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折戟沉沙鐵未銷
可是他現在說的這些,與我怎樣進入雅安關又有什麽關係?
“你看那山間的城牆上,可有人在向下麵丟著什麽?”白老此時又抬起手,指著遠處的雅安關讓我看。
我走近了幾步,依舊眯著眼睛望去,確實看見有人從城牆上丟著什麽東西下去。
“似乎是幹糧?”我猜測道。
“你說他們為何要向城外丟幹糧?”白老又問道。
難不成,作為楚國肉盾的蔡國百姓已經被趕到了城下?我不可置信地睜大雙眼,看著白老頭。
他似乎能讀懂我的意思,幽幽地點了點頭,確認了我的想法。
“想必楚國的軍隊,與我們一樣,昨夜的時候已經趕到了雅安城外了。”
我心頭一緊連忙張口問道:“那怎麽辦,姬雪還沒有回來,我如何進得去這雅安關?”
白老頭示意我稍安勿躁,白素想必隻是放出一些俘虜作為誘餌來探測雅安關守城士兵的反應,距離真正的攻城進犯應該還有一段的時間。
楚國的大軍估摸著已經集結在雅安關城外,這樣來看,姬雪也一定就在這附近了。
白老頭答允我,若是入了夜,姬雪仍舊沒有來找我們,他便想辦法將我送進雅安關之中。
雖說他之前對我不太友好,但是關鍵時刻倒也是可以靠得住的人。不知怎地,這一刻我將之前他待我的那些尖酸刻薄全都忘記了,隻記得他的溫和與堅定。
白老頭從額間揪下來一根白色的發絲,用火將它燃了,冒出陣陣白煙,他朝著白煙吹了一口氣,那白煙便成了蝴蝶的形狀,緩緩地向遠處飛去了。
我好奇地看著白老頭,不知道他使得這是什麽奇怪的法術。
“你背後的傷還疼嗎?”許是見我眼神帶著無盡的崇拜之感,白老麵上露著淡淡的笑意。
我扭了扭身子,驚覺背後已無最初那般的痛感,因而麵露微笑地道:“不痛了,您的草藥特別好用。”
他聞此又從袖袋裏麵拿出一個手掌大小的檀木小盒子遞給我:“你去馬車上,將盒子中的藥膏塗在背後的傷口上,估計今夜過後,你背後的傷就能痊愈了。”
我十分好奇,白老的袖袋到底有多大,可以藏著這樣多的瓶瓶罐罐。
“白老頭,我背後的傷口就算是痊愈了,將來也會留下難看的疤,你那袖袋裏麵,可有祛除疤印的藥膏,能否送我一用。”我見他心情好,從而故意得寸進尺起來。
白老頭搖了搖頭,又從袖袋裏麵拿出一個粗陶做的小盒子丟給了我。
“記著要先塗完我第一次給你那木盒子裏麵的膏藥,才能塗這個祛痕膏,若是弄反了,你背後的傷口可能會擴大,甚至比現在還要更嚴重。”白老頭不忘細心地囑咐著我。
我看著手中的兩個盒子,認真地應了一聲,而後便躲在馬車上,更衣敷藥了。
黑夜降臨的時候,姬雪仍舊沒有尋過來,白老頭繼續驅車駕馬,往雅安關近處去了。
高山最低處,是雅安關的山門,山門威嚴聳峨,卻緊緊地關閉著,既不讓人進也不讓人出。山門外仍舊遊蕩著越來越多從蔡國逃難而來的人,他們正互相爭搶著從雅安關城牆上丟下來的幹糧。
“看來守城軍的將領大概猜到了楚人的動向,否則也不會與往常有異地緊閉雅安關的山門。”白老頭語氣裏帶著堅定。
雅安關守城軍的首領,不就是長亭公主的良人,扶風公子嗎?
