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欲書花葉寄朝雲
翌日一早,醒過來的君綾,悠哉地抻著懶腰走到小院兒中,見我與小白相擁著睡在藤椅上,便開始毫無形象地嘲笑起我們來。
可能在她看來,有床不睡的人一定腦子有問題。可她卻不知,若能與心愛之人相擁地窩在一起,就算是草堆,也如同在雲上一般逍遙。
用過早膳之後,君綾隨即回到屋子裏換了一身正式的醫侍裝,白衣紅裙,遠遠望去,就像一隻上半部分還沒上色的燈籠。她梳了個雙髻,配著一身的白衣紅裙,看起來很是討喜。我坐在一旁,捂著嘴笑了起來,並打趣著,若是長亭公主見她如此可愛,說不準一個高興身上的病就痊愈了。
君綾眼神帶著鄙夷地望向我,語重心長地說道:“若是我有這個能力,我就待在一個廟裏麵做去病菩薩了,每日光是收香火錢,就能不愁吃喝了。”
為了不辜負君綾特意準備的醫侍裝,小白以最快的速度,用重金買通了息國上公招瑾,由他將我們引薦給了公主府的掌醫侍官。
馬車停在公主府的時候,我震驚於息國的這位長亭公主的受寵程度。應了那句老話,人若與人相比,當真是要被氣死。同樣是兄弟姐妹,這跟蔡侯那廝對自己的弟弟叔懷,根本就不在一條水平線上。
公主府的外部雖然看起來都與其他貴族府邸相似,但府邸裏的建設卻別有洞天。自打進了公主府的大門,這過眼的繁華便讓我眼花繚亂,單從那將近百畝的花園裏,我看到了生長在魯國的玉蘭和結香,看到了蔡國的芙蓉花,看到了陳國的菖蒲和山菊。尤其是在現下這般寒冷的天氣裏,公主府的花園裏還盛放了桃花朵朵。散落的緋色花瓣隨著氤氳的霧氣飄散,置身於此仿佛自己的周身都帶著幾絲仙氣兒。
“慕窈院地下都是引過來的溫泉水,所以這園子裏會比府上其他的地方溫暖很多,長亭公主畏寒又喜愛繁花正茂,所以國君才會特意讓人建造此院兒,以供長亭公主府上如春般溫暖,百花常年齊放,你瞧那些開在冬天裏的花樹,每一棵,每一株都是有人專門照顧。”許是見我的嘴巴張的太大,帶路的管家順便為我解釋了一路。
包括是怎樣引入的溫泉水,還引到公主府上哪些地方。府上哪裏是公主長待的地方,哪裏是公主每日養身泡湯的藥池。
“敢問這慕窈院可是公主的良人,扶家的公子提的字嗎?”我看著麵前一幕幕的奢華,隨後細聲的問道。
管家欣然地點了點頭,可稍微細思的片刻又搖起了頭:“這個院子建成之前,駙馬就去邊關守城了,都說是駙馬的意思,可親手提上去的人卻是國君。”
我欣賞著息侯撰寫的篆文,心想他雖然為人有問題,但是字卻寫得挺漂亮的。
我、小白、君綾被管家帶著,一行人走過了一處高聳的拱廊,這才見到了呆在繡閣之中的長亭公主。
與其說是繡閣,倒不如說是長亭公主的另一個養身之所罷了。初見她時,正坐在繡架前,單手拄著下巴昏昏欲睡的樣子,整個人瞧上去滿滿的疲憊之感,就連手上的繡針也停了下來。
豆綠色的錦緞上,用素白絲線繡著的並蒂蓮,栩栩如生地開在了上邊。我倒開始有些佩服這位長亭公主了,雖然這繡工看起來不如雉兒,可是她深陷病痛之中,繡工卻一絲不苟,著實毅力不淺。
“公主,公主?”老管家輕聲喊道。
長亭公主依舊閉著眼睛睡的安穩,完全沒有半點要醒來的樣子。
