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夢魂長羨金山客
少公子及時收回了視線,他們夫妻的孽緣自然由他們自己掌控,這世間,唯有情字最難解。
粗重的喘息聲傳出來的時候,少公子早已遠遠地離開了主殿,他站在椒蘭宮的圍牆之上,望著漆黑的天空發怔。
他看不懂蔡侯和雅光公主兩人以情博弈,也不明白蔡侯心裏麵的想法。他對雅光有不舍,卻依舊狠心地折磨著她。他將對楚國的怨恨加注在雅光身上,以為這樣就能心安了,可到頭來,折磨的不過是自己罷了。這樣的舉措,明明對蔡侯,對雅光來說,並無任何意義,可少公子卻見二人一來一往,樂此不疲,傷彼傷己,體無完膚。少公子沒愛過誰,所以不懂。他唯有可惜雅光公主的一往情深卻錯付了人,卻不明白她為何還要一廂情願地留在蔡侯身邊,不離開。
身為國君的蔡侯,隻敢將怨恨發泄於發妻之身,卻不敢對雅光公主的弟弟,楚王羋昭有任何反抗與抱怨。他心思狹隘,獨斷專橫,自卑狂妄,別說焉能複興蔡國,又哪裏值得讓雅光公主以命愛之?
少公子莫名悵然,他心裏對雅光公主心生愧疚,想做些什麽為補償,卻不知如何做。深感無奈時轉身要走,卻聞聲不遠處有細微的聲響。少公子猛地回頭朝主殿望去的時候,卻發現椒蘭宮的大門口徘徊著一位身穿藕粉色侍女服的小姑娘。她提著燈籠,四周張望片刻,見眼下無人才鬼鬼祟祟地走進了椒蘭宮裏。少公子身居高處,椒蘭宮還是一片漆黑,唯有那侍女手裏的燈籠發著光亮,少公子一眼望去十分醒目,連她緊張的表情都能清楚地瞧見。
小侍女左顧右盼,笨拙的有幾次自己將自己給嚇個半死。少公子見狀停下腳步,便想看個究竟。
他見提燈侍女躡手躡腳地走到西邊的膳房後,而後如釋負重地歎了一口氣,迅速推門走了進去。
少公子輕輕地跟在後麵,隱藏在膳房附近的花草之間。
不過一會兒,那個侍女又探頭探腦地走了出來,手裏還拿著一隻小盒子,她小心翼翼地放眼四周,見沒人發現,便俯身下去,撿起放在門口的宮燈。
猛地不知從哪裏刮來一陣妖風,將她手裏唯有的一絲光亮給吹滅了。小侍女如同驚弓之鳥,嚇得立即環顧四 周,仿佛這暗夜之中,有什麽洪水猛獸在張著大口,隨時要把她吞掉一般。
“小姑娘,告訴我你手裏拿的是什麽東西。”少公子收回手掌,壓低聲音朝小侍女問道。
哪有什麽妖風,隻不過是少公子的一記掌法,將燈火打滅了而已。
“你···你是誰?”小侍女嚇得快哭出來。
少公子偷著笑了笑,繼續壓著嗓子說道:“我啊,我是塗山族的妖怪,專門喜歡吃你這種小姑娘的心肝兒,你今天若是不告訴我,你手裏的東西是什麽,我就刨開你的肚子,吃你的血肉。”
小侍女嚇得撲騰跪在了地上,帶著哭腔地說道:“是,是妃月姑姑讓我來拿的,說是要給楚姬夫人吃的藥,若是過了今晚,楚姬夫人吃不到,明天就會死。”
楚姬夫人就是雅光公主,換了一個稱呼,少公子懵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你這小姑娘,還挺善良的。”看來妃月的處境已然是沒法逃脫了,否則也不會派這樣一個柔弱的小姑娘來救她的主子。
“姑姑曾幫過我,如今含冤被困,我也隻能幫到這了。”小侍女哭了起來,嚇的少公子立即點了她的睡穴,將她丟在了花叢裏麵。
這椒蘭宮雖然現在沒有守衛,可若是她的哭聲引來巡宮的禁軍,這就得不償失了。少公子彎下腰撿起小侍女方才掉在地上的小盒子,緩緩地打了開,他見盒子裏麵有一顆紫紅色的藥丸,他深覺麵前這藥丸仿佛似曾相識,索性拿在手裏捏了捏,又放在鼻下聞了聞。
這難不成是西夷獻王的寶貝,紫荊紅玉丸?少公子心生驚異,妃月一個小小的蠱女,怎麽會有西夷獻王的寶貝,難不成在楚國滅西夷的時候,這妃月是為楚王帶路的那位蠱女不成?
