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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鳳閣龍樓連霄漢

  看著他胸前那兩道疤痕,我動了惻隱之心,可一瞥見剛剛被他殺死的小雀,屍身還未涼去,便恨意叢生,覺著他是罪有應得。


  “你活該。”我紅了眼睛,我眼前忽而又浮現小白那一身傷疤。


  我惱怒自己不該對他心軟,像他這樣的人,就應該下地獄。


  “是我活該?”他笑了起來,眼裏一片暗潮洶湧“確實是我活該,我活該一次又一次地放過你,我既然狠不下心殺你,那我就殺掉那些你所在乎的人,你所愛著的人,我亦是要讓你飽嚐與我一般,這求之不得的痛苦。”


  他抽出腰間的劍朝我劈過來,我張開雙臂護著父親大叫一聲:“誰要取其首級,本公主許他萬金並封以校尉。”


  然而就算誇下海口,雙方的戰鬥力明顯相差太多,恢複了真氣的宮涅,如塚虎出山,不刻便將這十八個禁軍撂倒了大半。


  他拂袖輕盈,手上不沾染一絲血痕。


  我見狀,抄起地上被他殺死的禁軍手邊的武器,不顧後果地猛地向他刺去。


  他見我加入了交戰,眼中一亮,隨即手上出招,轉眼間就將我手上的長劍打落在了地上。


  我知道我與他的交戰,就是以卵擊石罷了,可我卻還想做垂死掙紮,為崇明攻入重華寺,爭取時間。


  “媯翼,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和我走,你與我兩個人,遠離這是非,我答應你,我會對你好,不再勉強你做任何事。”他與我麵對麵,眼眸之中是無盡的深淵,讓我感覺到害怕。


  我雙手緊握,心裏畏懼,卻麵色平靜地哂笑道:“怎麽,你承認你喜歡我?”


  “是的,我喜歡你,從你在息侯麵前把自己脫光的那次,我便喜歡你,我喜歡你在黑暗之中無所畏懼地模樣,喜歡你膽小怕事,欺軟怕硬的頑劣,我這樣的人,自小便生於黑暗之中,為了能活著,做盡了違背良心之事,可你的無所畏懼就像是破曉時候的光,刺眼又溫暖。”


  對於他這又長又煽情的告白,我是一句都沒有聽進去。


  我身側的禁軍,除了背著父親的那個,就隻剩下四個,我焦急地望著梅園通往禪房的月門,希望崇明可以帶著其餘的禁軍馬上出現。


  耳邊忽地傳來利器破風的聲音,我還沒來得及看清是什麽迎風而過,便見身旁除了背著父親的那個禁軍,剩下的全部口吐鮮血地倒在了地上。


  我抬頭望去,見宮涅兩指之間銀光忽現。


  “莫要辜負我啊,媯翼。”他眯著眼睛看著兩指之間的零星鏢笑道。


  我緊咬著牙齒,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沒有再開口說話。


  他笑了笑,兩指間閃出一道銀光,朝父親的方向打過去。我隨即轉身喊道:“有暗器,快保護陳候。”


  背著父親的禁軍聞聲過後,迅速將父親護在身後,用自己的身體,替父親擋下了零星鏢。


  暗器沒入胸口,他頃刻渾身抽搐,七竅流血地倒在了地上。


  “媯翼,我知道你在等人來救你,可是你沒有時間了,這是你最後一次機會。”他點腳上前,落在我身後。


  這園子裏麵隻剩下我與他還有父親三人,我盡量沉靜下來,不去激怒他。


  他環住的我身子,下巴抵在我肩膀上,鼻息竄進我的脖頸裏麵,引起陣陣痙攣。


  我抖如篩糠,身體不受控製地戰栗著。想要反抗,可父親正毫無知覺地癱在對麵的石階上。


  “看來,你已經沒機會了。”他抱在我胸前的手突然抬了起來,指尖的銀光再次閃現,並即刻朝父親飛過去。


  小雀與淨慧師父不能白白犧牲,更何況上卿府的娘親還在苦苦等他,我絕不會讓父親就這樣輕易地死掉。


  我掙脫開他的鉗製,拚命地朝父親跑過去,妄想用自己的身體擋住那道暗器。


  眼前忽然略過一陣黑影,猶如狂風卷落葉般掠影而走。我並沒有看清這黑影是從何處而來的,待我撲倒在地上,再次站立的時候,卻見父親已經被毫發無損地移到了一旁,而那隻飛向父親的零星標也被這黑影打入了遊廊的紅柱上麵。


