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陌上歸來沉翠竹
我說完這句話,以為她能開心起來,卻未想到她到更為苦愁悲情,聲音哽咽地道:“若我的身份是平常人家的姑娘也就算了,可不光是淪為女閭,還是個瞽者,又怎能配的上安世這樣舉世無雙的翩翩公子。”
“我這一生,能與他相伴,便是上天與我的眷顧了。”
我咬著嘴唇,不知該說些什麽好,畢竟人家的傷心事是我提及的,悔恨自己的話多,索性站在一旁不再說話惹她不開心了。
少時,由遠及近地傳來了吵雜的聲響,我屏氣凝神聽著外麵的動靜,似是在翡翠樓的那些兵衛查到了這裏,大聲地叱喝著,接連地推開這飄香院的每一個屋門,搜尋著叛國者。
我雙拳緊握,害怕地發起抖來,畢竟接連二次被人堵在了酒肆和娼館裏,這樣的感覺確實不怎麽好。
搜尋的喧囂越來越近,我促使自己平靜麵對,想著就裝作是飄香院的服侍丫頭就好,反正那些兵衛也從未見過我,糊弄過去,就能萬事安平了。
此時的我,在腦袋裏麵飛速地想著怎樣應對這些難纏的衛兵,額間更是急得細汗密布。
忽地身邊傳出了悠揚而又動聽的琴聲,與方才那斷斷續續的琴音全然不同。我側過頭,在黑暗中想象著此時的素素姑娘在彈奏時的神情,一曲流暢的《廣靈散》緩緩地傾瀉而出。
在黑暗之中,我眼前似是浮現了廣靈的青山綠水,繁花青紅。
這樂曲使我心思寧靜了許多,亦是不再害怕。
隨著琴聲的悠悠響起,搜查的兵衛也越走越近,他們聽到有人在屋內彈奏著琴曲,因而不像對待其他房門那樣粗魯地踹開,而是緩緩地推開了屋門。
但見屋內漆黑無邊,致使他們都緊張了起來,忽而拔刀謹慎,大聲地叱喝:“屋內是何人在彈琴,為何不點燈燭?”
素素姑娘從容地停了下來,遞給我兩顆打火石。
黑暗之中我感受到了她手心傳遞的溫暖,故而鎮定地開口道:“這個問題,你倒不如問一問飄香院的掌事媽媽,問問她為何要欺負我家姑娘眼疾,連個燈油都不舍填補。”
“倒是個伶牙利嘴的丫頭,來人將燭燈燃起。”門外地人大喊道。
我借著門外地光亮,瞟到離我不遠地桌上正放著一盞燈台,我三步並作兩步地走過去,拿著手中的打火石,將燈台點亮。
“不勞煩先生,我家姑娘身子弱向來經不起吵鬧,先生若要找什麽東西,便借著這一盞火光來搜吧。”我低著頭,拿著燈台走向門口。
“這微弱的火光能看到什麽東西,去將飄香院的管事媽媽叫來,我倒要問一問,這連燈油都給不起的娼館,焉能將貴家侍奉的周到。”我聽這說話的聲音似是有些熟悉,因而抬起眸子悄悄地向他瞟去。
“先生,我家姑娘眼疾,是見不得強光的,你若將姑娘的香雪閣照的通亮,姑娘眼睛怕是又要疼上個十天半月了。”因怕被他認出來,我依舊低著頭,並且胡亂地編造了一個理由來阻止他。
“阿紫,先生既然能帶人闖進這飄香院,既是貴胄之身了,若他想屋內通亮便隨他好了,反正若是因為先生使得我的眼睛痛的沒辦法服侍人,管事阿婆也不會怪我,頂多咒罵兩句使我眼痛的人罷了。”黑暗中,素素姑娘的聲音幽幽地傳了過來,雖然她為我取的這個臨時的名字有些難聽,但我無比感謝她能挺身而出,為我圓這個謊。
“哦,莫不是這香雪閣裏麵住著的是位無鹽,不敢以真顏示人,便用這等借口來搪塞人,這屋子這樣黑,想來姑娘平時都是怎樣服侍貴人的,我今天倒想見識見識。”他收起短劍,抬腿就走進了屋子。
我連忙高舉燈台,伏著身子,跟在他身旁。
他一路往裏麵走,先是環顧這屋內四處,而後走到素素姑娘身邊,借著昏暗地燭光打量著她。
素素姑娘垂下眼瞼,微微起身,對著他作揖。
“模樣倒是清秀可人,真可惜了,卻是個瞎子。”他搖了搖頭,長歎了一口氣。
“我不如先生,眼睛瞧得清楚,可心卻是盲的。”素素姑娘的定力我是佩服的,畢竟她並不知,她所嘲諷的人是暗影閣殺人不眨眼的青龍護。
“哦,姑娘何出此言?”他今日似乎心情不錯,別人當著麵地罵他,他卻絲毫不氣。
素素姑娘也笑了笑,抬起手又開始彈奏起琴來。
這次她彈奏的是陳地的曲子,方才在翡翠樓裏,莘嬌陽曾彈奏過的《有狐》。我驚出了一身虛汗,震驚地盯著青龍護的鞋子看。
“聞著先生身上這股子鮮靈的味道,想必一定是從翡翠樓來的,先生所要找的叛國者,定是方才從翡翠樓脫身,先生一路追隨,興許是尋到了什麽蛛絲馬跡,跟著叛國者來到了飄香院。”素素一邊彈奏著一邊說道。
“可是先生知不知,若要一個人真心想要逃走,怎會會大張旗鼓地留下線索,等人來抓。”
“畢竟,作為叛國者,必定是要有那個能力去叛國的,隨隨便便被人抹了脖子,那他還憑什麽叛國?”