我眯著眼抬頭朝著城牆上望去,卻始終不見我印象之中那人的影子。
白老頭將車馬分離後,把良駒帶到山門附近處的一棵枯死了的老樹旁,他才拉著我走下了馬車,卻見雅安關城樓上的烽火忽地燒了起來。
滾滾濃煙向黑夜之中散發,這狼煙之中還帶著如血一般的嫣紅。
這是在向其他附近的翼城求救的信號。
可是就算是附近的翼城看到這股狼煙,前來營救軍隊也要等待兩三日後才能抵達雅安,屆時雅安關是否還會存在,仍是個未知的定數。
如今的雅安關已是一座孤城,若楚兵突然而犯,隻能奮勇抵抗。
“小丫頭,我們動作要快,否則待楚軍攻過來,你就沒機會進去了。”老頭連忙拉著我往往雅安關的城下跑去。
暗夜之中,忽地有光亮劃過夜空,我一邊跟著白老頭向前跑,一邊仰起頭朝著夜空中望去,隻見漆黑的夜空之中,飛過數道火光,如飛火流梭,朝著雅安關的防禦城去了。
防禦城上突然火光乍現,一連“砰,砰,砰”的幾聲,城上被炸開了幾個缺口。
那白素何來這樣厲害的武器,居然可以這樣輕易地就破開了雅安關的防禦城牆?我驚悚地看著迎麵而來被炸飛了的石塊兒,轟隆隆地從山上滾下來。
山門外的蔡國流民被防禦城上炸飛下來的土石砸的頭破血流,四處亂逃。他們大都向後麵奔跑,我在這些流民之中,看到了曾在蔡宮敬房的管教姑姑。她已被飛沙走石砸破了頭,鮮血順著額頭流了滿臉。
她沒命地往後跑去,壓根沒有機會認出與她迎麵而過的我。
“白素不知從哪處得來的這名為投石器的武器,將千斤重的石塊淋油燃火,隔空擲出,將城牆重創,流石飛走。”白老頭望著已經被炸出了幾個窟窿的城牆停住了腳步。
雅安關的防禦城上早已亂作一團,有些城上的士兵被炸得飛出了城牆,連屍體都不知落去了哪裏。
遠處漸漸傳來了淒厲的哭喊聲,我與白老頭聞聲向後望去,卻見楚國士兵正用長矛與弓箭逼迫那些才逃離飛石砸下的蔡國流民返回此地。
其中幾個正值壯年的男子忽地奮力抵抗,卻被楚國士兵的長矛立即穿胸而過,慘死於利刃之下。
向前即被亂石砸死,向後更是被楚國的士兵斬殺,無論怎樣,這些蔡國的流民怕是逃不過慘遭橫死的命運。
“白素一邊用投石器攻城,一邊讓雅安關城上的士兵親眼看到,蔡國這些無辜的百姓,被飛竄的流石活生生地砸死,若激起雅安關城上守衛的憐憫之心,為這些流民打開了雅安關的山門,放他們進入,白素便能尾隨著流民趁機攻入,不費一兵一卒,將雅安關拿下。”若是我沒看錯,白老的眼睛裏麵,積滿了澄澈的淚水。
他內心有仁,卻沒有任何辦法去幫助這些無辜的流民。
幾位婦人見打不過楚國的兵矛,便又反身回來,奔跑至雅安關城下的山門外,用力地捶打著厚重的山門,聲嘶力竭地朝著防禦城上喊著,放我們進去,放我們進去。
前路沒辦法再走,隻能另尋退路,之前所逃離山門之下的蔡國流民,又折回山門下,一同捶打著厚重的山門,隻為求得一條活路。
暗夜之中的流火再次劃過夜空,我也這才看清楚了,白老頭口中所說的投石器是個什麽模樣。
幾個粗壯的原木,相互纏繞成大約是有半山高的木架底座,木架的頂端架著厚重的橫杆,橫杆上的另一頭是可以容納千斤石塊的青銅鼎器,鼎器裏麵盛放著巨石,被士兵拎了油,點燃了火,拉動木架底座上的機關,石塊兒就這樣被輕易地帶動,朝著雅安關的城上飛去。
我環顧著楚國軍陣之中,大約是有十多個這樣的投石器,在不停地擊打著雅安關的城牆。
白老頭忽地吹響了口哨,少頃,那匹本應被綁在枯木上的良駒聞聲跑了過來。
我不知這良駒是怎樣掙脫了繩索,在我剛要開口問白老頭的時候,他忽然帶著我飛離了地麵。
我心裏如同穿雲破月一般,跌宕起伏,我緊緊抱住白老頭的手臂,嚇的一動不敢動。
白老頭踮著腳,輕輕地踩在良駒的身上,他借力更為向上地飛起,猶如要穿透雲霄的白鶴。
