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芳草年年與恨長
“阿爹說,女人生子猶如在鬼門邊上走,除非用起死回生的東西,否則無論什麽靈藥都救不回來。”澹台小喜默默低下了頭,可從少公子的方向看過去,見她微垂的眼皮,眼珠轉的飛快。
“所以,你就告訴君婀姑姑和白老頭,玄牡珠的事情了對嗎?”少公子猜測道。
澹台小喜被戳中的心思,抬起頭看著少公子,她咬著嘴唇重重地點了點頭:“我擔心公子,我聽成蹊說過,為了防止摸金之人盜取王陵中的寶貝,墓穴之中必定會有機關重重,我怕公子有生命危險,所以將此事告知了白澤先生和君婀姑姑。”
澹台小喜告訴少公子,在得知玄牡珠可以將瀕死之人救回,白老頭便帶著澹台小喜一同去了纏情島,之所以帶著澹台小喜,是因為玄牡珠為純陽之物,必須要有一位生於陽年陽月陽日陽時陽刻的純陽之人才能將它拿起,並且隻有純陽之人才能將玄牡珠放在瀕死之人的身上,而澹台小喜就是純陽之人。
當年仁孝王後去世之時,周殷王始料未及,王陵的合葬墓穴並沒有修建好。而後幾年也因為周殷王相思過重,並沒有下令工匠趕工。最後是在曆家和宋家的勸說之下,周殷王才逐漸走出了失去心愛之人的陰霾,繼續主持修建合葬之墓。
那時的清河公主都已經長大了,並且記得事情了。五祚山的王陵不僅是曆代周王與王後長眠之地,更是諸多建造陵墓工匠的葬身地。在墓穴修建完之後,為了防止工匠過多透露王陵之中的機關,這些無辜的人必是活活關死在墓穴之中的。那時的清河公主,仍舊是善良之人,當她得知此事之後,動了惻隱之心,悄悄地給那些工匠留了後路。
後來,這些工匠唯有兩人因清河公主留下的幹糧和水,另辟一條墓道逃出生天。而這條墓道入口也僅有清河公主和逃出生天的這兩個工匠知道。早在周地內亂之前,僅存的兩位工匠仍舊沒能逃得過安陽的那場瘟疫浩劫,所以整個九州之上,這條墓道的唯一一條出入口就隻剩下清河公主知曉。
為了救花詩,清河公主將這條墓道的入口告訴了澹台小喜,並懇求澹台小喜將玄牡珠帶回到纏情島上救花詩。由於時間緊迫,白先生告訴澹台小喜,花詩姑姑已有瀕死之相,必須要在第二天的辰時歸來,過了辰時花詩必死無疑。也是因著時間緊急,澹台小喜這才有機會坐著白老頭的吉獸駮來到了五祚山,找到了少公子。
“你一開始就隻打算把墓道的入口套出來,得到玄牡珠之後卻不回纏情島救花詩姑姑,對嗎?”少公子捏著澹台小喜的下巴質問。
澹台小喜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一開始,我隻是單純的擔心公子的安危,所以想著與白澤先生說這件事情,他一定會幫你,可是後來他帶我去纏情島時,對我說,清河公主知道墓穴另一條可以出入口,若是真想要幫你,就套出那條墓道的所在之地。”
“可那時,我隻是告知了白澤先生玄牡珠可以救人,並沒有告知他,少公子就在五祚山的王陵上,並且也要得到這顆珠子。”澹台小喜眨著無辜的雙眼看著少公子。
“你也不想想,哪裏有事情可以瞞住白老頭的?”少公子放開澹台小喜,心裏翻騰不息,他最不願意麵對的便是左右為難,一邊是一起長大的綏綏,一邊是看他長大的花詩姑姑。
“所以,在套出清河公主口中的那條墓道之後,我決定替少公子扛著這所有的事情,少公子全然當做不知道就好了。”澹台小喜黑曜石一般的眸子在暗夜裏閃閃發亮,少公子望著她才發覺以前那個俏皮的小丫頭現如今也長大了,清麗之中透著靈秀。
“你既然與我說了,我如何當做不知道,花詩姑姑又與我娘親一般,是我最親近的人,就算是讓我裝作不知,我良心又豈能過得去。”少公子無奈苦笑,若知如此,他何必如此費力地救楚姬夫人,不由分說將綏綏帶走就好了,管她今後會如何怨他,如何怪他,隻要綏綏在自己的身邊,其他的又算什麽呢?
