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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水波文襖造新成

  由於芊芊造的小扇,使我這一夜終有安眠。


  翌日一早,我依舊代替父親前去勤政殿參與朝立議事。與昨日不同的是,今早的朝立議事,餘陵傳來了捷報。


  昨夜,楚軍突襲餘陵城,守城一萬餘陵兵拚死搏殺,竟然活生生地擋住了三萬楚軍鐵甲。


  餘陵兵雖然損失大半,但卻使楚軍遭受到重創,一時之間便沒有再進行攻城。


  這消息雖然使人振奮鼓舞,但平靜下來之後,卻湧上無盡的擔憂。


  餘陵城的守軍已經損失了大半,而楚軍不知又會在何時攻城。


  事已至此,我立即命代替崇明為禁軍統領的易笙,派出幾名禁軍,前去潼水之地催促北郭將軍,讓他盡快集結軍隊,前去餘陵支援。


  這位易笙,是百裏肆臨行之前舉薦於我的。他說這位易笙曾與北郭和崇明將軍一樣,都是忠義之人,亦可放心大膽地去重用。


  我看著殿前的三三兩兩,忽而感覺到莫名的孤立無援。


  轉日亥時,我收到了百裏肆的灰雀傳信,告知我荷城隱藏在暗中的人馬已經蠢蠢欲動,可命宏叔動身前往荷城了。


  我將百裏肆的帛書放在燭火中燃盡,而後趁著芊芊在榻上熟睡,從內室的木窗裏翻了出去。


  尋到了易笙,讓他連夜前去上卿府,尋到上卿府的護衛首領宏叔,告訴他,魚兒上鉤了。


  易笙領命,即刻動身前往。


  回到了長信宮,但見芊芊還在熟睡,我輕手輕腳地回到床榻上,躺了一會兒,卻怎樣都睡不著了。


  立起身,盤著腿坐在床榻邊,呆呆地望著珊瑚珠簾發呆。


  少頃,待我才有了淡淡的睡意,要躺下入睡時,卻聽到宮娥輕輕叩門。


  我知道芊芊還在熟睡之中,便想著自己起身去迎。


  我這邊還未從床榻上下來,卻見芊芊已經睜開雙眼,起身去應門了。


  我覺著奇怪,心有疑慮,深覺芊芊方才的熟睡是裝的。才要開口問個究竟,芊芊卻朝我走來,告知我景壽宮的父親醒了。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芊芊,一時間便將此事拋在了腦後,連忙起身更衣,飛似地跑去了景壽宮。


  我到景壽宮時,父親正靠在床榻裏的軟枕上,他麵色不再像最初時的那般死灰,略恢複了一些血色,隻是嘴唇仍舊蒼白的厲害。


  老茶正在近身服侍著父親用藥。


  我疾步走過去,跪在榻前,緊緊握著父親的手,鼻尖微酸。


  “你哭什麽,孤無事。”父親見我紅了眼,抬起手推開了老茶,踉蹌地起身。


  我連忙接過老茶手中的湯藥,轉身坐在父親的身旁。老茶則轉至父親身後,將憑幾墊在他的臂下,使他能更舒服一些。


  “我沒哭,不過是剛才走的急了,晚風迷了眼。”我繼續用銀勺喂著父親湯藥。


  看得出來,老茶是用心了,他將父親所食湯藥的器具全都換成了銀製,以防父親被不軌之人放毒。


  父親緩緩一笑,抬手拿過我手上的湯藥,仰頭一飲而盡。


  我與老茶吃驚地瞧著父親,生怕他因氣息不順而嗆到自己。


  父親飲完藥後,將銀碗交給了老茶,向後靠著軟枕道:“且說一說,孤昏過去這幾日,可都發生些什麽了?”