“公主,公主。”站在一旁的婢女看到老管家叫的辛苦,也在一旁開始輕聲細語的叫著。
我想著長亭公主長期受病痛的折磨,平時夜不能寐,所以白日裏才會睡的沉,這樣輕聲的叫醒也不是辦法。我想幫助君綾,但卻不想再不必要的事情上浪費時間,早些解決完長亭公主的病,便能早些回到陳國,以便我安心。
我狠狠的咳了幾下,蓋過了管家毫無用處的叫聲,借此來希望吵醒熟睡的長亭公主。
可能這咳嗽的聲響太過突然,致使伏在繡案上的長亭公主,突然從繡案上滑落了下來,並且以一個平複的姿勢躺在了地上。
她臉色慘白,嘴巴緊閉,顯然早已失去知覺多時了。
可我仍然被嚇得一驚,連忙藏進了小白的懷裏。
而後,整個公主府便開始騷亂起來,剛走的掌醫侍官又返了回來,為公主診脈,施針,手寫藥方。君綾上前看了一樣躺在床上依舊緊閉著雙眼的長亭公主,又回頭瞄了一眼掌醫侍官的藥方。便開始低著頭,擺弄著自己的手指,暗自地嘀咕起來。時而皺著眉細思,時而輕拍額頭,仿佛還在猜測著長亭公主到底得的是什麽病。
“可否讓長亭公主寬衣,在下想細看一下公主胸腹。”君綾歪過頭對老管家說道。
“放肆,公主之軀豈能是隨意給你們這些人看的?”老管家的反應還真超出異常的極烈。
我與君綾的感情不再像以前那樣劍拔弩張,她這一路都稱我為“綏綏姐姐”,我自然也不願意看她平白受人欺負。況且醫者為大,君綾本身也是以女醫的身份來這兒的,都一樣的身體,她長亭公主的身上還能多出花兒來?我翻著白眼猜想,難不成長亭公主身上長了什麽不能看的東西?
“老福,帶著掌醫侍官退下吧,讓這個新來的女醫給我瞧病。”躺在床上一直閉著眼睛的長亭公主突然開口說話。
躲在小白懷裏的我又是一驚,連忙從他懷裏探出頭,目不轉睛地看著躺在床上的長亭公主。她這是得了什麽怪病,昏的快,醒的也快,我心裏不禁疑問叢生,這長亭公主的病,莫不是她裝的?
我莫名其妙地撇撇嘴,想她既然都開口讓君綾為她醫治了,來此目的也便達到了。我拉著小白,轉身展顏給君綾一個安慰的笑容,而後便抬起腳與小白一同向外走去。
“那個穿著綠色衣裳的小姑娘留下,本宮身子乏得很,你留下來與那女醫一同服侍我。”長亭公主緩緩地張開雙眼,神色淡然地說道。
我聞聲停下腳步,並且環視屋子一圈,發現整個房間除了我與君綾是兩個姑娘之外,剩下的都是男子。 我低下頭,又看了看今天為故意襯托君綾顏色嬌豔的衣裙,特地選了一件水綠色的齊腰襦裙穿在了身上。
“公主可是在說我?”我覺著莫名其妙,可為了幫助君綾又不忍心抬腳一走了之。
長亭公主沒有說話,我見蓋在她身上的絲絨被子隨著她的呼吸緩緩起伏,因為她身體孱弱,被子隻是微微隆起。
“公主府上有那麽多貼心的侍女,沒有必要非要我這個客人來幫忙吧。”我幹笑著建議道。
“息石就在你們剛剛經過的書閣,拿不拿的到是你們自己的事情。”長亭公主意味深長地望了我一眼,緩緩地又閉上了眼睛,不再說話。
而後,我便被君綾高強度的目光鎖定,雖然很想讓自己假裝看不見,靜靜地低著頭,看著腳尖,拉著小白就此走掉。但是君綾那雙熾熱的眼睛,使我感受到身上燃燒著熊熊希望之火。
我無奈地聳拉著腦袋,長籲了一口氣。罷了罷了,搶了她的執哥哥,還讓她嫁了一個事兒多的顧長安,欠她的都還給她好了。我苦笑著將小白送了出去,並讓他放心君綾。