“都怪我,若我不與白老頭說玄牡珠的事情,公子也不會這樣兩難。”澹台小喜見到少公子眼裏的落寞之意,深知並不是因為她。她十分傷心,因此借著由子讓自己發泄。
“你也是出於好意,”少公子和顏悅色地安慰著她“我們暫且不管那麽多,你先帶我去那條墓道的入口,等我們拿到珠子再決定救誰也不遲。”
澹台小喜擦了擦眼角的淚水,重重地點了點頭。
五祚山上皆為世代周王與王後的合葬墓,因而在山腳之下會有祭廟以擺放葬在此處的曆代周王與王後的諡號石碑。與其他諸侯國不同的是,王陵的祭廟雄偉華麗,從前到後有十二金宮,每個金宮以星宿命名。若逝去的周王是在哪個星宿當空之時薨逝,石碑就立於哪個金宮之內。祭廟的主殿燃著十二盞長明燈,自周建立以來,這些燃起的長明燈從來沒有熄滅過。
澹台小喜告訴少公子,據說九州之上不管是王陵的祭廟,還是各個諸侯國君的祭廟,殿內所有的長明燈的燈芯,都是用最純種的塗山族少女的眼睛做成的,火光幽藍而長明,比那些盤旋而下用香料捏成的長明燈要漂亮的多,更重要的是她們的眼睛是長明之火,不懼風雨,不懼碎裂。
少公子起先不信,等與澹台小喜偷偷潛入祭廟的主殿之中,看到幽藍的光芒從雕刻著龍鳳的長明燈之中散發而出,這才信了小喜說的話是真的。不光是眼前這一片幽藍所帶來的震撼之感,想到那是一個個少女的眼睛,這一片的幽藍就像沉浸在血腥的紅色之中,驚的駭人。少公子回想著他曾經聽到過的那些有關塗山氏的坊間傳聞,都是說他們心思歹毒可怕,媚人心神,甚至吃人心肝,奪人子嗣。可現如今,少公子所見行可怕之事的人,卻不是這些塗山族,而是詆毀,甚至迫害塗山族的王族公卿。
小喜看到了公子眼裏的惋惜,知道他心底的慈念。可這塗山族,自從妲己禍國以後,就再也沒能好過。被人奴役,被人掠奪,甚至被人殘害卻也無力反抗。
兩人避過了來回巡邏的衛兵,往大荒落金宮走去。
如今立在大荒落金宮之中的隻有周殷王和仁孝王後兩個石碑,金宮之中並沒有燃著有藍色的長明燈,這也讓少公子對這位從未謀麵的外祖,莫名地生出好感來。少公子走上前去,在周殷王和仁孝王後的石碑前跪拜大禮。澹台小喜見少公子在專心祭拜先祖,便先行四處查看。她走到石碑後麵,在空曠的石板上來回踱步,她細心聽著腳下的聲響,終於發現了相異之處,輕輕地站定後,敲擊著地麵。確定了是清河公主所說的那個空心的石板,小喜拿出隨身攜帶的小刀,將許久都沒開啟過的石板用力地撬了出來。
石板下邊是一條橫木,小喜伸手下去,使勁全身力氣拉扯那個橫木,可橫木卻紋絲不動。小喜氣喘籲籲地歇了歇,再次使著力氣拉扯。
少公子的手放在小喜的手上時,小喜的力氣突然就使不出來了,她紅著臉,側過頭看著少公子俊俏的側臉近在咫尺,害羞的說不出話。一臉春心蕩漾的笑容讓她壓不住心間的喜悅,她眼神更加熾熱,可卻不知少公子全然沒有注意到她的變化。
橫木被拉動,不遠之處的地麵突然移動了起來,忽地一聲,地麵上的石板緩緩地打了開來,露出了一個黑漆漆的洞。
少公子拿起地上的碎石朝裏麵丟去,黑暗之中傳來了空曠的回聲。
“小喜,你帶火折子了嗎?”少公子看著黑幽幽的洞口問道。
此時的小喜仍舊看著少公子俊朗的臉發著楞,全然沒有聽到少公子在叫她。
“小喜?”少公子回過身看到澹台小喜一臉含情脈脈,少公子略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似是明白了澹台小喜對他的心意。