  老茶接過碗,聞訊父親與我有事相商,便帶領堂內的宮娥與醫官都離開了。


  老茶臨行過芊芊的時候,對她做了個手勢,示意她一同退下。


  以往我在與他人相談十分機密的事情時,皆未有避開她。因而老茶示意她退出內室之時,她帶著不惑的神情看著我,仿佛是在確認,可否是我開始懷疑了她的忠誠。


  我抬起眼睛,認真地瞧著她,並且朝她點了點頭。


  她微怔,而後眼中那明亮著的光,漸漸淡了去,她默默地垂下頭,俯身盈盈一拜,便返身同老茶與一幹宮娥退了出去。


  “那宮娥似是與你很好的模樣,可是你的心腹?”父親見到我與芊芊二人眼神的交流,隨口問道。


  “她在餘陵救過我的命,我隻將她當做我的摯友,至於是不是心腹,我還當真不知了。”我笑著拉著父親的手道。


  “君子仁心,視為禮,可綏綏,你要小心,這世上人心的險惡,並不是所有人,都是值得以禮相待的。”父親歎著氣,即便是在渾身傷痛難忍之時,亦是在為我憂心。


  我鼻尖又是一酸,強忍著熱淚點了點頭。


  “你總是要長大的,可孤,卻總是不放心將你一人留在這世上,這樣孤,便又要辜負你的娘親了。”他側過臉,不讓我看見他眼中有淚。


  我握緊他的手,就好像能將他正在慢慢逝去的生命握住了一樣。


  父親止住了眼淚,可眼眶依舊通紅,他抽泣著笑道:“孤現在不想聽國事了,不如你與孤說一說,你與昭明君的事情吧,孤曾聽信北君提到過你們二人之間似是有情緣,可自你回來之後,孤便一直將你向那個位置上推去。”


  “既沒問過你願不願意,又沒給過你任何的喘息機會,綏綏,可否埋怨了父親?”他將我的手緊緊握著,就像小時候,我與骨碌在終首山的市集下所見過的那對父女。


  那時的我並不知道父親存在的意義是什麽,於是便整日纏著骨碌,讓她講與我聽。骨碌又不屑於我長篇大論,便帶我去終首山下的集市上,去瞧集市上的一對賣胭脂的父女。


  就是如現在,我與父親這般,他們拉著手,一起玩著笑著,一路高歌,還用賣了胭脂的錢去換梅子吃。


  我那時覺得梅子真是酸澀不堪的,可不知看著那對父女臉上的笑容時,卻覺著梅子的味道忽而變得香甜。


  就如我現在這樣,嘴中到底不再苦澀,變得香甜許多。


  我笑著,眉眼酸楚地搖了搖頭。


  我選擇放棄小白,回來陳國的意義便是幫助父親守著這陳國的山河,何來有怨?

  可小白,終究成了我內心之中永遠的繩結。


  無論是係緊了,還是鬆開了,心裏都會泛著痛。


  若要同父親說與小白的故事,但要從何時說起呢?是終首山,還是知道了他的身份為昭明君的蔡國,亦或是在南米澹台家的那次大婚。


  我與父親講著與小白的過往,那些過往的事情發生之中有許多人的麵孔,我已經記不清了,但唯有小白那張俊俏的臉,卻越來越鮮活。


  他依舊白衣翩翩,美如冠玉,絕世而又獨立。


  我與父親說了許多話,直至他漸漸疲憊,躺在軟枕之中睡去了。


  我起身撤走了憑幾,又輕手輕腳地將他的身子放平。


  而今父親剛剛醒來,身體才見轉好,更需要時間去複原。這國事,還是暫且不要告訴他太多,省得他整日憂心忡忡,將又身體給拖垮了。


  三日之後,北郭將軍帶領援兵在楚軍第二次攻城之時,及時趕到了餘陵。楚人見援軍到,便及時撤了兵,繼續屯在餘陵城外虎視眈眈。


  而同一時間百裏肆兜了一網的魚,也回到了聖安。


  與百裏肆同一天回到聖安的還有媯燎。


  媯燎將小白的回信帶給我時,百裏肆也趕到了勤政殿的西閣求見。


  我連忙將書簡藏到袖袋之中,命前來傳話的內侍將百裏肆引進殿內。


  百裏肆風塵仆仆地走入了殿內,但瞧媯燎也在,眉眼中有些意外。


  這意外並沒有在他的臉上停留太久,他緩緩朝我走近,俯身一拜道:“這次的荷城設埋,不但將這些人一網打盡,更是捉住了頭領,他們這些人與公主和臣上次在餘陵所見的那些人一樣,牙中都藏了毒藥,幸而宏叔有所察覺,活捉頭領之後,將他藏有毒藥的牙拔出了口,這才有幸留下了這個活口。”


  “所以便可以確定,這些刺殺父親的人,就是楚人了?”我攥著拳頭,壓著怒意。


  “是,”百裏肆說道:“並且,我們這次在這些人的身上,搜到了淳於家的通行令牌。”


  我緊鎖眉頭,不可置信地看著百裏肆。


  百裏肆見此,便從袖袋之中拿出一隻木牌呈給了我。


  木牌上用篆字寫著淳於二字,木牌的左下角還刻著一隻羊首。


  忽然,我腦子亂成了一團漿糊。


  我並不知道,這事為何又牽扯到了淳於家?