少公子望著手裏的紫荊紅玉丸,內心掀起滔天洶湧。
想是妃月早已想好了最壞結果,卻還是要保護雅光公主的命。妃月一死,繁衍蠱便會在雅光公主的體內折騰不停,從五髒六腑到經絡心脈皆斷,甚至比生產時的疼痛還要痛上萬倍。可縱然是吃了這紫荊紅玉丸,卻隻能暫時支撐住已斷的心脈與五髒六腑,護得了一時,卻護不了一世,待這紫荊紅玉丸在身體之內消失殆盡,她會再次經曆全身的心脈斷裂之痛。
妃月雖然得到了這紫荊紅玉丸,隻知它是護人心脈為人續命的東西,卻不知這紫荊紅玉丸的藥性。想當初,這紫荊紅玉丸還是少公子的祖上為獻王做的藥,草藥紫荊是澹台家的,紅藥和神草玉生煙是白老頭帶回到蝴蝶穀的,所以少公子才能輕易地認出這紫荊紅玉丸來。
少公子將小盒子放在袖袋裏麵,正細酌找個時機將紫荊紅玉丸喂雅光公主吃了。在這件事上,少公子覺著自己做了壞事,自然想要從別的地方補回來,況且喂藥隻是舉手之勞。
不過多時,椒蘭宮主殿的門緩緩打開了,少公子連忙飛身上了屋頂,藏匿其中,他露出雙眼,看著蔡侯從裏麵走了出來。見他一邊走,一邊整理身上的衣帶,嘴上還帶著意猶未盡的可恥笑容,他大聲換來了禁衛,吩咐他們仔細把守著椒蘭宮,除了自己,不許任何人進出。
少公子見到了機會,如風一般地閃進了主殿,平息過後,四周依然寂靜無聲。少公子慢慢朝前走去,看到掛著紗帳的小榻上,正躺著身上皆是吻痕的雅光公主。少公子的雙眸沉了沉,隨即抽出軟劍取了衣架上的鬥篷,輕輕地蓋在了雅光公主的身上,隨意拿起桌子上的黑白棋子,朝雅光的胸口打去。
定住了雅光的穴道,少公子這才走上前,將紫荊紅玉丸放進她的口中,抬起她的下巴,將藥喂了進去。
少公子用衣袂擋著臉,不讓雅光公主看見他的真麵目,本以為雅光公主會問及他的身份,可自從他進了門,到喂完了藥,雅光公主一個字都沒有對他講。少公子好奇地背過身子,靠著小榻邊上的欄杆,等著雅光公主開口。
可是等了很久,雅光公主就像是失去繩線的牽絲木偶,睜著空洞的眼神,盯著紗帳的頂部看。
“公主不問我是誰,喂了你什麽藥嗎?”少公子終於忍不住開了口。
“這宮裏,想讓我死的,都會比我先死,想讓我活的,都會用各種方法讓我活著,我猜公子是想讓我活的那個。”雅光公主一開口便使少公子深感意外,聽她談吐理應是蕙質蘭心,可偏生陷入蔡候的手裏麵,就變得愚不可及。
看來,情可意亂,更使人心智全失。
“身為楚國公主,竟落到如此的境地,你還真是可憐。”少公子側過臉,輕瞥平躺在床上的她,如今小腹還在微微隆起,不知明天會不會被蔡候的一道令下而鮮血淋漓。
“公子與我無親無故,留著心思先可憐自己,莫要多心的去可憐其他人。”她就像是渾身長滿了刺,不接受任何人對她的好意,也用自己的刺去對待每一個對她冷嘲熱諷的人。
少公子眯眼壞笑道“我在這蔡宮裏來去無蹤,公主若許我一些好處,我便將公主帶出蔡宮,送回楚國如何?”
雅光公主忽地笑出了聲響:“公子可曾聽說,在楚國東楚的王宮裏麵,有一座園子名叫百獸園?”