“小喜,你可帶了火折子。”少公子甩了衣袂略過澹台小喜的眼前,她也可算回了神。
“帶了帶了,公子稍等。”回神之後的澹台小喜羞紅的臉頰時時發燙,她動作慌亂,從懷裏拿出火折子遞給少公子。
少公子接過火折子,緩緩地走下黑幽幽的洞中。小喜定了定心神,深呼了幾口氣,跟在少公子的身後。
眼前是一條悠長的甬道,腳下雖然有零星的幾塊石板,可四周仍然是被碾平了的黑土,隨著前進的步子還會下落些許塵灰。少公子手裏的火折子忽明忽暗,使得澹台小喜有些害怕,緊緊地貼在少公子的身後走著。
行至半柱香的時候,兩人麵前突然出現一堵牆,似是到了盡頭一般。少公子停下了腳步,緩緩上前細細地打量著這堵牆。小喜見狀也從少公子的身後走了出來,抬起手輕輕地敲打著這扇牆麵。回想清河公主與她說的墓道,並沒有說過有這堵牆的存在。小喜用力搔弄著額頭,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小喜,先躲遠一些。”少公子拿出袖袋裏綏綏贈與他的繡帕,他將繡帕覆蓋在口鼻之處,並在耳邊打了結。
澹台小喜乖巧地躲在了不遠處凸起的土堆後,她不知少公子要做什麽,也不知道該怎麽幫助他,隻能聽他的話躲在一旁等著他。
少公子將真氣凝聚於丹田之處,隨後猛力發掌,將麵前的牆打出了一個窟窿。一陣強烈的風從少公子的身後刮過,掀起塵土飛揚,好在少公子提前做了準備,才不會被這股煙塵嗆入口舌。可小喜就不同了,隻見她滿臉是土,用袖口捂著鼻子,從地上艱難地站了起來。她用力地咳了咳,吐了幾次口水,才覺得嘴裏沒了沙塵,舒服了一些。
牆的另一邊仍舊是一片漆黑,可當少公子帶著澹台小喜走進去的時候,甬道兩旁的燈台豁然地燃燒了起來,發出了光亮。少公子環顧四周發現這牆裏麵才是合葬墓穴的甬道,青石板白玉牆,半人高的琉璃燈台燃著火光,少公子才要抬腳往前走去,卻聽到身後的小喜一陣驚呼。
少公子回身望去,隻見小喜灰頭土臉地靠著牆坐在了地上,在她的前方有幾具已經幹枯了的白骨,從白骨的散亂程度上來看,像是被人隨意堆放在一起的。少公子走過拉起癱在地上的小喜,從身上撤下了一塊長布地給她,讓她像他一樣,將口鼻遮住。
小喜接過少公子的手上的白色長布,迅速捂住了口鼻。
“這些屍骨想必就是沒能逃出去工匠,我雖不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麽,但從這些屍骨上所見到的刺中要害的刀痕,也能猜到個大概,當生存條件變得有限,會有人自私的選擇殺死對方,從而獲得逃命的機會。”少公子看著麵前散落的人骨,心裏不是滋味。清河公主的一番好意,不但最終沒能救得了他們,反而讓他們死的時候,看到了人性最黑暗的一麵。
“公子,我們走吧,我總感覺這裏陰森森的。”小喜不知不覺地拉上了公子的手,心裏也稍作安定了一些。
少公子點了點頭,帶著小喜慢慢地往前走去。
墓穴幽靜,隻聽得到兩人的腳步聲。少公子帶著小喜走的小心翼翼,生怕這墓穴裏麵有什麽機關。小喜是澹台大伯的小女兒,更是少公子徒弟澹台成蹊的姐姐,他不希望澹台小喜因他的魯莽而受傷。與以往不相同,當少公子逐漸得知澹台小喜對他的心意,心裏產生的並不是如當初對待妃舒時的厭惡,他將這歸咎於對澹台不言的虧欠。可他不知,自從他開始喜歡上綏綏,他的心就已經變的柔軟,不再如以前一樣滿身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