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秪憑天地鑒孤忠
我看著老茶認真地聽著太醫的囑托,立刻吩咐身邊的奴婢跟著醫女醫官一起去膳房煎藥,忙碌的身影倒像是個操心的老奶娘一般。
我不忍心上前打攪,便與百裏肆兩人有一嘴沒一嘴地聊著天,一直到老茶忙完了,見到我一直在看著他,這才想起來我這個公主,在陳宮之中,還沒有個容身之地。
“景壽宮東邊的長信宮原為福金公主的住處,自福金公主出嫁了之後,那宮中也是日日有人打掃,若公主不嫌,今夜先住在那裏吧,待明日奴吩咐掃宮的婢子將淮古台收拾妥當了,公主再搬去淮古台。”老茶俯身上前對我說道。
我問到老茶,景壽宮是何處?
老茶回答,這陳宮之中,景壽宮是父親的寢宮,勤政殿是父親平時朝立議事,批寫文書的地方。景壽宮的東側是長信宮,長信宮的北側是漪瀾宮,是衛姬夫人的寢宮,而景壽宮的西側是淮古台和碧波萬頃與荷塘月色。
對於辨別東南西北萬分吃力的我,聽著老茶細心地為我介紹著陳宮裏麵的宮殿與花園,依舊是霧裏看花一般。
尤其是從昨夜子時開始,我就壓根沒合過眼,這眼看著明日的子時又要到了,我連忙打斷了老茶。
先是將他的內侍總管的身份恢複了,然後吩咐他將父親與娘親用宮中步攆抬回到景壽宮去,囑咐他這些天,安排兩個太醫守候在景壽宮內,以免有急事之時,來不及再去太醫令傳詔。
老茶將我的囑托記下,並回道,若是父親醒了,即刻派內侍去長信宮通知我。
老茶深知我心,即便我不多說,他也會心細如絲,安排妥當。
待我準備離開勤政殿回到長信宮歇息的時候,老茶安排了十六宮娥,與二十內侍跟著我,他說長信宮是日日都被婢子清掃,但卻沒有侍候的宮奴留存在那處。況父親在昏迷之中,自然沒辦法命人安排起居之事,於是老茶便替父親做了主,按照公主的規矩,為我安置了侍候的宮奴。
我朝著老茶微微頷首而表示感謝,而後抬腳才要走,卻覺得似是少了些什麽。
我回過頭看到仍舊跪在地上的欒,指著她道:“老茶,她可否以後能跟著我?”
“公主若是不嫌棄她是個奉湯的婢女,自是她的福氣,何來說能與不能。”老茶猶如奶娘一般慈愛的笑容又浮現在臉上。
他低頭對欒說,讓她快些謝恩,而後站起身跟著我一同回長信宮。
欒聞聲抬起頭看著我,那一雙亮如繁星的雙眼異常澄清。
“你以後可願跟著我?”我看著她道。
她重重地點了點頭,連忙又匍匐在地,說著千恩萬謝的話來。
幾個宮娥執燈台引路,欒走在我的身側,而剩下的內侍與宮娥盡數跟在我的身後。
行走在暗夜之中的宮內,仿佛又能讓我想起早前在蔡宮時的情形來。也不知小白現在如何了,小雨現在如何了,還有骨碌,有沒有完成她的大事,我如今又回到了陳國,也算是回到了終首山,可她仍然沒有兌現承諾,沒有回來找我。
“公主,信北君跟在我們身後呢。”欒俯身上前在我身邊細聲說道。
我笑著點了點頭,這似曾相識的場景,似乎在蔡宮之中就發生過,隻不過那時走在前麵的是他,跟在他身後的是我。
我忽地停下了腳步,猛地回身向暗自跟著我的百裏肆走去。
而他似是知道我會發現他,並且回身朝他走去,他神色淡然地站定了身,等著我。
暗夜之下,他的眸子明亮,迎著微弱的燈火更顯炯炯。
“你不是說外臣不得隨意留在宮內嗎,怎麽你要跟著我一同去長信宮過夜嗎?”我嬉皮笑臉地看著他道。
他不苟言笑,並且語氣平穩地道:“臣是來提醒公主,如若明日國君依舊不醒,公主要如何詔白衛姬夫人之罪,還有那五個被公主關起來的宗親老臣,怎樣擺平他們的門客在市井之中散布公主的言行,還有衛國的旌陽兵怎樣還給衛公這些事,畢竟在國君未醒的時候,任何一種可能,都會卷土重來,將公主擊垮。”
我哂笑道:“那些老頑固能養出什麽門客,我倒是很好奇,若是夜裏百裏肆無睡意,倒也幫我想一想,如何平定這些人的辦法。”
“我如何無睡意,我有公主給我的香,自然睡的很好。”他走近了一步,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我連忙往後退了一步,將哂笑變為諂笑道:“做人不要這麽記仇,否則會交不到朋友的。”
“哦?”他站定了身子,不再朝我走過來,他歪著頭笑:“看來公主一定有很多朋友了?”
