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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百草千花寒食路

  我想著之前,他總與我吹噓自己的琴藝比阿陽的還要好,卻從未在大庭廣眾之下彈奏過任何一曲,我也亦未在陳國內聽過任何有關他琴藝高超的流言。


  所以我認定,百裏肆不過是在誆騙我這個不會音律的人。


  眼前這素素姑娘就是個琴藝卓絕的,我倒是能就地取材,好好地學一學音律,這樣倒能理直氣壯地酸上百裏肆一酸。


  素素倒也是個聞風而動的姑娘,當日便與我去了綠婺宮,開始教我彈起了古琴。


  應當是我的音律感太差了,所能掌握的技藝又甚少,費了半天的力氣,許多音都奏的不準。


  可我又急於求成,以便與向百裏肆吹噓。


  素素見狀,抬手奏了一曲極為簡單又好聽的曲子。她說,不如先教給我一支簡單曲子學,待來日方長,再慢慢教我其他的曲子來。


  我覺著她這個主意不錯,便點頭答應了。


  我想著但能先學會一支曲子,糊弄糊弄那百裏肆倒也夠用了。


  酉時一刻,我從綠婺宮抱琴回到長信宮,用完晚膳之後,又刻苦地在長信宮練起琴來。


  在我練習古琴之時,長信宮的宮娥與內侍,皆相互爭搶地去前庭掃院子。但凡是能遠離我的琴音,就算是送漿洗的衣服步行半時去浣衣樓,他們也願意。


  這長信宮裏麵,唯一能使我恢複自信的就隻有芊芊。


  彈奏時,就連我自己都受不了的音準,她都能麵無波瀾的接受。


  就在長信宮所有的宮娥悲壯地認定,今夜注定無法安眠時,百裏肆出現了。


  他的出現,使長信宮的宮娥欣喜歡呼,他將她們從我的魔音之中全部解救了。


  我一直認定百裏肆這廝一定是故意的,他明知我的名聲,在眾公卿宗親的心裏已經是浪蕩的沒邊兒了,卻還是故意在夜晚來我的長信宮裏,並且還帶著仲憂一同。


  我停罷了彈奏,讓長信宮的宮娥先帶著二人行去藏書閣等我。待我穿戴整齊了,才讓芊芊執燈與我一同走去了藏書閣。


  “小堂叔今日怎地不陪著伯憂阿姐,偏偏與信北君廝混在了一起?”我走上二樓,看到仲憂與百裏肆正相視而坐,故而開口打趣到他。


  仲憂放在嘴邊的茶碗一頓,眼神有些畏懼地看著我道:“你都好久沒叫我小堂叔了,這沒邊沒際的一嘴,可是又有什麽事要求我不成?”


  我走過去,緊挨著他跪坐了下來道:“上次托你養的那兩隻小赤狐可否是斷奶了,能自己吃食了?”


  仲憂眼神鬆緩了下來,放心地喝了一口茶湯道:“早就停了,現在阿姐一直在為它們搗碎的雞肉,怎麽,你還想養一隻在宮中?”


  我瞧了一眼對麵神色平常的百裏肆,轉過頭對仲憂道:“你挑選一隻,明日讓伯憂阿姐給我送進宮來,剩下一隻,留給伯憂阿姐作伴。”


  “那我還真是謝謝你了,阿姐對那隻小赤狐可是喜歡的不輕,甚至超過了我送她的那對獐子。”仲憂放下手中的茶碗笑道。


  “上次我去昶伯府吃了阿姐的藕羹,這次我嚐到了新鮮的吃食,便想與阿姐分享,奈何這些日子經曆的事情太多,一直沒有時間與阿姐見麵。”我想讓伯憂阿姐嚐一嚐芊芊的手藝,尤其是那道香棠胭脂雪。


  伯憂阿姐的身體本就不好,太醫為她寫的藥方之中,就有棠梨子這一劑藥,奈何這棠梨子本身就酸澀難咽,若是芊芊的香棠胭脂雪得了伯憂阿姐的喜歡,那以後棠梨子的這一劑藥,便可用這香甜的味道去替代酸澀,豈不是能讓阿姐少受一些罪。


  仲憂點了點頭道:“今夜夜色深了,想必我回去府上,阿姐已經休息了,我明兒一早便去找阿姐,讓她來宮裏與你見麵。”


  我滿意地點了點頭,想著明日又能見到許久不見的伯憂阿姐,與那小赤狐,心情便好了許多。


  開心之餘,卻感受到百裏肆望著我的眼神。


  抬起頭與他對視,卻見他似是有話要說。


  我吩咐身旁服侍的宮娥如數退下,而後正過身道:“你可否有什麽事要與我講的?”