少公子低頭冷笑了一聲,東楚王宮裏麵的百獸園哪會有人不知道,那是楚王羋昭繼位之時,為自己設立的一座玩樂園,裏麵大都是體型十分龐大,異常凶猛的奇珍異獸,聽說楚王有時候還會用活人喂養這些動物,還專門在百獸園之上設立了一個觀獸台,坐在觀獸台上,可以將園子裏麵野獸的活動看的十分清楚,包括撕咬活人的場景。
“公子若要將我送回楚國,我必定許公子去這百獸園裏麵走一遭,如何?”雅光公主半開玩笑似地說道。
少公子笑著搖了搖頭:“還真是一個傻女人,我想救你,你卻想害我。”
他知道雅光公主不離開,是為了誰。他也知道她這般死去活來,不過是為情所困罷了。
他該辦的事情已經做完了,這人也勸說不動,少公子見沒有什麽話再能說下去,便抬腳要離開。
“謝謝你。”少公子聽到雅光公主輕聲說道。
少公子回過身,看著躺在紗帳裏麵的女人,雖看不清她的臉,卻依稀能記著她的輪廓。
“是謝謝我讓你活了下來,並且讓你可以繼續站在你那,所謂的良人身前保護他嗎?”
少公子總是一針見血,刺的人脊梁骨生疼。
“公子是個聰明人,雅光瞞不過公子,也欠了公子的恩,若他日還有機會的話,必定還了公子的情。”
少公子當夜離開後,並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麽事情。等在見到雅光公主的時候,她已然從一個美豔少婦,變成了一個形如枯槁的病人。所幸那時她的命還在,那顆紫荊紅玉丸的藥性也沒過。當然這一切都是後話。
少公子連夜往陳國的終首山趕去,路過潼安時,遇到了春日的集市,在一個賣發飾簪花的攤位上買了一支銀釵,吊墜著玉蘭簪纓,想要作為禮物送給綏綏。
少公子的歸心似箭,自然深夜也無法安睡,連夜趕路,隻是為了能早些見到她一麵。
終首山依舊如常,卻見今年的杏花開的十分繁茂,少公子踩著花枝尋著綏綏與頔夜公主的身影。
現白日這個時辰,正是她們兩人吃完了午飯,在山野裏麵轉悠的時候。這一辭去有大半年,不知這小丫頭有沒有變了模樣。
少公子四處尋望,卻忽地聽到耳邊傳來頔夜公主特有的訓斥聲音。少公子隱藏氣息,遠遠地走了過去。
“綏綏,你要我教你幾次,如今這終首山上的小山匪,已經被人盯上了,若你再打錯了旗語,難保在探路之時就會被人給一鍋端了。”頔夜公主穿了一身水紅色的衣裙,正拿著赤色的旗子一臉嚴肅地訓斥著綏綏。
頔夜公主不知何時偏愛了紅色,少公子心想著莫不是因著近朱者赤,受了姬雪那廝的影響?
“骨碌,這旗語好難,我可不可以不要學?”許久不見的綏綏仿佛出落的更加豔麗,與盛放的杏花相比還勝三分。
“那如果我前去探路,發現有敵人埋伏,朝你打旗語讓你撤退,你看的懂嗎?”見綏綏撒嬌,頔夜公主的神色有些緩和。
綏綏搖了搖頭,有點了點頭道:“看不懂沒關係,若是我遇了危險,骨碌會來救我的。”
這是她時常耍賴時的模樣,將你捧上了天,並且拖著你的大腿,賴著你不走。
頔夜公主自然知道她這點小心思,卻依舊受著她的捧,抬手敲了她的額頭嬌嗔:“你個拖油瓶,好在畫春殿還算厲害,否則誰要救你。”
綏綏笑著揉了揉額頭,滿眼星光地看著頔夜公主。
少公子心裏十分不是滋味,看來他離開終首山的這段時日,他的綏綏並沒有時常想念他。他心裏有些失望,因此大意地鬆懈了自己。這讓頔夜公主感受到了生人的氣息,將手裏的赤色信號旗朝少公子筆直地丟了過去。
少公子接住信號旗,從花枝裏麵飛身而出。
“小白。”少公子才落地,就被迎麵而來的綏綏抱了個滿懷。
“怎麽走了這麽久,我和骨碌都很想你呢。”綏綏緊緊地環住他的胸膛,一雙妖嬈迷蒙地雙眼盯著他看。
少公子吞了吞口水,卻覺得心髒跳動的厲害。
“我這不是回來了嗎?”少公子環住她的腰身,覺著與兒時不同,綏綏的身體何時變得這樣香軟了。
“長時間未見,小白兄依然沒有改掉扒人牆角的壞毛病。”頔夜公主坐在圓石上麵,看著兩人抱成了一團,自然不會有好話說出來給少公子聽。
“我們彼此彼此嘛,骨碌妹子這也不沒改掉獨斷的臭脾氣嘛。”少公子自然不生氣,還笑顏盈盈地回著頔夜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