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曲檻回軒深且邃
昨晚深夜,澹台不言在夜色裏飛鴿傳書給燕君匯報莊荀先生的蹤跡之時。少公子從暗夜裏麵出現,輕巧地攔住了已經飛在半空中的信鴿。穩穩落地之後,將鴿子腳上的絹布拿了下來,丟進盈盈的燭火之中燒掉了。澹台不言錯愕地看著少公子,認為自己已經瞞天過海了,卻沒想到自己隱藏的心事早已經被少公子猜了個透徹。
“你不必驚慌,我不是莊荀的徒弟不會為他著想,我不是燕君的傀儡,自然也不會受他擺布,君家與澹台家從上古時期就互有淵源,你若信我,我便助你脫離燕君的鉗製。”少公子將鴿子放在雙手之間,細細地安撫著。
“我信公子,可是我也必須遵從燕君的囑托。”澹台不言雙手緊握成拳放在身體兩側,眼神裏萬分愧疚。 若不是今日與蓉兒師姐在集市上采購物品被燕君的人跟蹤,燕君以蓉兒師姐和家人的命做脅迫,憑他的秉性怎會屑於做這種通風報信的事情。
“大姐、二姐、三妹實則嫁給了燕君的那些朝臣,可到底是死是活也全憑燕君一句話,她們為澹台家已經付出了很多,不能再讓她們連家都沒了。”澹台不言死死地攥著手心,渾身戰栗。
少公子輕歎了一口氣,拍了拍澹台不言堅實的肩膀:“燕君不過是囑托讓你盯緊莊荀的行蹤隨時匯報,最終目的你我也都心知肚明”
“不如我們就為燕君創造一次機會,一次莊荀與韓子同在的機會,這樣你既然能在燕君的眼下落得一個好名聲,也可以讓不自量力的燕君嚐一嚐莊荀與韓子的閉門羹。”少公子雖嘴角含著笑,眼神卻迸射一陣肅殺之意。
三天過後,燕君正思酌著隨意找個理由賜死上卿雍門家大公子之妻,以懲戒澹台不言的失信之時。手下的親兵便收到了澹台不言的傳信。燕君打開帛紙,看著上邊遒勁有力的字跡,嘴角扯起了淡淡的笑容。
君執啊,君執,你可不是你姑姑,燕君承諾不傷君家的人,指的是君婀,可不是你君執。若你當真一直要從中做出什麽忤逆燕君的事情,沒有人能救得了你,一個被王室遺忘的公子,還想折騰出什麽事情來?
十天過後,莊荀一行人進了蔡國的地界,莊荀以往雲遊天下通關文書是時常必備的東西,所以少公子和不言也都被順利地帶進了蔡國。
莊荀先生來到蔡國的消息不脛而走,在他們一行人抵達爾雅城時,韓子親子出城迎接。少公子也是第一次見到韓子的本人,之前聽聞白老頭說,韓子相貌堂堂,若不是此生顛沛流離,妻子早逝,也不會半生淒惶。
沙青色的交領長袍,雖然青絲已染霜雪,但整個人卻精神矍鑠,不似莊荀先生那般顯著老。韓子的身體修長,因為精瘦而顯得衣袍有些寬大,此時蔡國的天氣雖不是特別冷,可風卻不似燕國那般暖人。
“子荀此來,韓子倍感欣喜。”韓子上前朝著莊荀謙謙一拜。
“韓兄莫要說笑,我也是看著韓小妹長大的,她既然叫我一聲伯伯,哪有小妹出嫁不來的道理呢?”莊荀先生談笑自如,完全沒有之前死活都不要來見韓子的窘喪。
少公子看到兩個人相互寒暄的模樣,充分領略到了什麽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境界。若是天下之人都如韓子與莊荀先生這般,九州之上一定會少許多爭端。
“韓兄,我這次來的急,沒有為韓小妹準備賀禮,等下次再來府上,為韓小妹補上可好?”莊荀淡淡地說道。
