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翠減紅衰愁殺人
當我張開雙眼,意識開始恢複的時候,脖子上傳來的疼痛近乎又要讓我再度昏厥。我麵露痛苦地筆直身子,不敢扭動一絲,抬手輕輕地去觸碰酸痛的脖頸,卻覺那上麵仿佛如同火燒一般灼痛。不敢揉搓,也不敢觸碰,索性地就放下了手,緩緩地轉動上身,將雙腿放在床邊,這期間仍舊不敢輕易轉動脖頸一下。做完這簡單的轉體動作,我早已累出了虛汗,坐在床邊大口地喘著粗氣,緩了好長時間才靜下心來,觀察著四周的環境。
我抬眼望去,眼前的一桌一椅,小榻茶爐,芙蓉幔帳與銅鏡花黃皆為熟知,我瞧了瞧自己的臉蛋,發現並未在夢中,於是坦然地接受了麵前所發生的一切。我閉著眼睛,努力回想那日在懸崖邊上所發生的一切,默默地咒罵絡腮胡子那廝,下手如此凶狠,差點就要把本姑娘的脖子都砍掉了。
我抬腿走下床去,掀開搖椅上隔塵的麻布,緩緩地坐了上去。
隨著我慢慢地來回扭動著脖子,並嚐試輕撫揉捏,脖頸之處火辣辣的疼痛慢慢地減少了許多,而後我又試著輕輕地動了動,慢慢地這脖子也便不再像剛才那般疼的想死了。
放眼望去,看著合歡殿內四周的一切都沒有變,使我突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公主。”小雨推開門,見我醒了過來,興奮地將手裏的藥湯灑了一地,疾步地朝我奔過來。
她眼眶微紅,眼底有淚,跪坐在我的身旁拉著我的手臂,欣喜若狂。
我揉了揉她額前的碎發,笑著說道:“再見麵的時候,應該要微笑,做什麽哭得像個花貓?”
“我也不知道,一邊想讓公主回來,一邊又不想讓公主回來,矛盾了很久也猶豫了很久,想出宮去找你,卻不知道從哪裏找起,公主下次要走,可不可以帶著小雨一起逃跑?”她揉著眼角,見我不喜歡她哭,於是用力地抹幹眼淚。
我從搖椅上站起來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道:“哪還會有下次,我自己都不知道,從今往後要在這個牢籠裏呆多久呢。”
“不過自從你不在我身邊了,我這消息也不靈通了,什麽都不知道,我這攢了一大堆的問題正想問你。”我走到窗邊的小榻上,雙手繼續揉捏著脖子的痛點。
小雨見此擦幹了眼淚,不再哭。見我一臉苦相,便走過來,接替過我的雙手,替我按著脖子。
她應當是剛剛從外麵回來,雙手冰涼,按在因為疼痛而感覺得熾熱的脖子上麵,十分舒服。
“公主剛被送回來的時候,奴婢都要被嚇死了,麵色慘白,還發著高燒,不知怎地,衣裳沒有一絲幹淨的地方,濕的都能掐出水來了,若是再晚一些,險些是要燒出肺癆來。”小雨吸著鼻子說道。
“也不知道是哪個天殺的人把你傷的這麽重,睡了那麽久才醒過來。”
“我這是又睡了多久?”仿佛每次遇到絡腮胡子,我似乎都會受傷並且睡死過去,而且一睡就是好些日子。
“自從你回來那日足有七天。”小雨噘著嘴說道。
果真,把之前沒睡夠的全都睡回來了。
我揉了揉額頭,覺得自己精神異常的好,於是便說起離開蔡國的時候所發生的一切,一直說到小白,君綾,顧長安,姬雪,姬窈,姬留,絡腮胡子,甚至包括暗影閣和紫衣少年。在小雨八麵玲瓏的消息穿插之後,我漸漸地捋出來他們之間大概的一個關係。
早在周殷王的時候,君執的娘親清河公主是周王室的儲君,將來要掌管九州。卻因為周殷王單方麵覺得鄭國國君姬伯誇顛倒陰陽,逆天逆地而想要幹掉他。不過我也是覺得這個鄭國國君肯定是有什麽小動作被周王發現了,為了給清河公主清掃障礙,穩坐江山,所以周王才要致力將他拉下國君之位。雖說周王為了嫁禍鄭國君,而暗自操控的一場瘟疫,把百姓的命不當命確實過分了一些,但是單層從親人角度去看,周殷王對清河公主的疼愛真是深入骨髓了。我有些羨慕,甚至開始嫉妒,我想若是我的父親能趕得上周殷王對清河公主的一半好,我也不至於落得現在這個下場。
