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去似楊花塵不起
“所以你剛才燒的這幅,根本就不是孤的畫作。”他站起身慢慢朝我走過來。
“你若沒燒夠,孤還有九幅,要不要拿過來給你一一觀賞?”他低下頭,在我耳邊輕輕地說道。
我揮起拳頭朝他捶了過去。他靈巧的閃開,並且將我的手腕緊緊扼住。
“你可能不知,蔡侯對於他無意間侵犯了桃花夫人,很是過意不去,所以一直想要把你送給孤作為補償,孤起先是想答應的,可偏偏,你又是作為陳,息,蔡三國唯一一個,可以互相遏製對方的質子,孤此時將你留在身邊,似乎不合情理”他麵露邪魅笑容,從身後環抱住我,將我的雙臂困於胸前。
“你可要好好活著,待孤與楚王破開爾雅城的那天,孤可是要把你接回到身邊來的。”他低著頭,在我耳邊吐著熱氣。
我不知息國侯是出於什麽目的說這樣的話,許是為了惡心我,許是為了讓我在蔡國被破城的時候自盡,以防止再次落入另一個深潭之中。
不管怎樣,至少現在,為了完好無損地把我送回蔡國,做牽連三國的質子,隻要我不跑,息國侯便不會再碰我。
上元之前,息國侯一直將我關在花妖院,我知道他在提防著我逃跑,不放心將我再放置在長亭公主府。
我這才知道,這花妖院壓根就不是什麽聲色之所,而是息國侯在平津城設的一座別院罷了。之所以第一次將這院子誤認為聲色之所,是那一屋子的脂粉香味兒。想必息國侯那廝沒少在此處臨幸媯薇之外的美人,所以前堂的屋子裏才會有那樣濃烈的脂粉氣味兒。
他這樣的人,當著人前與媯薇恩愛,給足了她麵子,想必人後,都是冷暖自知。
上元節那天夜裏,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思蹲在花妖院的牆根兒下。自從小白身上放置金蠶噬心蠱的母蠱之後,每當月圓之時,我便會犯心悸的毛病,我知道那是小白在幫我頂著金蠶噬心蠱的噬心之痛。先前在一起時,因為小白身上有之前我喝的那種黑的像漿糊一樣的藥方,喝了之後就能止痛。所以至今現在,他還沒有感受到真正的噬心之痛,倒是我,每當這個時候,一陣接著一陣的心悸,一直到天明才能退去。
我拿著枯枝在地上畫著圈圈,心裏惦念著小白,止痛的湯藥不知有沒有喝,是不是已經救下了君綾了呢?
我一邊畫著圈圈,一邊念叨著小白,一直到絡腮胡子突然從天而降地出現在我麵前。
我站起身,吃驚地看著麵前的絡腮胡子,不得不佩服,隻要他不做息國侯的狗腿,倒還是個值得交的朋友。
“還疼嗎?”絡腮胡子抬起手,摸了摸我脖子上被自己給戳傷的疤。
我搖了搖頭:“不疼,血已經凝固住了,養些日子,不碰水就好了。”
絡腮胡子拿出一個小瓷瓶,從裏麵倒出些許晶瑩剔透的藥水,擦在我脖子上的傷痕之處。
“這瓶藥是我時常帶在身上的,可去腐生肌,不會讓你脖子上留下任何疤痕,你記著早晚各一次。”他為我擦完藥之後,將小瓷瓶放在我手中,轉身便要走。
“謝謝你啊,大胡子。”我接過瓷瓶,將它放進袖袋裏,隨口說道。
“大胡子?”他猛轉過身,挑著眉毛不覺明曆的看著我。
我搔了搔頭,幹笑道:“不是,是大俠,謝謝大俠慷慨獻藥相助。”
“我不是什麽大俠,也沒有俠義之心,都是為了活命而已,你莫要將我想的太好了。”絡腮胡子無奈地挑著嘴角笑了起來。
“你才沒有那麽不堪,否則那日你就不會帶我去集市吃麵,還故意放我走。”我雖然之前懷疑絡腮胡子是息國侯派來試探我的,可後來,息國侯不但在長亭公主府大發雷霆,還帶走了娘親,我便覺著絡腮胡子不是息國侯的狗腿了。
息國侯那廝在麵對不受控製的局麵之時,向來會如同瘋魔一般撒潑,若他真的提前預知的話,哪還會發這樣大的脾氣,將長亭公主重傷?