“那是自然,如若你不是陳國的信北君,我亦不是福祥公主,我們也必定是關係不錯的朋友。” 我怕他仍舊記著我之前調香迷暈他的事,因此露出我友好的小白牙,朝著他傻笑著。
他抽了抽嘴角,轉身便走了,一邊走一邊道:“公主今夜可安眠,肆,為公主守夜。”
他的背影頎長,在燈火之下,影子也被拉的很長,我望著他的背影,忽而內心安妥,回身吩咐著欒快些回到長信宮去。
大約行了半刻,才走到了長信宮門口,待宮娥將長信宮門口的燈台點亮,緩緩地將朱紅色的大門推了開來,我忽而深覺,福金公主年少,應當十分美滿幸福的。
走進了長信宮,發現這宮內院落樓閣,布置格局,以及草木花鳥,水台小榭比我先前在蔡宮中住的合歡殿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我裏裏外外地遊走,觀看,心裏麵不停地羨慕甚至開始妒忌著媯薇。
若是我從小生在這樣的地方,我是說什麽都不會出嫁,也不會離開的。
“公主,如今已是亥時,還是早些歇息吧。”欒吩咐完宮娥與內侍,今後在長信宮所負責的事情之後,但見我一個人在一處樓閣的外廊上遊蕩,便走了過來俯身與我道。
我望著這所位於長信宮偏處的樓閣,見進門的上方有一牌匾,上麵寫著桃夭閣。
我抬手想要推開門走進去,卻被欒止住了。
“此處是福金公主的繡閣,待福金公主出嫁之後就沒在清掃過了,公主若要想看,不如等明日奴婢打掃之後再看。”
我有些惋惜地點了點頭,轉身走下玉階道:“你可識得字?”
欒回道:“粗識得幾個,公主可有吩咐。”
“我向來對繡花之事不太偏愛,明日你差人打掃這裏的時候,幫我將裏麵繡車之類的用具送到景壽宮,想來那媯薇的東西必定是陳國最好的,我娘親又喜愛繡線,放在我這也無用,不如送去有用的地方,派以用場。”
欒回道,諾。
“還有,我平日消遣之時甚愛作畫,明日你讓人拿來上好的帛紙與顏料放在此樓之中,若要不勞煩的話,順便將那牌匾上的字也改了吧。”我走進了長信宮的正殿,依舊四處張望著殿內的富麗堂皇。
媯薇似乎十分喜歡豔麗的顏色,帷帳,隔簾似乎都用的是繡著金線牡丹花的緋色與朱紅色錦緞,在燈火通明的照亮下,甚是刺眼。
“公主可有想要改的字。”欒問道。
我低著頭,想了想,隨口便說道:“就叫藏書閣吧。”
欒點了點頭,繼續將我往寢殿之中引去。
“還有,那帷帳與隔簾,換成水藍或是淡青色,茶白之類清淡一些的顏色吧,這顏色太過豔麗,晃得我眼睛痛。”經過一處悠長的內廊,寢殿總算是到了。
迎麵而來的是一幢巨大的輕紗茶白繡緋色桃花的屏風,半數桃花散落在整個屏風上,乍一看去,倒像是飛落的桃花瓣漂浮在了半空中。
不說這繡工是栩栩如生,光是這輕紗就要紡許久。
我繞過屏風,走了進去,見屋內南側是是六扇菱花木雕窗,窗下便是一處小榻,小榻上放著一頂沉香木的桌台,桌台上擺著的三鼎妝奩,妝奩裏麵大都是女兒家,梳妝打扮,發釵步搖,胭脂水粉之類的東西。
屋內的西側放置這三個樟木桁,桁上空空如也,並沒有懸掛著衣裳。想是媯薇將自己喜愛的東西都帶去了息國,所以桁上的衣裳也都一同帶走了。
在桁的旁邊是一座巨大的全身銅鏡,銅鏡的一旁放著青銅金色桃枝的燈台。
這屋內的四處似乎放置不下七八個這樣的燈台,而每個燈台上都有燈蕊,屋內的帷帳也同外麵的一樣,是緋色金絲牡丹,通向床榻飛罩下麵,還掛著紅色的珊瑚珠簾。