素素姑娘的這番歪理聽的連我都沒有辦法反駁,甚至還覺著十分有道理。
我小心翼翼地直立身子,偷偷地瞄著青龍護。
他眼神深邃地望著素素,仿佛像是許久不見的戀人一般雋永,纏綿。
我不禁一怔,心裏想著萬不能這青龍護看上了這素素姑娘不成。
想著她是媯燎喜愛的姑娘,而我剛剛又收服了媯燎,自然不能眼見著自己才收的輔臣,就被人給挖了剛養好的花去。
於是,我極為鋌而走險地將麵前的燈火給吹滅了,讓青龍護變成了睜眼瞎。
“哎呀,燈油又沒了。”我連忙在黑暗中懊惱地說道。
“先生可否搜完了,若是沒搜完,還是等奴婢去向管事阿婆去要些燈油來罷。”我手捧著燈台正準備借此溜走,卻一把被讓他抓住了手臂。
他將我拉近他的身邊,在我耳邊細細地道:“不勞煩姑娘了,你家的美人明日若要眼痛,我可擔待不起。”
他一碰我,我便覺著背後像是有螞蟻再爬,渾身上下都不舒服。
我猛地掙脫開他的鉗製,去聽見他爽朗地笑聲。
“我這就出門,姑娘不送送我嗎?”
黑暗中的我,心跳如鼓,卻假裝淡定地回道:“先生稍等,容我將燈台放回。”
借著門外的亮光,我踱步走回到桌前,將燈台放了回去,而後低眉垂眼地上前,俯身為他帶路。
行至門口,我停下了腳步,俯身作揖,請他出門。
他淡淡地回了句:“姑娘有禮了。”而後抬腳出門。
隨著他的腳跨出門,我的心也漸漸地鬆緩了。
可未曾想還沒機會慶幸劫後餘生,卻被他用力一扯,連人一齊給拉出了門外。
我驚覺情況生變,想必身份已經暴露了,連忙死命地掙紮著。忽而大亮的光刺著我的雙眼,更使我頭目暈眩,我想要回身再逃回那片黑暗中,卻見香雪閣的門被青龍護的手下緊緊地關上了。
我手臂一緊,猛地在原地轉了個圈,還未站穩,下巴便被青龍護捏著抬了起來。
“嘖嘖嘖,飄香院的管事媽媽倒也是個奇怪的人,服侍的丫頭比女閭還要美,當真是暴殄天物了。”
我一怔,凝眸細思,他這話的意思莫不是沒有認出我來?
想是那天離的又遠,我臉上還有用朱砂偽造的痣,更何況又是匆匆一麵,他記不起來或許很正常。
他將我認作是飄香院服侍的丫頭,那就說明是我小題大做了,他並沒有識破我的身份。
我暗自鬆了一口氣才要開口解釋,卻被他扛上了肩膀。
“不如你跟著我吧,不必在這飄香院裏再受苦。”
我大頭朝下地掛在他的身上,用力地捶打著他的後背:“你放我下來。”
此時的香雪閣被青龍護的部下死死守住,任憑素素姑娘在屋內怎樣拍打木門,都無濟於事。
我聽到她嘶喊聲,她大叫著,有人劫持官奴。
當官奴總比當他的玩物要好,隨著素素姑娘的喊聲,我也開口大聲呼叫。
聽到我也開口呼叫,他將我放了下來。
我以為他要放了我,卻沒想到,他是要拿棉布堵住我的嘴。
我奇怪地看著他,不知所以。
我覺得他沒有理由害怕,在聖安趙南子不是已經隻手遮天了嗎,他搶個官奴,倒也不算是多大的罪吧?
