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淡煙滾滾畫屏幽
百裏肆眉梢上揚,繼而開口道:“還真是巧了,今日一早我與仲憂相見時,他還與我說起,伯憂阿姐很是想念這吃食,但又因怕麻煩公主,便不好意思進宮來要。”
“這遇見了倒是成全伯憂阿姐的緣分了,不如我這便差人將你送去昶伯府,去教府上的廚娘做這道菜,以解伯憂阿姐對香棠胭脂雪的念想。”
這是百裏肆在我麵前第一次說謊騙人,雖然這笨拙的謊言被我一眼看穿了,可是芊芊卻相信了。
我見她低眉沉思,仿佛是在回想著伯憂阿姐那病弱地模樣。她比我更清楚,伯憂阿姐在人世間的停留不會太久,這便起了憐憫之心,走上前來征得我的同意。
她心底至純至善,自然也不會懷疑百裏肆能說謊。
我垂著眸子,凝思片刻。
雖然我不知百裏肆這葫蘆裏到底賣了什麽藥,但至少他想要支開芊芊,就一定有什麽的重要的事情要與我講。
我收起眼中的疑慮,進而朝著芊芊點了點頭道:“你先同信北君的人,一同去昶伯府上教廚娘做香棠胭脂雪,待我與信北君辦完事回來後,再去昶伯府接你。”
芊芊俯身而拜道:“奴,領命。”
她轉身便朝著正陽門外麵走去。
早前,因與她一同去滿月齋吃了紅豆糕,甚是覺著喜愛,便從內侍監那裏拿了一張可以隨時出入陳宮的令牌。
這令牌便時時刻刻地放在了芊芊的身上,所以她在這陳宮之中可以說是比我還要來去自如。
她從不欺我,隻在每月的初一或十五出宮前去滿月齋為我采買點心。
如今,這還是第一次,她用這令牌出宮,去做采買點心之外的事情。
我看著她的背影緩緩地走遠,雖是在陽光之下,卻覺著有著說不出的落寞之感。
“公主,可以定要來昶伯府接奴,奴可會一直,一直等著。”她忽然回頭,眼中澄清一片。
我莞爾一笑,朝著她重重地點了點頭。
我與百裏肆同坐與車馬之上,漸漸地離陳宮遠去。
他坐在軟凳上,閉著雙眸不言。
“你可是有什麽事情要與我說?”我仍舊同往常一樣,最先忍不住開口問。
“我先帶你去個地方,待你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後果之後,我再與你說你身邊這宮娥的事情。”他張開雙眼淡淡地道。
“可是昨日通行令牌之事有了什麽眉目?”我能所猜到的,唯有此事。
他點了點頭道:“已經查到這通行令牌是由李家公子的護衛從聖安帶去餘陵,再由餘陵帶入楚國境內,而後便有一隊楚人的商隊,用這通行令牌進入陳國,自荷城之後消失。”
淳於家的通行令牌,何故又扯到了李家公子的身上?我疑惑地看著百裏肆,想不通其中的勾連。
“問題出在李家公子在別院所養的姬妾身上。”百裏肆說道。
李家公子別院所養的姬妾,便是飄香院的霜兒姑娘。雖然我與她隻打過一次照麵,但卻留下了無比深刻印象。
她與素素姑娘清冷,與芊芊的清澈不同。她與生俱來就帶著一種柔美的內裏,有意無意的一句話,或是一顰一笑,都能讓人倍感溫和,仿若和煦的春風拂麵。
跟這樣的人在一起,想來無論帶著怎樣的怒意,都沒有辦法發起怒來吧。
百裏肆說,他吩咐宏叔先將李辰與霜兒困在別院之中,而後尋找聖安城茶館之中的口技之人,模仿李老的聲音,已經在昨晚,誆騙出了李辰的話,因而也得知為何這李辰的手中掌有淳於家的通行令牌之事。
百裏肆告訴我說,自李辰將霜兒姑娘包養在別院之後,他便不再去飄香院了,除了每日一早回到李府去昏定晨省,其餘的時間,都留在別院,陪著霜兒纏綿。
這霜兒曾與李辰說自己的表親想從楚國帶一些翠縹茶來陳國賣,因為城口不準楚人隨意進出,所以想要李辰通過關係,幫助自己的表親來回走貨。
