公子咳了咳,示意需要宋錦書的幫助。
“小姑娘越是自己呆著,越是容易想不開,不如出來與大家說一說她的煩心事,或許就能豁然開朗了。”宋錦書放下竹筷淡淡地說道。
莘嬌容雖然驚異於平時對家事閑散的宋錦書開了口,可仍舊麵色如常地回了一聲:“大伯說的是,我這就親自去叫阿陽出來。”
莘嬌容起身的時候,瞄了一眼少公子,她垂眉含笑心想著是不是昭明君看上了阿陽,宋錦書才會這般要阿陽出來見他呢。少公子見莘嬌容忽生的欣喜之容,便知道她一定是誤解他了。少公子知道今日與宋錦書一同前來宋府,給信北君所犯下的事情做了結,就定會被所有人誤解是專程為了莘氏女嬌陽所來。可是少公子又沒有其他的辦法,誰讓他與信北君現在是拴在一條線上的人呢?如若不即刻解決,他擇日就離開了周地,屆時的事態如何,就是宋錦書也沒有辦法掌控的了。
少公子放下竹筷,等著這位莘嬌陽的到來。
不過多時,便見著莘嬌容牽著一個身穿湖藍色衣裙的女子走了進來。女子眉眼有些紅腫,模樣與莘嬌容八分相像,雖然溫婉,但眉目之間卻又帶著孤傲。她垂著眸子不看少公子也不看宋錦書,行雲流水一般的小禮看出了自小生在貴胄之家的教養。她隨著莘嬌容一起落座,依舊不抬眼看周圍的任何人。
少公子淡淡一笑,看來信北君那廝可給這個姑娘留下不小的陰影啊。
“早些時候在紾尚閣與莊荀先生閑聊時,得知莘姑娘是周地最好的琴師,如今有幸見麵,不知道可否聽得姑娘為執撫琴一曲呢?”少公子先開口說道。
莘嬌陽聞聲這才抬頭望去,就這樣一眼,莘嬌陽便知道少公子是誰了。她渾身顫抖,麵色蒼白,可不知又想到了什麽,居然生生地將方才那一瞬的懼怕壓了下去,少公子注意到她握著竹筷子的手攥的緊緊,緊到開始抖動起來。
“我為昭明君彈奏一曲,昭明君可是要給我些什麽好處嗎,嬌陽也與昭明君一般,不討好的事情嬌陽不會白白去做。”她說的話,正是那日偷聽到信北君與少公子談話裏的內容,少公子摸了摸鼻子,心想著信北君招惹誰不好,偏偏招惹了這樣一個女子。
“阿陽,你今日是怎麽了,怎麽會這般胡攪蠻纏起來?”莘嬌容看著與往日不同的妹子,顯然有些擔心起來。
莘嬌陽不說話,仰起頭看著少公子,可是握緊拳頭的手卻還在抖。
“姑娘說的對,姑娘的一曲值得讓人一擲千金,不如我先帶著姑娘去看看我送給姑娘的好處是什麽可否?”少公子站起身,踱步到莘嬌陽身邊。
莘嬌陽放下竹筷,猛地站起身與少公子對視,可身上不知是因為懼怕還是憤怒,依舊抖的要命。
“阿陽。”莘嬌容看出來妹妹今日的異常,擔心地拉著她的衣袂。
“阿容,你放心,昭明君是君子,知道輕重,你莫要擔心嬌陽。”宋錦書依舊優雅地喝著湯,眼睛也不抬地說道。
嬌容擔心自己的妹子,方才想要她一心攀上昭明君的心思全然沒有了,起身想要與少公子解釋,卻被坐在一邊的宋爾延拉住,他定睛地看著莘嬌容,讓她安心地放嬌陽離開。
莘嬌容眸子裏麵閃了閃,緩緩地放開了手。
少公子笑了笑,對莘嬌陽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她側過臉瞪了一眼少公子,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
宋府的夜裏不善將院子照的燈火通明,所以莘嬌陽走的不遠,便停了下來。她站得遠遠與少公子隔著幾盆花樹,警覺的看著少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