簡蓉聽到莊荀談到了韓小妹的賀禮,緩緩向前走了一步朝韓子拜了拜道:“師父糊塗了,可簡蓉沒有,聽師父說韓小妹喜食湖魚,所以簡蓉將師父近些日子釣上來的湖魚醃製了九壇,如今就在馬車後麵放置著,雖這禮不厚重,但也是師父的一份心意,望韓小妹婚後能與夫君長長久久,年年有魚。”
莊荀自然不知,少公子一幫人,在決定用仁切大師的由子,帶著他去蔡國參加韓小妹的婚禮時,就已經把一切都想好了。簡蓉勤勞也十分聰慧,莊荀每日辰時垂釣,魚美鮮肥,吃不完的魚都被簡蓉用山椒和鹽巴醃製了起來,好在剩下的恰好是九壇,寓意也十分吉祥。
隻不過,莊荀若是以後想要吃簡蓉醃製的肥魚,可能是真真的要等一陣子了。
莊荀笑了笑,看了簡蓉一眼,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即一行人便進了爾雅城裏麵,往韓子住的府上去了。
韓子本是蔡國人,但蔡國不舉賢,早些時候因齊國公親子來請賢出仕,韓子才帶著妻女去了齊國為上卿,而後因變法之路阻截,遭齊國宗族勢力刺殺,妻子死後,獨自帶著女兒回到蔡國,在之前與老妻生活過的府上居住。有時雲遊天下四處收徒,言傳身教。有時去燕國與莊荀把酒言歡。也幸好是蔡國不舉賢,所以韓子在蔡國才能十分安逸,不與莊荀一般日日受人打攪。
韓子的府邸是在爾雅城裏麵,是個五進五出的小院子,風景雖然不似莊荀農莊那般大而壯闊,卻勝在雋秀。假山花園,綠木青竹,每一處像是用極了心思去布置,多一處覺得累贅,少一處覺著空曠。
少公子和澹台不言被安排在二進門的東廂房,簡蓉則住在離韓小妹最近的繡樓裏麵。莊荀住在韓子院子的隔壁,以便他們之間敘舊。
少公子住的地方,門前有一片鬱鬱蔥蔥的竹林,竹林一旁是一條涓涓小流,小流之上有一座短短石橋,石橋旁是一座五角涼亭。
這住處比在莊荀農莊的住處顯然風雅的多了。
韓小妹的婚禮就在兩日之後,作為父親的韓子著實用心布置韓小妹的婚禮。方才從前院走進來的時候,府上已經被裝飾了一通,滿眼的紅色從大門一直到韓小妹住著的地方,一切不顯奢華,卻不失身份。
傍晚在韓子的府上用餐之時,少公子見到了白老頭,白老頭似乎早知少公子會與莊荀一同來蔡國,麵色平靜地與他談天,毫無驚訝之意。
白老頭是怎樣的反應,少公子一點也不吃驚,他本就勝於常人,亦能料事如神。
因為避嫌,韓小妹並沒有出來與大家一道用餐,簡蓉也就陪著韓小妹一起在房裏麵吃了。
眾人落座之後,韓子看著澹台不言和少公子兩人相近而坐,笑道:“見老白的徒弟和子荀的徒弟我便能想起往昔,我們一同逍遙的那段時日來,他們兩人如此要好,不知是否已經結拜為兄弟了?”
“他們兩家本就淵源頗深,早已可以稱兄道弟了,若是一男一女還能許個姻親。”白老頭拿起玉杯飲下美酒笑意吟吟。
聽了白老頭的話,莊荀和韓子兩人爽朗地笑了起來。少公子抬起眼睛看了澹台不言一眼,頃刻間沒有半點食欲。
澹台不言咽下口中食後道:“學生家裏還有一位小妹喚小喜,如若子執兄不嫌棄小妹頑劣,到是能與澹台家做姻親了。”
少公子猛地站起身,努力用笑容隱藏起自己內心的抗拒:“學生趕路累了,有些乏力,先生們慢吃。”
說罷起身禮貌地朝三位長者拜了拜,才拂袖而去。
老白嘴角的笑容一直未消,他想著莫不是這小子是有了心上人了?