若是李辰是一個腦子清醒一些的人,就會求助戶令,登記一個商戶往來的身份申請就好。但是他是一個沒腦子並且急於求成的人,於是想到了通關令牌。這通關令牌一般是殿前六卿才會掌有的特例,他自然是不敢偷自己老父的牌子,索性就瞄準了淳於家。
想他覺著自家那不解風情的妻子整天對他拳打腳踢,使他對淳於家充滿了怨恨,若是令牌不見,被弄的人盡皆知,他自然不會受牽連,反而是淳於那個老東西,就算是罪不至死,也得送進司寇所嚴刑拷打脫層皮了。
心懷不軌的他起先明目張膽地去向淳於司徒要,淳於司徒不給他,他就動了歪心思想要搶。
他重金賄賂了看管淳於司徒隨身物品的老管家,並與他說好借用通行令牌,半月就歸還。
老管家被他純良的外表,與信誓旦旦給誆騙了,哪知他得了令牌在手,便沒有再想著要還回去了。
半月之期過去了,老管家派人催了又催,可仍舊不見這李家公子有歸還通行令牌之舉。
老管家這才害怕起來,親自尋到別院,揚言不把令牌還回來,便將此事告知到李老耳朵裏去,連帶著這別院裏所養的姬妾一同,全部捅到李老跟前去。
想來這李辰天不怕地不怕,偏偏害怕自己這雷厲風行,雷霆萬分的父親,情急這下,這便讓自己的護衛請了江湖之中的流寇,將老管家的一家全部殺掉,才覺著高枕無憂了。
他連紅袖添香都不覺著是一種錯誤,更何況是殺掉一家子不相幹的人。
他就這樣,輕易地被一個女人利用了,甚至更沒腦子地被她牽著鼻子走,耍的團團轉。
待百裏肆的前因講的差不多了,馬車也停了下來。在俯身下車之前,我連忙開口問道:“可否查清了,這霜兒姑娘就是楚國的繡衣使?”
“你別忘記,繡衣使的後牙之中,都藏有毒藥,他們寧願玉碎,也不願吐露有關自己或是楚國繡衣局的任何,我們還未知,這些繡衣使傳遞消息的方式,若我當真問清了,這霜兒姑娘的命也早已沒了,如此一來必定會打草驚蛇。”百裏肆幽幽地歎道。
所以他這便將我帶來這別院,是想讓我從霜兒姑娘的嘴中問出些什麽不成?
我疑惑地盯著他看,卻見他早已轉身走下了馬車。
我見此,也連忙起身跟著他一同下了馬車。
車馬正停於一處別院門前,雖未處於繁華之地,卻倒也是一處別具一格的地方,尤其那開出院子海棠樹,落下的花瓣紛飛散落,那叫一個漂亮。
我緩緩走上門前,但見灰暗的大門之後,有一具沉香木雕花屏風遮住了院內的風景。
夏末的涼風驚起了塵埃,卷來了些許刺鼻的氣味,我吸了吸鼻子,緊蹙峨眉地望著信北君。
“你沒覺得這屏風有些不對勁嗎?”我問道。
百裏肆疑惑地搖了搖頭。
他走近了屏風,抬起手,想要去觸摸,卻猛地被我攔了下來。
“在沒弄清這屏風有何不妥之前,任何人不要靠近,繼續讓那口技人偽裝成李老的聲音去詢問一下李辰,這屏風是他從何處得來的。”我鼻子的靈敏,百裏肆是知情的,他信任我的判斷,就如同我依賴他一般。
百裏肆隨即吩咐跟在身旁的侍衛先行進入小院,通知看管李辰的宏叔,弄清此事。
待侍衛領命進入之後,他帶著我,遠遠地饒過屏風,一路走了進去。
還真別說,別看李府上的小公子李辰平日裏隻知道打架鬥毆,流連花叢,欣賞的品味,倒是獨具一格。但瞧路過的精致小園兒,怪石嶙峋,花草繁盛,便也能得知他所布置的每一處精巧,都是用過心了的。
看來他還當真將霜兒姑娘喜愛的緊。
我與百裏肆經過一出半月拱門後,走進了一處廳堂。
而廳堂的中間正站著一個雙手被反綁著的少婦。
少婦頷首低眉,身穿桃紅色對襟衣衫,鬆花色的長裙。她聞聲抬頭,一雙溫婉又晶亮的雙眸向我看來。
我有些懼怕她認出我來,渾身忽而激起一陣戰栗。
百裏肆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莫要害怕。我垂眸一想,與她不過是匆匆照麵,她每日所見之人多不勝數,怎會還記得我的模樣。