我還在皺著眉頭思慮著這其中的奧妙,腰部忽然一緊,我猛地往右邊倒去。
我嚇得閉著眼,張開雙手去規避觸碰地麵的疼痛,可額頭卻撞到了一塊說硬不硬,說軟不軟地東西上。
我放下手,張開眼睛向前望去,卻見到一襲素絲雲紋杏黃交領,抬頭望去,但見一個我不認識的男子將我抱在懷裏,更用手中還拿著沾著雌黃的湖筆。
“爾等是何人,居然敢來官家的地方撒野。”那男人看起來與我年歲不相上下,可與生俱來卻帶著一股威嚴的風範。
“難道公子看不出嗎,吾等身著禁軍鎧甲,公子不知是何人嗎,更何況你懷中之人,是這次要抓獲的犯人,公子還是速速離去,莫要耽誤吾等例行公事。”青龍護大聲喝道。
“哦,是嗎?”這男子嘲笑道。
“那你且說說,你遵的是哪位禁軍統領的命令,你在禁軍中的官職是何,這位姑娘犯了何罪,姓甚名誰,又是哪裏人?”
我抬起手,將嘴裏的棉布摳了出來,回頭看著麵色鐵青的青龍護。
這男子方才的湖筆沾著雌黃,指向青龍護的時候,些許雌黃沾到了他的鎧甲上,看起來甚是不堪。
“我若說了,公子可否識得,我若不說,公子又能那我如何?”他抽出短劍緩緩上前。
“原禁軍統領崇光將軍,因不滿衛姬夫人亂政,被貶為射聲校尉,現在統領陳宮禁軍的我猜應當是李少師家的小子,李辰對吧?”這男子,似乎很清楚陳宮中發生的一切。
“而原本是射聲校尉的北郭先生,因與崇光將軍交往密切,也成了衛姬夫人的眼中釘,遂而被貶去了聖安城的方華門,去守城門了,你說,我說的對嗎?”
我見青龍護聽聞此話,終於停下了腳步,他防備地看著他,不再上前。
“私造或私穿禁軍鎧甲,如同謀逆,是要淩遲的,你要不要隨我一同回到宮中,確認一下你的身份,看看到底是誰給你的膽子,來私闖官家的地盤。”
我腦子裏麵一直思考著的事情,終於想開了。
衛姬夫人想是要對我痛下殺手,又怕暗地裏動手被人烙下把柄,落人口舌。於是便派暗影衛偽裝成禁軍,以叛國者的名義將我殺死。
這樣,她既不背髒名,又將我輕易解決了。
“管事阿婆,趕緊去找城中令,這裏有一夥身份不明的人,偽裝禁軍,要搶奪官奴。”
在一片混亂中,飄香院的管事阿婆終於出現了。
我盯著從廊間某個屋內走出來的管事阿婆,再三地細心確認,除了他塗著紅妝,穿著女人的衣裙,一顰一笑皆有風情之外,他那凸起的喉嚨證明他,卻是個男兒身。
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我,一直到他翹著蘭花指,拎著酡顏色的裙角奔跑在廊子上,大叫著站在樓下的護院去將城中令叫來時,我才勉強地接受了,這個妖媚的男子,就是飄香院的管事阿婆。
青龍護許是受到了這位管事阿婆的驚嚇,連忙招呼著部下,飛速地撤離了此地。
我這才暗自地鬆了一口氣,向後退了一步,對救了我的這位男子千恩萬謝。
“敢問姑娘頭上這玉簪是何來的?”他開口問道。
我微微一怔笑道:“怎麽,公子識得發簪的主人?”
他低頭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道:“我記得小時候曾見過一位阿嫂,那阿嫂嫻靜如水,還親手為我做了紅豆糕吃,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簪子應當是那位阿嫂的。”
“這位阿嫂是誰,公子可否能告知一二,若與我贈簪之人是同一位的話,我與公子便是故人了。”在不確定對方是敵是友之前,我必定先要謹言慎行。
若我說錯一句話,我身後這一船人的性命,都會有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