  “公主不覺著太巧合了嗎?”百裏肆將茶碗放在嘴邊,眼睛看向別處,似是在想著什麽,可眸子卻如同深淵。


  我不明所以地問:“什麽,什麽太巧合了?”


  “素素姑娘所受的傷。”他放下茶碗,認真地看著我。


  我一臉狐疑,眉頭緊鎖地盯著他看,不知道他在說什麽。


  “你可還記得,當初在餘陵,我將那亂敵的領頭人,射傷的那一箭?”百裏肆如若不提,我還真的給忘記了。


  我神色凝重地望著他,難不成他懷疑素素,是那個領頭人?


  這未免也太異想天開了。


  “昨晚,素素姑娘轉危為安後,我同太醫勵一同出宮去,行路上,聽太醫勵與我說,素素姑娘的身上原本就是有傷的,隻不過這次用銀簪紮過的地方,將之前還未好的傷口擴大了,而且太醫勵還與我說,素素姑娘的眼睛並不是天生就瞽者,而是後來被人弄壞的。”百裏肆的這一說法,再次讓我瞠目結舌。


  “我可以證明信北君說的都是事實,因為昨夜我也是同他們一起出的宮。”仲憂接著百裏肆的話道。


  我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去反駁。


  “今日一早,我本想著去太醫勵的府上,與他一同進宮來,讓他在仔細瞧一瞧,素素身上那舊時的傷口,是什麽兵器所傷,包括她的眼睛,為何時好時壞,見不了光亮。”百裏肆繼續說道。


  “可當我到了太醫勵的府上時,卻被他的夫人告知,太醫勵病了,自從昨夜入睡之後,到現在仍舊未起,我覺著事情蹊蹺,便秘密尋來了府中的醫官來為太醫勵診治。”百裏肆眼露精光。


  “醫官說,太醫勵是中了毒,雖不涉及到性命,可沒有解藥,卻始終不能清醒過來。”


  我盯著桌案上的茶碗出神,我知道百裏肆的懷疑,定然不是空穴來風,包括太醫勵的中毒,也不是巧合。


  可素素明明是個飄香院的瞽者,怎麽可能是楚國的細作?


  “阿姐你或許不知,在我早些時候遊曆九州時,曾在楚國北部甘寧遇到過一個年少的瞽者,他的情況也同素素姑娘是一樣的,隻不過會比她的情況好一些,至少他並沒有在白日之中看不得光亮。”仲憂開口與我說道。


  仲憂說,那少年的眼睛本來是很明亮的,可卻被人用黑煙熏瞎了,而後又灌了藥,施了針,這樣反複地弄瞎,又醫好。


  少年的眼神終如死目,不再光亮。


  而後,少年再被逼迫著在黑暗中生活,猶如瞽者一般,待少年漸漸地習慣了黑暗,甚至在黑暗之中,可以瞧見常人看不到的東西。


  而後,再將少年放置於通透的強光之下。


  如此反複來回,直至少年能適應黑暗,並在黑暗之中所見到的一切,與白日無異。


  那少年告訴仲憂,與他一同被折磨的還有許多人,有些人受不了疼痛,自挖雙目死去了,有些人在被熏瞎了雙眼時,便咬舌自盡了。


  他不知與他在一起的一共還剩下多少人,他那時看不見周遭的一切,隻知道眼睛很痛,像是什麽尖銳的東西由他的雙眼刺入了腦子裏麵。


  等他醒過來時,他便深處與一處亂葬崗上。


  許是那些人覺得他死了,所以隨意將他丟棄了。


  他逃了出來,也自由了。


  他沒有身份,沒有出關文牒,所以隻能遊蕩在楚國蠻荒的北部。


  幸而仲憂心善,將他帶出了楚國,兩人自齊國都城分開。


  分開之時,少年的眼睛在白日之中,仍舊看不到任何東西,隻能在夜色濃鬱之時,勉強能看到相距自己近身的東西。


  所以仲憂在頭一次見到素素的時候,才會好奇地問道她的眼睛。


  畢竟這兩人的情況大致是有些相似的,可真如仲憂所說這般來看的話,素素便是經過殘酷訓練後的細作成品,送到陳國的飄香院,亦是別有用心。


  “公主深入野林子之中那夜,又有何人能夠不攜任何火種,如影隨形,看得到黑暗之中的所有,並將出路毫無聲息地堵死呢?”百裏肆看著我,麵目冰冷地道。


  我緊鎖著眉頭,卻還是不能相信,素素那樣一個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可以徒手劈樹。