我穩了穩心神,心中已經想出了一個辦法,故而抬頭挺胸地走了進去。
她見我走進來,並沒有先開口,隻是顯得有些害怕,雙腳不停地向後退去。
“你與他這般有多久了。”我輕撫鬢角,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有著色厲內荏的模樣,這樣方可使她能放鬆警惕。
“我不知姑娘是什麽意思。”她戰戰兢兢,幾次險些栽倒在地。
“你是真的不知我意,還是做了錯事不敢承認?”我一步上前,狠狠地拽住了她胸前的衣襟。
她被我此舉嚇的花容失色,大聲驚呼道:“妾已經懷了身子,姑娘若還顧及妾腹中的骨肉是李家的骨血,便莫要傷到妾。”
我一怔,扯著嘴角笑了起來,而後將她推到在地。
她雙手被反綁著,隻能盡量地窩著身子以減少對腹中衝擊。
“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但想著可以憑著孩子入李府不成?”我氣勢洶洶地模樣在百裏肆看來,與一個怨婦無異。
他在我身後輕輕地咳了咳,示意我要稍稍收斂。
我拂袖轉身,背對著霜兒,緊鎖著眉頭,不知道要怎樣開口問了。
畢竟若我以淳於姑娘的身份去誆騙她,讓她認為我就是李家的媳婦,使她慢慢地對我放鬆警惕,想來無論是嚴刑逼供或是懷柔以施,都不會引起她的疑心,從而在她的話中尋出些蛛絲馬跡來。
可她現在卻已懷有身孕,不管她身怎樣惡毒,但是稚子無辜。
百裏肆看出了我的猶豫,亦看出了我的婦人之仁。他的雙眼忽然變得凶神惡煞,越過我的身側,朝霜兒走了過去。
他蹲在地上,抬起手捏著霜兒的下巴道:“你若老老實實的交代,或許還能保住你腹中的骨血,若你膽敢欺瞞,不光說是入不了李府,你和你腹中的骨血,但都難逃一死。”
“夫人,夫人,”我聽到身後霜兒那嬌柔的啜泣聲,她一邊哭著,一邊朝我爬了過來。
她跪在我的腳下,梨花帶雨地道:“妾知子辰與夫人伉儷情深,可妾求的不多,隻求此生能陪在子辰身旁,無論是名分還是家業,霜兒統統不在乎,霜兒隻求夫人能允妾生下這個孩子。”
“他待妾極好,妾舍不得他,更無以為報,因而隻能以此來報答他與妾的恩惠,夫人這便成全了妾,妾此生都會感激夫人。”
她因雙手被反綁著,衣襟鬆散,發髻散亂,梨花帶雨之中更顯柔情似水。我不知如若是淳於葭在麵對這樣的情形時,是否能原諒她,可我承認我自己的心,確是軟了。
或許這便是百裏肆一直討厭我的地方,心中盛放都是私情,又不夠果斷雷利,滿心都是權利之中最多餘的婦人之仁。
“這小院可是他買下來送給你的?”我迫使自己平靜下來,雙目清冷地低下頭看著她道。
她連忙搖了搖頭道:“這宅子是由我這些年在飄香院所攢下的體己錢買下的,隻有這宅院之中的物件,是由子辰一點一點置辦的。”
“他說,阿翁知道他在外麵養了女人,所以命府上的管事不再支給他多餘的銀錢,這些置辦的銀錢,還是子辰早前的積蓄。”看來她對我,仍然抱有防備之心,所以才不肯吐露真實。
我怒視著她道:“阿翁,豈是你這種賤妾開口叫的?”
她連忙俯身,嚶嚶地啜泣道:“妾知錯,妾知錯。”
“你是何時來到聖安,來到飄香院的,怎會有那麽多的體己錢,難道你在聖安便沒有親人可以幫襯著你了嗎?”我繼續問道。
霜兒抬頭,目光如水一般地看著我道:“妾自小父母雙亡,跟著乞討的同伴一路行乞走來聖安,後來那同伴被人蠱惑,將妾擊暈了,賣入了飄香院做燒火的丫頭。”
“後來管事阿婆見我模樣生的好,便讓我掛牌麵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