“這福金公主可是十分怕黑?”我環視這金碧輝煌的屋內,不由得開口問道。
“奴婢不知,奴婢來這陳宮的時候,福金公主早已嫁去了息國。”欒開口說道。
“明日將這屋子裏麵的帷帳也換了吧,要素色一些的,還有將這珊瑚珠簾也一並謝了去,飛罩之下垂茶白的錦緞便可。”我掀開珊瑚珠簾,走到床前,驀地躺在了上麵,舒展著自己這身已經困倦不堪的筋骨。
“可是,公主,總管老茶不是說,明日將淮古台打掃出來,讓公主去那住嗎,怎地公主想留在這長信宮?”欒輕輕地走進來,打開床邊的檀木櫃子,從裏麵拿出三床錦衾,放在我身邊。
“我才不要去淮古台,我偏要住這裏。”我舒服地床上打著滾,回想著老茶說的話,好似那淮古台是宮裏麵景色最美的地方,但卻相隔父親的景壽宮與勤政殿甚遠。
景色美好的地方,隻要時常能去看一看便好了,起居之地,當然要離父親與娘親近一些才好,況且這長信宮的布局我也很喜歡,沒必要再去淮古台住。
“公主可否要稍作清洗後再睡。”欒跪在床邊輕輕地問著我。
我起身,盤坐在床上,垂眸看向她道:“這宮裏麵可有專門浴湯的地方?”
欒點了點頭道:“在西行閣的那邊有一所香海溫,不過現在已晚,公主不如便在長信宮先清洗一番,早些休息如何?”
我伸了伸腰,又低頭看著自己這一身的血跡,長舒了一口氣道:“如今隻能聽你的了。”
欒點了點頭,便為我張羅著梳洗的東西去了。
我本以為,欒所說簡單的梳洗不過是用塊兒棉布沾沾溫水,擦擦身上,擦擦臉便可,誰知她帶著我去了長信宮裏專門浴湯的地方。
就在那處我要改名字的桃夭閣後麵,經過一處外廊,就走到了。
幾個內侍已經將熱水備好,並注入了浴湯的木桶之中,我走進去,卻見屋內霧氣繚繞,四周燈燭卻不因這水汽而滅,反而更加明亮起來。
我脫光了衣服,跳進了溫水之中,舒服地在水中伸展著自己疲倦的軀體,靠著木桶邊上,恬逸差點睡過去。
肩膀上忽然傳來了一陣輕柔的力道,我連忙回頭過去,卻見是欒正拿著棉布,幫我清洗著背後。
她褪去了外裳,隻留了緋色小衣,衣袂拉了上去並用細繩綁在了肩上,如同嫩藕一般的蓮臂潔白無瑕,肌理之中發散著清香。
“公主,您的背後有一隻紫色的蝴蝶好漂亮,是有人幫你畫在背後的嗎?”她睜著晶亮的眸子看著我,一雙星眸在水汽迷蒙之中更加璀璨奪目。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誇小花長的好看。
她從一旁的木架上拿出一支細小的竹筒,而後打開上麵的軟塞,從裏麵倒出一些沁人心脾的粉灑在了我的頭上,我好奇地抬手,想摸一摸是什麽東西。
她拉住我的手,將它們壓在水裏,眼神狡黠地看著我道:“公主好好坐著就行了,莫要給我搗亂,否則今夜我們都睡不成了。”
我聽了她的話,默默地坐在水裏吹著水上的花瓣,任由她幫我清洗著身體。
不刻,她便讓我起身出來,為我換上了新的寢衣,又帶我走回了寢殿內。
這身上的寢衣依舊是大紅色的,欒說因為我的突襲,導致宮內的司衣局並沒有及時地為我準備衣裳,而我原來穿的那套衣裳,已經被宮娥送去了司衣局,當碎布使了,所以我身上的這身寢衣,是福金公主出嫁前並沒有帶走的。
我拽了拽胸前被緊箍著的衣襟,回想著上次見媯薇的時候,她的胸仿佛並沒有這樣幹癟,怎地這寢衣穿在我身上,胸口會這樣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