韓小妹的婚禮不說奢華,到十分有禮數,一切井井有條。蔡國的婚禮也大都於九州上的諸侯國一樣,在喜娘做了一係列複雜而又傳統並且象征和美意義的事情後,韓小妹才被澹台不言抱上了花轎。
韓小妹是韓子的獨女,自然沒有兄長抱著上花轎,好在澹台不言幾個姐妹出嫁的時候做過一樣的事情,所以再做起來也是輕車熟路。
送親的隊伍遠去之後,少公子看到了韓子的眼眶早已微紅。莊荀拍了拍韓子的肩膀玩笑似地說道:“這回沒了牽掛,可以好好地與我垂釣了吧?”
韓子含淚笑著點了點頭。
“今日小妹,像極了阿瑩當年嫁我時的模樣,如今我算是完成了阿瑩的囑托,隻等著黃泉相見道相思了。”阿瑩是韓子先生妻子的小名,多年的相思早已融進了韓子先生的骨頭裏麵,如今過去這麽多年,愛人的模樣仍舊曆曆在目,你辭世,而我卻不忘初心,從不辜負。
“當年若不是我失了約沒有去救她,阿瑩也不會慘死。”見韓子傷心,也勾起了莊荀在心裏隱藏多年的一道心結。
話雖然說了出來,可是結卻不知道能否解開。
“你不必愧疚,殺她的人盡是我得罪過的人,若是如此,我也有罪,”韓子歎著氣說道“況且那日攔著你,使你寸步難行的人想必也是故意為之,後來若不是你拚了命跑來相救,我與小妹還有老白恐怕連齊國臨潼關都出不去,最後還是會同阿瑩一樣被人誅殺。”
“是啊,事情既然已經都過去了,子荀你也莫要再耿耿於懷了。”白老頭搓了搓雙手笑道:“若不是君執這小子的鬼主意,想是你這老東西肯定愧於來小妹的婚禮,韓子,你可要好好謝謝我這個徒弟才是。”
韓子才要出口言謝少公子,莊荀就拉住韓子道:“你這徒弟雖然鬼主意多,但若用不到正處與那些不恥之人無異。”
“先生此言差矣,我若是不恥之人今日就不會讓先生呆在韓小妹的婚禮上,而是清華寺的桐花台上。”少公子看著越走越遠的送親隊伍,如今澹台不言要跟著韓小妹一路送親去,他不在身邊,少公子自然可以說的更順暢一些。他的字條上自然不會寫著莊荀去參加韓子之女的婚禮,否則憑燕君的秉性,會帶著驚世大禮出現於此,並且攪的韓小妹婚禮都不得安生。
可那桐花台是仁切大師與九州各貴族私講佛法之地,又怎麽能是莊荀和韓子可以進得去的呢?所以少公子才將問題又拋回給燕君,讓他準備清華寺仁切大師的拜訪貼,於大師雲遊的前一日,將莊荀和韓子約到清華寺去,以供燕君做戲巧遇。
白老頭捏著下顎的白胡子淡淡地說道:“看來這其中的故事,君執當好好與我們來說一說,我才好瞧一瞧,子荀兄所謂我徒兒是無恥之人到底是因何而起?”
送親隊伍不見人影後,少公子便隨著三人進了門,待走到韓子時常閑散的茶亭裏麵,三人一一落座後,君執才細細地與他們說出了澹台家和燕國國君連芷的牽絆,少公子自然不介意將燕君說的可惡一些,將澹台家說的被動一些,這本來也是事實。包括燕君故意將澹台家的三個女兒分別嫁到自己身邊權臣之家,並挾製澹台家不敢有任何反抗與不忠。而燕君這次的黑手,更是伸向了澹台家最小的女兒和從小病重體弱如今才漸漸轉好的小公子,澹台不言不得已之下,才為了弟弟和妹妹舍身擋命,跟隨燕君走了出來。
少公子道出他設計讓燕君晚一些時日知道莊荀的蹤跡,是為了讓燕君晚來蔡國一日,從而錯過韓小妹的婚禮。
明日是仁切大師留在爾雅城的最後一日,所以無論如何燕君一定會抵達清華寺,而且這一日燕君也一定要見到韓子與莊荀,否則少公子設計的一切都會崩塌,澹台家的家裏人也會有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