清河公主想必是被周王保護的太好,天真無邪,不諳世事,而且心內無藏大愛,隻想著做一個小女人而已,遇到了心愛之人,不僅把周王室攪得天翻地覆,還把鄭國間接的給攪得天翻地覆。我知小白雖然是玉麵嬌柔,長的是有那麽幾分男生女相,想必他爹肯定不會比他差到哪去。不管鄭國君對小白父親抱有什麽樣的心思,這世上大都是一物降一物,鄭國君遇到了小白的父親,小白的父親遇到了清河公主。
我覺得這世上的命運還真是奇妙。
小雨與我說,清河公主在登基大典上出走,臻嬪與曆將軍隨後發動政變,周王被囚禁,而後病死,玉重公子登頂為傀儡,臻嬪為太後攝政,曆將軍手握兵權輔政。而後的幾年周王玉重一直被這兩人被鉗製,一直到娶了衛國相父之女姮青顏後,才借著王後計謀與相父的幫助,才重新奪回了王權。
這位衛國的相父,就是江湖中頂頂有名的暗影閣宗主。在他的相助之下,所有鉗製周王玉重的人,幾乎都被他連根拔起了。曆將軍被迫踏上南征鄭國的路,征戰之後病死在途中。臻太後得知此事後大病一場,而後被隨便尋了個理由貶為庶人,先是被囚禁在宮中,後被周王送去了五祚山長門宮,囚禁在此為周殷王守墓。
聽聞暗影閣宗主本來也想要再次控製周王玉重的,並且如願以償的控製了一段時間,也是那一段時間,相父在衛國的勢力突然前所未有的強大,甚至超過衛國公,頗有取而代之的趨勢。可是後來不知為何,位高權重的相父卻突然暴斃了,這也導致了暗影閣完完全全的脫離了衛國。關於這位相父的暴斃,據說是相父收養的一位養子下的手,這位養子在相父暴斃之後,繼任了暗影閣的宗主之位,名叫姮長朝,與姮青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想是王後覺得自己夫君被鉗製的死死的,於是與哥哥聯手,弄死了相父。
我倒是覺得小雨的這種說法不太對,青顏王後怎麽也是相父的親身女兒,怎麽可能會和外人合謀一起算計自己的父親。我倒認為,這個青顏王後應該什麽都不知道,那個養子姮長朝才是最大的幕後黑手。
不過小雨說,這位姮長朝倒是對青顏王後挺好的,不僅不鉗製著她夫君了,還把她跟周王的孩子玉少染當做自己的孩子一般教導。
果然,聽小雨這麽一說,我就想起來那位紫衣少年。玉少染,被心術不正的人養了這麽大,怪不得一直追著我們家小白,天天打打殺殺的。
小雨繼續跟我說到,自從清河公主到了纏情島之後,曆將軍與臻太後重金召集九州天下的能人異士前去島上刺殺清河公主,隻不過刺殺的人都沒再回來過九州大地上,那個島就像是個邪祟一般,沒人敢再去冒險踏足。於是他們就在島對麵的黑崖上駐軍,等著清河公主回來的時候,即刻殺無赦。
於是,他們就這樣等了一年又一年,一年又一年,等到臻太後不顧靈玉公主玉琢的反抗,把她嫁給楚王之,等到曆將軍滅掉了後繼無人的鄭國,將鄭國的城池變成了流放之地,曆將軍病死在途中,清河公主卻一直都沒有再出現過。
後來,玉重真正做了九州的王,將守在黑崖上的駐軍撤了回來,並且有意要清河公主回到安陽。那時都有傳聞說,玉重要將本應該屬於清河公主的王位讓回去。可是一直等到了現在,清河公主也沒有回來過九州上一次。
曾經有人猜測,清河公主的生死。正在此時,周王修書給小白,並希望見他一麵。於是小白就拿著清河公主的信物,去見了周王玉重。玉重看重小白,並昭告九州,封小白為昭明君,封清河公主為虢國長公主,並將之前長公主住的清溪宮也賜給了小白常住,讓他可以隨意出入安陽王城。眾人傳言,周王如此看重昭明君,給了諸多連親生獨子都沒有的權力,這是明顯是有易儲的心思。想必那位玉顏公子是怕了,開始背後耍起手段,想要小白的命。
我問小雨,小白去見周王玉重時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小雨皺著眉頭想了一下說到,就是近些一兩年的時間,具體的時間這個她還真的不太清楚。
我側過臉問道小雨:“那小白是為何要慫恿蔡國以卵擊石地對抗楚國呢,更別提讓陳國和息國都摻和一腳?”