  我連忙跑到父親身邊,見他呼吸平穩,神色安然,這才放下心來。


  回身望去,卻見禪房的四處站滿了身穿夜行衣的人,這些人用玄色尺素圍著臉,身形敏捷。


  我想方才救了父親的那道黑影便是他們其中之一,因而仰頭與他們言謝。由此我也注意到他們這些人大都是身形嬌小且清瘦,看起來並不像是男子應當有的體態。


  他們並沒有搭理我,而是繼續朝著宮涅猛攻,其招式詭異,速如疾風。


  我從未見過這等奇怪的招式,不由得竟看呆了。


  “八卦門從不涉世,怎地如今看到九州開始動蕩起來,也都想急於分羹不成?”宮涅退攻為守,抵禦的開始略顯吃力。


  “一個大男人欺負個手無寸鐵的姑娘,還叫的這麽大聲,丟不丟人。”這聲音是從禪房的屋頂上傳來的,婉轉悅耳,聽起來倒像是豆蔻年華的少女一般。


  我隨著聲音仰頭望去,尋到了說話的人。她站在屋頂最中央處,負手而立,身形更為玲瓏。


  宮涅被她的話嗆的臉色鐵青,他緊皺著雙眉,怒視著她。


  少女滿不在乎地笑眼彎彎,隨即從背後拔出兩隻精致的短刀。


  我見這短刀似曾相識,仿佛骨碌也曾用過這樣的短刀。


  短刀散發著寒光,一看便是由上層的寒鐵打磨而成的,這短刀的刀背上刻著兩處海桐花,刀柄上更是掛著兩串銅鈴,聲音悅耳,甚是動聽。


  我想天下精致的短刀大概都應是出自一個鑄刀師父的手,所以才這樣相像。


  “原來是銅鈴海桐。”宮涅眯著眼睛,抽出腰間的長劍開始與她交戰起來。


  單槍匹馬的狀況下,少女明顯占了下風,我暗自替少女捏了一把汗,卻見她輕巧地躲開了宮涅的招式,定立在怪石上,輕盈而獨立。


  她不失優雅地吹響了口哨,隨後停落在四處的黑衣人開始輪番上前與宮涅交戰,不停地消耗宮涅的體力。


  宮涅看出了這些黑衣人套路,他自知處於下風,便不再戀戰,回身看了我一眼,便識相地離開了。


  見他走了,我先是鬆了一口氣,而後緩緩起身,走上前去與少女致謝。


  少女回眸看了我一眼,淡淡地笑了笑,她沒有說話,隻是點了點頭,而後便施展輕功,帶著她的部下,飛似地不見了蹤影。


  這邊八卦門的人才離開,崇明便帶著禁軍衝了進來。


  他首先看到的是滿院子的禁軍屍首,而後赫然大驚,疾步上前,但見我安然無恙,麵色舒緩了不少。


  他見父親躺在地上,麵露驚愕。


  與我最初見到父親時的情形一樣,崇光疾步走過去,蹲在父親的身邊,抬手輕探父親鼻息。


  “你放心,他還活著,想是趙南子喂他吃了太多迷藥,所以他才這般一直昏睡不醒。”我回身走到父親身邊側身,俯身用力地將他的上身推了起來。


  崇明見狀,連忙命令身側的禁軍上前,從我手中接過父親,將他背在一個身形敦實的禁軍身後。


  我站起身,又走到小雀身邊,眼淚卻在不由自主地向下流。我蹲下身子,拉著小雀逐漸冰涼的手,撕下一片裙角,緩緩地為她擦著脖子上與口鼻之間的血跡。


  “我說過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你的,卻未想到你還是因我而死了。”


  我丟掉染滿了小雀鮮血的裙角,而後又扯下了一片裙角,將她脖子上的傷口包裹住。


  “公主,如今國君得救,我們要即刻返回聖安城,不可耽誤。”他俯下身子語重心長地對我說道。


  我長歎了一口氣,擦了擦腮邊的淚珠:“你留下幾個人,將這些捐軀的禁軍掩埋,而後再將這姑娘規整地葬在重華寺最北邊兒的紫地花田裏。”


  崇光點了點頭,扶起了我,而後又點出了幾個禁軍留在了重華寺。


  吩咐完事情之後,他便帶著我與老爹一路策馬而奔,快馬加鞭地往回趕。


  未時三刻,我們回到了聖安城,因提前知道了,此時開著的是正山門和盛華門。崇明吩咐一十二名禁軍,攜父親在正山門停留片刻,並使北郭校尉尋來車馬,將國君放置於車馬之上,再帶回陳宮之中。


  而後,他先行帶著我,從正山門,一路跑向了陳宮。


  陳宮的正陽門外站滿了身披鎧甲的精兵,但見我與崇明一路飛奔,立即大聲朝我們呼喊:“來者何人?”