  “可她是個姑娘啊,一個纖瘦盈盈,柔弱可憐的姑娘啊?”我不可置信地歎著氣,還是不願意相信,她是楚國派來的細作。


  “我知公主一時難以接受素素是楚國派來的細作,但公主至少自此要對她有以保留,不能再像之前那樣,無論何事都講給她來聽。”仲憂見我麵露惆悵,開口安慰著我道。


  “況且,我先前還有些擔憂你誇下海口,將她留在了宮中做琴師,會使她向楚國傳遞陳宮之中的機密,可如今看來,你這舉措其實倒也不錯,至少在宮中,有人監視,她不敢有什麽動作。”百裏肆說道。


  “待一會兒,我與仲憂一同出宮時,去見一麵崇明,告知他看好綠婺宮裏所有人的一舉一動,不得讓閑雜人等接觸到綠婺宮之中的人,這樣她出不去,也接觸不到人,就沒有辦法傳遞消息。”百裏肆煞費苦心地將事情布置的密不透風,即使是懷疑他人,也不會打草驚蛇。


  可我覺著,這次倒是讓他棋逢對手了。


  “若是素素姑娘有嫌疑了,媯燎也逃避不了,仲憂,你明日去一趟城中令那,告知他在少師府附近多布一些機靈一點的士兵,監視著媯燎的舉動。”我搖了搖頭道。


  仲憂回了一聲諾。


  我轉頭望著站在身旁的芊芊,她見我一動不動地看著她,有些意外,進而開口問道:“公主,為何這樣看我,也是在懷疑我是楚國的奸細?”


  “你若是需要庇護,我可以保你,但你,莫要同素素一樣背叛我,否則我絕不原諒你。”我一直認為,在被趙南子的暗影衛追殺的時候,素素挺身而出救了我,有多半是因著媯燎,還有小半是因為她的秉性純良。


  我有些不懂,既然楚國想讓我死,以導致陳國儲位空虛,進而一戰,那為何當時素素不將我交給那暗影衛呢?

  何必又要大費周章地跟去餘陵?

  “百裏肆,若要素素那時去了餘陵,飄香院的管事阿婆是不是會有所察覺?”我開口提醒。


  百裏肆和仲憂想是也料到了什麽,相視一眼便起身與我告別。


  我命芊芊再去內侍監傳步攆,將二人趕緊送至正陽門去。


  我知道管事阿婆心係素素,為了保護她可能會對百裏肆和仲憂說謊。


  忐忑了一夜沒怎麽睡好,好不容易熬到了第二日,盼來了伯憂阿姐,卻聽到了一個噩耗。


  飄香院的管事阿婆,昨夜在百裏肆和仲憂趕到之前,已經被李家那小公子李辰給失手刺死了。


  我一聽,頓時氣的火冒三丈。


  如若不是伯憂阿姐攔著我,我早就提劍出宮,衝去李府,將那李辰砍個稀巴爛了。


  芊芊奪過我的短劍,伯憂阿姐將那柔軟的小赤狐放在我的手中,兩人一左一右地安慰著我。


  我平穩了一下,摸著懷中乖巧的小赤狐道:“那李家的小公子怎地日日去飄香院,我記著父親將淳於家的姑娘賜給他做老婆,他是怎地,家花不比野花香嗎?”


  伯憂阿姐捂著嘴角,癡癡地笑了起來;“你這嘴巴,倒是什麽都敢說,像個沒邊沒際的假小子一樣。”


  “本來就是,那淳於姑娘也是才滿聖安的美人,可偏偏那李家公子吃屎吃慣了,給他吃山珍海味,他不知要如何下口了。”我將小赤狐放在桌案上,拿著桌上的碎肉喂它。


  它比之前長大了許多,原先可隻有手掌一般的大小,而現在倒是與宮道上跑著野貓一般大小了。


  它眨著黑豆一般的眼睛,倒是不怕生,吃的十分歡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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