小雨也無辜的眨著雙眼搖了搖頭說道:“小白公子的有些做法確實是讓人摸不透,我在想是否跟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前後有關係,你想若是我知道自己的娘親被禁足在島上麵,自己的父親還被他們給逼死了,本來那個位置就是自己的,還被別人霸占著,能不氣麽,可是後來,小白公子遇到了你就轉了心性,不想再攪得九州之上天翻地覆了,也不想因為自己部的棋局傷害了自己喜歡的人,可是,棋局一旦開始了,便是要爭個你死我活的,小白公子想要停下來,卻沒有辦法停下來了。”
“你覺得小白是因為我,所以才轉了心性,他竟然有這般喜歡我?”我捂著滾燙的雙頰,羞著臉問道。
小雨見我眼角帶春的模樣,不禁笑了起來“這邊是公主你這當局者迷了,小白公子他雖然忽冷忽熱,忽近忽遠,可是越是這樣,他自己的內心越是無比煎熬,況且我知道,一個人若是愛一個人,看他的眼神是不一樣的。”
“你沒發現嗎,小白公子看你的眼神之中仿佛藏匿著星河一般閃亮呢!”
我嬌笑著捂著雙頰,回想著小白那燦若星河的雙眸,心裏欣喜萬分,將臉埋在雙手之中,害羞地笑了起來。
小雨見我笑了,也跟著我一同傻笑起來。
我倆就這樣,相對著傻笑了許久,一直到我腦子漸漸地冷靜下來。
我收住了笑容,咬著手指又哀愁地談著氣。
“小雨,其實我和小白都不知道今後是否還能走在一起,若是我依舊被困在蔡國,就還是蔡侯的合歡夫人。”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大概說的就是我這樣的人吧,畢竟每每我想到以後,都會有天降意外,將拉離我所思慮的將來。
“其實我覺得公主你不必擔心,好人會有福報的,壞人一定會有惡報的,這是小雨一直相信的,就像是那位曆將軍跟臻嬪一樣,起於周,成事於暗影閣的幫助,繁盛於滅掉鄭國的城池,可後來他們卻衰於周,敗於暗影閣,並且死於鄭國流放之地的路上。”
小雨說著寬慰我的話,讓我陰雲密布的心得到一絲光亮。
“這就是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我不再愁眉苦臉,哀歎連連,畢竟我不想讓一直守在我身邊的小雨為我擔憂。
合歡殿還是與以前一樣,未有任何變化。小雨說自從我離開了之後,蔡侯也近乎都忘記了蔡宮之中還有合歡殿這樣一個地方。從我被小白帶走的那夜之後,他再未來過合歡殿,隻是偶爾在長陽宮裏處理國事,偶爾去椒蘭宮常住。在小雨看來,蔡侯在椒蘭宮的時間往往比在長陽宮的要多得多。
擁有姓氏的薑雉兒,在希繡莊混的如魚得水,聽說近些日子已經升格希繡莊的女紅師父了,今年蔡宮的冬衣就是她與宮中的尚衣局的女官聯合來主持裁剪的。
至於錦湘,是在年初我回來那幾天臨盆的,據說是一對雙生兄弟。小雨說這些天,蔡侯還給這對兄弟張羅著辦百日宴,並且在百日宴的當天為他們賜名。
我聽著小雨對我講著,在我離開的時候,才宮中所發生的一切,突然覺著這些曾經與我有過交集的人,開始變的很陌生,我甚至有些忘記了,當初與他們的相識是從哪裏開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