屋內的侍從也在老管家的帶領下撤了出去,於是整個繡閣就隻剩下我和君綾兩個人,一紅一綠,看起來很是般配。
“你脫還是我脫?”君綾小心翼翼地咽了咽口水問道。
“我要是跟你說我不想脫,你會讓我站在一邊什麽都不做嗎?”我白了她一眼反問道。
君綾堅定的搖了搖頭。
我長歎一口氣,輕手輕腳地走到長亭公主身前去,跪坐在床邊抬起手掀開質地柔軟且輕而保暖的被子。 不知道為何,看著被子下長亭公主瘦弱的身體,我心裏有些不舒服。不是說息國侯很寵她嗎,就算是大病纏身,也不至於瘦弱露骨啊。我動作盡量放輕,生怕驚擾到她,緩緩地解開長亭公主腰間的玉鉤,隨後寬大的袍子緩緩敞開,露出內層的寢衣。
“公主,在下的手有些冷,希望你不要介意,我現在要解開你寢衣的帶子了。”出於禮貌,我開口征求她的意願。
她依舊沒有說話,隻是嘴角有些顫抖,身體也在不停地戰栗著。我以為是屋子太冷了,特意吩咐君綾把銀絲碳盆拿的近一些。當解開長亭公主紅色的肚兜時,我被麵前的景象震驚了。
她上身從胸口一直到小腹,長著大片大片的紅斑,就好像是朱砂暈開在紙上一般,紅的觸目驚心。紅斑大小約有半指長寬,隨著肌膚的紋理滲透,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棲息在她白皙的皮膚上,我後腦的頭皮上傳來陣陣酥麻,不敢再下手觸碰她身上的任何一處。
君綾見此便走近了去瞧長亭公主身上的紅斑,我識趣地往後挪了挪,見她拿出袖袋裏的銀針,穿透了幾處紅斑所在的中心處,隨後她拔出銀針,又從懷裏拿出一個碧玉的小瓷瓶,將瓶中的藥粉輕輕地點在她方才刺穿的那幾處細小的針眼兒上。過了一會兒,那幾個被君綾點過的紅斑逐漸變成了褐色,而後又變成了黑色。
“這毒的性質好霸道。”我聽到君綾這樣說道。
“毒?”我不禁反問。這長亭公主身上的紅斑難道不是天生的,而是人為的?可她自小便生活在息國,又有息國國君寵著,誰敢給她下毒呢?
“對,是毒,而且下毒之人的心思十分狠毒,既不讓她至死,又讓她以此痛苦的活著,半死半活,懨懨而生,包括昏厥,貧血,瘦瘠,惡心,還有這半身的紅斑駭人,這些所有,擊垮著她的自尊,折磨著她的餘生,輕者動搖精神支撐,惶惶不可終日,重者皆忘這世上的所有,日日而抑鬱向死。”君綾雖然在我耳邊細聲地說著,可卻還是被長亭公主聽到了。我看見她眼皮之下不停滾動的眼珠,心裏對她萌生出莫名的憐惜之感。
究竟這下毒之人有多恨她,才會如此折磨她。
“她這一身的紅斑,就算是駙馬在她身邊,兩人也不會有夫妻之實吧。”君綾輕歎,想必她對於長亭公主的遭遇也十分惋惜。
看長亭公主早已有梅之年,駙馬戍守邊關已有七年,這七年她帶病在身,貼心之人又不再身邊,一定很難熬吧。
“這毒可否有解?”我問道。
“有是有,世間萬物都是對立的,有毒藥就會有解藥,這也是記錄在君家藥典裏最重要的一句話,不過我需要找到這毒藥的源頭,才能配出解藥來。”君綾俯下身子,細心地將長亭公主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又穿戴整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