  “福祥公主,媯翼。”待崇明立定了馬,我氣運丹田地大聲喊道。


  少時,從正陽門裏麵走出一個身穿輕甲的男人,男人腳步飛快地由遠及近走到了崇光的馬前,他怒氣衝衝,卻仰頭大喊著:“開門,迎公主回宮。”


  我垂下頭,不敢看他。


  坐在我身後的崇光將軍領命,待正陽門大開,驅馬繼續往陳宮裏麵飛馳。


  “看來公主可真將信北君給惹急了,我以往做陳宮的禁軍統領之時,從未見到過他生氣,就算是李家老頭和淳於家那老頭合起夥來挖苦他,他但都能一笑了之。”崇光在我耳邊輕輕地說道。


  方才,那個怒氣衝衝,身穿輕甲的男人,便是醒過來的百裏肆了。


  我之前佯裝答應他留在上卿府,不以身涉險,可事起之前,卻將他香爐裏麵的香給換了。


  我還記得當他察覺香爐裏麵的香味不對的時候,已是渾身無力,他怒視著我,將香爐用手臂打翻在地,而後便躺在地上睡了過去。


  我耳紅麵赤地低著頭沒有說話,待到陳宮的第三道門時,崇明攜我側身下馬。我回頭才發現,百裏肆也騎著一匹棗紅色的馬跟在我們身後。


  他側身下馬,直直地朝我走了過來。


  我見狀連忙躲在了崇明的身後。


  “國君可安?”百裏肆知道我現在無顏見他,因而開口問著崇明。


  “尚安,不過一直處於昏睡之中,事有緊急,但也不能失了國君的顏麵,從終首山回來,入正山門後,我便吩咐一十二個禁軍攜國君在正山門稍作停留,吩咐他們向北郭要來一輛車馬,暫先安置國君,我帶著公主先行,一路飛快,想那車馬應當就在我們身後,現在應當到了正陽門前了。”崇明說完轉身又上馬。


  “公主已毫發無傷地帶回,崇明這便回到正陽門再迎國君。”崇明策馬又再次往宮外奔去。


  我回手想拉住崇明讓他留下來,讓百裏肆那廝去接父親便好。崇明現在可是我的擋箭盾牌,他這一走,可就隻剩下我與百裏肆兩個人了。


  然而我還沒來得及拉住崇光,便被百裏肆那炯炯發光的雙眼給瞪的不敢再張揚。


  我連忙收起無辜的表情,隨即衝他諂笑著,抬著手請他先走,他瞪了我一眼,冷冷地道:“你之前從未來過陳宮,這次我走在你前麵為你帶路,你緊緊跟好,記住陳宮的每一處路,待下次,我便是要走在你身後了。”


  我連忙對他百依百順地道好。


  他轉身留下一個瀟灑又堅厚的背影,而我連忙跟著他一路走了進去。


  現如今的陳宮,已經被昶伯所掌控了,他在昨夜趙南子點兵之時,連夜叫來了聖安附近四處郡縣的精兵,在趙南子走後,一舉攻入陳宮。


  除了趙南子安排在宮內的爪牙以及李少師家公子的親信反抗了片刻。其餘的禁軍在李少師家的公子接任禁軍統領之後,沒少受他身邊的親信排擠,他們到現在也大都隻認崇明這個統領,見有人肅清宮中的餘孽,恨不得開門相迎,所以壓根也沒有反抗。


  昶伯控製陳宮之後,那些支持趙南子的宗親與公卿,嚇的連忙穿著朝服跑進了陳宮,一個接著一個控訴昶伯要謀反。


  而今昶伯正在父親時常與他議事的勤政殿裏坐著,那些宗親與公卿不敢上前動他,卻隻能指著鼻子罵他。


  待百裏肆帶著我走到勤政殿的時候,我正見一個年過古稀的老人家,指著昶伯的鼻子罵他是奸佞宵小。


  而昶伯不氣不惱,一邊喝著茶,一邊哼著小曲兒,就這樣十分愉悅地在聽著他的咒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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