他帶著我躲過燃石的濃煙與飛石的流竄,而後在我的腰上輕輕一推,我便如一隻藤球一樣,剛好被丟進了炸出缺口的城牆裏麵。
“小丫頭,接下來的事情,便要靠你自己了,你好自為之。”白老頭並沒有同我一起,他留下了這句話,便不見了蹤影。
我就這樣,被白老頭這輕輕的一推,莫名其妙地一頭紮進,正在奮勇抗敵的息兵身旁,並且差點被當做楚軍細作給紮成了刺蝟。
我慌張地趴在地上,雙手抱頭大聲的喊道:“自己人,自己人,我是自己人,我來找長亭公主的,別殺我,別殺我。”
我跪在地上,並且始終保持著一動不動的姿勢,生怕哪個不長眼睛的士兵抽刀將我給砍了。
“來者可是合歡夫人?”我頭頂上忽地傳來一聲沙啞的男音。
我聞聲抬頭望去,見到了滿臉汙痕,血染鬢角的扶風公子。我那擔驚受怕的心終於落了地,隨即站了起身認真地朝他點了點頭。
扶風才要與我說些什麽,卻見遠處飛跑過來一個小兵,氣息不穩地朝著扶風稟報到,雅安關後部的軍營裏發生了叛亂。
起因是有些士兵想要棄城逃命,並且還鼓動著軍內其他的士兵一起逃走,這樣的舉措激起了軍中大半部分想要與國同亡士兵的唾棄,兩邊各執一詞,從最開始的爭論變成了互相廝殺。
扶風聽聞此消息,猛然間麵色一緊,隨即吩咐他身邊的一位兵長,帶著我先行去找長亭公主。
而後他朝我俯身一拜,便隨著稟報消息的小兵離開了城牆上。
夜已經被漫天的烽火照的如同白晝一般,我注意到,城牆邊上,已經有士兵在架立著滾輪,將拴著麻繩的竹筐運送到城下,讓那些蔡國的流民坐在竹筐之中,他們合力再將這些流民拉上城牆。
幾個被息國兵用竹筐拉拽上城牆的流民,知道自己已是暫且脫離了險境,皆朝著救了他們的息兵磕著頭,更千恩萬謝。他們渾身上下都被鮮血浸透了,完全看不出原來的模樣。
城下淒厲的哭喊聲已經越來越少了,我側過臉,看著周遭的紛亂,被驚嚇的腳步散亂,身體更是止不住的顫抖。
我仿佛聽到震天的嘶吼聲正朝著雅安過來,我不敢再看城牆外麵的場景,隻能麻木的跟著前麵人的步子前進。
“姑娘,麻煩跟上我。”為我帶路的小兵早已走遠了,他回頭見我並沒有跟上,又折了回來,拽著我的衣袖,帶著我跑步前行。
燃石撞擊城牆的聲響讓我已經忘記了自己正身於何處,擊碎的飛灰嗆得我咳嗽不停,甚至震蕩的胸口都泛起了疼痛。
因為害怕被飛石傷到,所以低下頭,不顧四周,拚命的跟著帶路的小兵竄逃著。
好不容易才下了城牆,卻發現雅安關的城內早已經亂了起來。
雅安城內有百姓六千人,士兵三萬,除了那些在防禦城上正奮力與楚軍抗衡的守兵,後方駐守的軍隊之中都有著兵衛想要棄城而逃,更何況是這僅僅六千的百姓。
我見城內的百姓皆以是攜帶家眷,張羅著細軟,開始啟程往平津王城的方向逃難。
孩子的啼哭聲,慌亂的推搡,怒罵,吵鬧,搶奪,這兵荒馬亂的始料未及,卻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
軍民不同心,就算對方沒有千軍萬馬,也必定會輸於人心。
我穿梭在慌亂無章的人群裏,看著這些人被迫逃離家園,內心的情緒不知為何,低沉不已。我不禁在想,若是有天陳國也麵臨如此,父親會如何,母親會如何,我又當要如何?
在我身前領路的小兵帶著我轉入了巷子之中,一連轉了幾道彎,漸漸遠離了人群,行至人煙稀少的巷子之中,我開始有所警覺。
抬起頭仔細看著身前領路小兵的背影,忽然覺著他的身形雖然纖長,但膚色卻不如息人一般白皙,尤其那一雙步伐矯健,足下生風的腿,哪裏像是一個兵長所能擁有的功力。
我忽地緩緩放慢腳步,與他相隔遠了些,企圖慢慢脫離他的帶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