  若說上次是趙南子的通行令牌是因她恨我奪了她的所有,故意來勾結楚人來殺我,那淳於家的令牌,為何出現在了這些刺殺父親的楚人身上?

  “你可有什麽想法嗎?”我問道百裏肆。


  “這令牌雖然來自於淳於家,但來源的途徑仍是未知,臣勸公主還是稍安勿躁,待臣查明之後,再做定斷。”百裏肆道。


  我垂下眸子思慮了片刻,而後抬起頭,又問道立於一旁的媯燎:“少師,對此事可有什麽想法?”


  媯燎上前一拜道:“臣覺得應當下獄於淳於家,他即對於公主不忠,公主便不能輕饒這些戰時倒戈之人,更何況淳於家定不可能有這一隻通行令牌,如若還未在他將其餘的令牌交予楚人就將他抓住,恐怕還會有下一次的刺殺。”


  不出所料,媯燎所持的建議,必與百裏肆的相反。


  我垂眸凝思,略有猶豫。


  “陳國,萬不可,在此時出任何亂子。”媯燎又道。


  百裏肆立於一旁,麵不改色,他不再說話,與我一樣,亦是垂著雙眸,仿佛正在想著什麽。


  “信北君可想出了什麽辦法來查明此事?”我輕輕地開口問道。


  “這並不難,每個通行令牌上都會有相互卻別於其他令牌的篆字標示,就像公主手上的這個令牌上,在羊首旁邊,但用燙金的篆字寫了一個‘叁’,這就表明,這個令牌是淳於家第三枚令牌。”


  “這令牌,由哪裏出城,又由哪裏入城,由哪個人帶出了城,守城的戶令自有記載。”


  “我們隻要查出,這令牌並不是淳於司徒的家中之人帶出的,便可。”


  百裏肆所想的辦法總能這樣周全,又可一針見血。陳國一些公卿老族,平日便不可撼動,更何況是在現在的戰時。


  如今,他們為明,我們為暗,自是能暗中觀察,待查清了再動便也不遲。


  “此事便有信北君著手調查,不知三天時間可否足夠?”我問道。


  “入宮之前,臣已派人開始著手調查了,如若不出意外,明日便可有消息。”看來百裏肆已將一切安排了妥當,他這次進宮來,也不過是象征性地去通知我一下。


  這也難怪,為何在我詢問媯燎的意見之時,他一直不吭聲。


  他篤定他可以找出真相,也篤定我必會采納他的意見。


  我有時候並不能確定,他是過於相信自己,還是過於相信我。


  “看來憑著信北君的辦法,這陳國之內的奸佞已然除盡,公主自是大可安然,餘陵之戰必定不會敗於楚軍了。”媯燎站直身子,翹著嘴角饒有興趣地看著百裏肆道。


  “媯少師嚴重了,餘陵之戰自是不會敗於楚軍,可陳國之內的宵小並未除盡,媯少師自是見多識廣,想來也知道楚國的繡衣局是一個什麽樣的地方吧?”百裏肆轉過身子盯著媯燎看。


  跪坐在遠處榻上的我,能明顯地感受到二人之間的對視,猶如高手以武過招一般的激烈。


  “繡衣局為楚國專門培養繡衣使的地方。”媯燎開口道。


  “何為繡衣使,媯少師當真不會以為那些繡衣使當真隻會繡花不成?”百裏肆戲謔地問道。


  “不過是見不得光的奸細而已,難不成信北君認為僅憑著幾個繡衣使,便能顛覆陳國?”媯燎玩味一笑。


  “如若是幾個繡衣使,倒不怕,怕就怕外亂未清,卻有內患四起,與楚國的繡衣使內外勾結。”百裏肆平靜地盯著媯燎。


  “信北君此話何意,莫不是在懷疑我與那繡衣使勾結不成?”媯燎怒斥道。


  百裏肆宛然一笑道:“我可沒說是少師勾結那繡衣使,我所指的內患即使方才少師所說的,徹查淳於家之事而已,”百裏肆狡黠地眨了眨雙眼笑道:“不過少師這般急於承認,可是做了什麽公主不知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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