“我雖然不知道暗影閣到底受了誰的好處,聽誰的話來行事,但我相信你良心未泯,否則最開始我與我娘親受息國侯侮辱的時候,你也不會出手幫我,所以我還是要謝謝你。”我如同戲文上那瀟灑如風的俠客一般,豪氣幹雲地拍了拍絡腮胡子那堅實的臂膀。
絡腮胡子表情嚴肅,如同深潭一般漆黑的瞳孔盯著我看。
我尷尬又不是禮貌地幹笑著,看了看我那隻方才拍了他胸膛的手,而後放在背後。
“這,時辰不早了,明兒就要啟程被遣回到蔡國去了,我先回去休息了,你隨意,你隨意。”
我轉身大步地往臥房裏麵跑去。
其實,我有些看不懂絡腮胡子,有時候覺著他為人仗義,好似江湖之中的仁義俠客,可有時,卻覺著他心細如針,較真起來倒像是使小性子的小姑娘。
上元節一結束,我便被息國侯派人,浩浩湯湯地接出了花妖院。由絡腮胡子帶著一隊人馬,在平津城北門接洽,兩隊人馬一同將我送回到蔡國去。這回,無論是我半路逃跑,還是有其他人前來搭救,都有足夠的兵力與之抗衡。我暗自嘲諷,這息國侯還真是心細如針,若他能把這心思用在看清天下的局勢上,便也不會繼續做著他的春秋大夢了。
絡腮胡子告訴我,息國侯下令不允許長亭公主以及娘親出府送我,所以自那天花妖院匆匆一麵,我再也沒見過娘親,甚至連道別的話都未說。
馬車噠噠地出了駛出了平津王城,我坐在馬車裏,雙手緊握,放在腿上,眼淚再也忍不住,奪目而出。
不知道此次裏麵,是否還能再有見麵的機會。
我咬著嘴唇,不敢哭出聲,低聲嗚咽之時,卻見馬車的簾子被從外掀了開來,一隻虎口長滿了老繭的手,遞過來一張墨色的手帕。
我一怔,隨即認出了遞手帕的人是絡腮胡子,在他為我上藥時,我認真地觀察過他的手,所以識得。九州之上,皆以玄色,墨色,紫色,金黃為貴,我想這廝不但在暗影閣的地位高,而且還很有錢。
我接過手帕,道了一聲謝謝,便用這墨色的手帕,清理著臉上的淚痕。
“你且放心,臨行之前,長亭公主特意來尋我,讓我轉告,她一定會遵守承諾,照看好你娘親,以命相保,絕不會再讓她受桃花夫人的欺淩。”絡腮胡子隔著簾子對我說道。
我又對他說了句謝謝。
行至雅安關時,已是第四日的夜裏。因著絡腮胡子曾是雅安將軍扶風的部下,因此當日夜裏都在雅安軍營落了腳。我也如願以償地見到了長亭公主心腹牽掛之人的真麵目了。
許是在我們到來的時候,剛剛操練結束,扶風公子雖一身鎧甲粼粼,卻無莽夫之感,倒有些儒雅溫和在身上。他身材偉岸,眼睛細長而深邃,麵頰消瘦,卻也精神。與息國侯相比,不及息國侯高貴俊朗,甚至從氣場上就失掉了一半。可在他與絡腮胡子閑話家常時,談吐舉止卻讓人感覺的很踏實,很舒服。
他並不知絡腮胡子的真實身份,隻當他這次護送蔡國的合歡夫人回爾雅去,是受了息國侯的重用了。還心思單純地替絡腮胡子感到高興,兩人甚至還烤著柴火,喝起了酒,當做慶祝。
我清楚絡腮胡子是什麽樣的人,所以見他與扶風虛與委蛇,心裏自然覺得無趣,早早地回到營帳裏麵休息了。
入夜時刻,我是被一陣刺鼻的酒氣熏醒的,張開雙眼,看見絡腮胡子坐在我床邊,正目光灼灼地盯著我看。
我不知道他是何時來的,連忙抱緊被子,警覺地坐起身。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齷齪?”他見我醒了,開口問道。
“大半夜不睡覺,卻來我床前看我睡覺,這不是齷齪,是流氓。”我向後躲著他的酒氣,依在了床榻最邊上的木欄處。
“我說的不是這個。”他轉過身子背對著我,不再看我。
我咬著嘴唇,眼睛轉了轉道:“是你對扶風公子隱藏真實身份的事情吧,你騙了他,他卻帶你如真兄弟一般,所以你覺著對不住他。”
絡腮胡子重重地點了點頭:“我頭一次遇到他這樣的人,以真心待人,更是對身邊的朋友掏心掏肺,毫無保留。”
“你知道自己的齷齪,就說明你還有救。”這絡腮胡子還真被我說中了,雖是殺人的劊子手,但至少是良心未泯。
“我倒真希望自己是沒救了。”他垂著頭長歎道。
他背對著我,我自然看不清楚他現在是何表情,隻能從他的語氣中聽出,這話多有無奈之感。
“大胡子,我不知道你的人生在此之前都經曆了什麽,但我覺著憑你這一身的功夫,在哪裏都會有口飯吃,你既覺著違背了初心,為何不選擇離開那個地方呢?”我看著融入月光之中,背影淡淡的絡腮胡子,開口問道。
“因著那個地方,使我在江湖上樹敵太多了,如我離開,沒了暗影閣的庇護,剩下的日子也是刀口舔血,甚至可能隨時被人殺掉。”他仰起頭,看著月光透過帳子散開下來的月華,苦笑著說道。
“可若是不離開,你隻能這樣,背叛著自己的心而活著。”
我居然不知道,看起來這般瀟灑如風似大俠的絡腮胡子,也有這樣多的無可奈何。
翌日一早,扶風公子親自前來相送至息蔡兩國的交界之處,後與絡腮胡子寒暄了片刻,便返回雅安關兵營去了。
越靠近蔡國,越能感受到春日的繁盛,而今出了雅安關就是蔡國的地界了,更是桃蹊柳曲,花紅柳綠。 我坐在馬車裏,欣賞著沿途的春景,興致盎然之時,完全忘記了自己是被押送之人,還哼唱起了小曲兒。
許是老天見不得我興奮異常,走了兩日之後,便開始春雨綿延,一連落了五日的雨,也不見停。
我困座在馬車之中,險些發了黴。
這一連好幾日的陰雨,使路麵泥濘不堪,這也導致車馬的速度放慢了許多。我坐在因路滑泥濘而顛簸不停的馬車上,險些將胃吐了出來。
好不容易趕上一日清晨停了雨,絡腮胡子便讓眾人趁著雨停加快腳步,趕在晌午時候抵達下一處小鎮休整。
可誰知半路又下起了瓢潑大雨,這一隊人行走在山林中,前不著村又後不著店,絡腮胡子隻能下令,先尋個山洞先避一避,再做打算。
這倒是解救了我不再受馬車顛簸的痛苦,百無聊賴地坐在山洞口的大石頭上發著呆,看絡腮胡子指揮著眾人生火取暖,烤幹被雨淋濕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