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一朵結香魂白雪
“夫人是不要雉兒了嗎?”我跟小雨才抬起腳要離開,便聽她的聲音從身後傳了過來。
我依舊背對著她沒有說話。
“放肆,雉兒你別忘了是夫人給你的命,要,還是不要,由得你來質問夫人嗎?”小雨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明明剛才還不舍,這會兒倒裝起了壞人。
“奴婢自知愚笨,因不相幹的人險些害了夫人的命,夫人原諒雉兒這一次,要打要罰都行,就是不要將雉兒趕離夫人身邊。”我聽到她在不停的磕著頭,連說話也帶著哭腔。
“雉兒,你知道結香花嗎?”我轉過身看著她笑著說道。
雉兒搖了搖頭抽泣道“奴婢未曾聽說。”
“這種花隻有魯國才有,而且隻盛開在雪地中,曾經聽說燕國國君很喜歡這種花,求了過來精心培植,卻一朵都長不出來。”
“燕國四季如春,又終年不見白雪,能開出結香花才怪。”
“人與花其實一樣,生活在不適應的環境中,最終隻能死路一條。”
“我現在將你向生的路上引,從此你不再是奴隸,你自己一定能過的好起來。”
習慣被束縛住的人,突然鬆開捆綁她的繩子,她自會覺得不適應。這就是為何各個諸侯國中,對奴隸的刑罰如此苛刻,如此不仁,仍會有大批的奴隸不反抗,不逃脫,並且還忠心維護用刀砍傷他們的人,更會厭惡將綁在他們身上的繩子鬆開的人。
我不在乎雉兒怎樣想,無論她恨我還是謝我,這輩子都不想與她再有瓜葛。
天還未黑,我與小雨在回宮之前趁著這次難得出宮的機會,體驗了蔡國都城內繁華的夜市,還順便吃了一些地道的小吃。這蔡國雖然富庶,卻沒讓蔡侯用對了地方,大肆建造宮殿,封賞宗親貴族,卻不尚賢,宗親們驕奢淫逸,縱情歌舞聲色,若是用這富庶供養軍馬,招納賢士,興辦私學,也不至於被楚國盯著不放。
其實敵國侵犯,最先投降的就是這些宗親貴族了,享受久了優待,終究怕死怕得厲害,誰給點好處就跟著走了。薑國就是個血淋淋的例子,楚國就是先派了人散播謠言,說薑末公將尊尚左法家的思想,舉國變法,損害宗族的利益,並同時派出使者,遊說各位薑國宗親,不讓其支持薑末公正麵迎戰楚國軍,並給予眾多金銀珠寶,香料美人。
待楚國將薑國覆滅之後,這些宗親們,有名節的便自我了結,不與苟活。舍棄名節的便淪為楚國貴族的奴隸,或楚王宮裏的奴隸。
我想楚王的野心不可能隻有眼前的薑、蔡兩國罷了,他想要的是所有的諸侯臣服於他,稱霸九州。先盯上了蔡國,不過是因為蔡國的富庶而已,楚國本是米糧之國,自己的實力不在話下,能奪得蔡國不過更為錦上添花,桑絲織錦繡工,礦山豐富,更何況蔡國四季溫暖,且山明水秀,水豐魚肥,這塊肥肉,楚王早已垂涎許久了吧。
回了合歡殿後,我的頭便開始昏昏沉沉,一想到第二天還要跟著敬房管事姑姑練合和舞,我整個人仿佛都要陷到冰窖一般。渾身酸痛不說,尤其是小腹那裏,簡直就像是被塞進了個石頭一樣。我總覺得這感覺好像從誰的嘴裏聽說過,卻也難受的想不起來具體是什麽。
最終在第二日的早上,小雨來叫我起床練舞時,便看見床上紅的一片汪洋。
我的葵水初潮將我從練舞的水深火熱之中拯救了出來。享受著各種宮廷補品,看著敬房管事姑姑想折磨我卻落空的表情,由衷的慨歎了一次,做女人真好。
年關愈來愈近,自是蔡國的傳統,萬全是不能摒棄的。隻是急速練成的合和舞確實醜了一點,連敬房的管事姑姑也慨歎,教了這麽多入宮的貴女們跳合和舞,從沒見過跳成我這樣,醜的一發而不可收拾。
沮喪如我,但總算是天終無絕人之路,在小雨陪我練舞之時,見她也隨之而舞的樣子,著實嫻熟動人,我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想讓小雨代替我在除夕之夜為蔡侯跳合和舞。反正跳舞的時候是帶著銀質麵具的,沒人會看得出來,況且我跟小雨的身形又差不太多,到時候就乖乖的在偏殿等著小雨回來,確保沒人知道是她替我跳舞就萬無一失了。
起初小雨極力反對我的想法,認為作為一個名正言順的蔡侯側夫人,就要好好的遵守蔡國的風俗習慣,不管合和舞跳的有多醜,跳過了才能算成為真正的蔡國人,並且借吉祥的寓意,與蔡侯和和美美。
我表示,我這輩子都不可能成為蔡國人,並且極力表示不會跟蔡侯和和美美。終而在我的威逼利誘之下,小雨勉強答應了我的建議,但是要我在她跳舞的時候一定處於一旁。我想了一下,屆時會有樂坊的人在一邊彈奏,我敲得一手好銀鑼,可以帶著麵具隱藏在裏麵。
於是,這件事情就這樣愉快的決定下來了。
在之後的日子裏,我除了敬房姑姑在的時候,隨便來回扭動地應付一下,其他時間都是小雨在刻苦地練著舞,我在一邊偷懶的睡覺,畫畫,吃蜜餞。遙想好日子就這麽過下去也不錯,隻是偶爾想一下,小白那廝怎麽不來見我了,他用假和尚的名義在蔡侯麵前混的風生水起,若是他來見我,我還可以跟他聊一聊關於怎樣將蔡國快速葬送與楚王的手下的方法。
臨近除夕之日,我收到了在宮外雉兒送來的兩套刺繡重衣。一翠一白,翠色重衣的袖口與交領上秀了大片金色的祥雲紋,精致優雅,白色的衣袂上秀了諸多的合歡花,下身繡了百蝶,遠遠望去就好像手握合歡,身舞蝶影中。聽小雨說到雉兒在希繡莊果不其然地受到了女師傅的重用,曾經被幾次紅眼她的人陷害,但是總算能在關鍵的時候為自己證明清白,並且護住自己不受侵害,想必她經曆的多了,終能明白我當時的用心良苦,否則她也不會親手為我繡製這樣漂亮的衣裙,以作謝禮。
當周圍的一切都很順利的時候,生活便總會給你幾道坎讓你跨越,或許你跨過了,或許你沒跨過。或許根本不給你時間反應。我看著放在桌子上帶血的指甲,心裏還是異常的窩火。若是除夕當日,我不讓小雨替我跳合和舞的話,躺在床上受噬心之痛的應該是我。
除夕那日,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雖然管事姑姑不知道我跟小雨的偷龍轉鳳,但畢竟也慨歎我的舞技不知何時練得這樣好,連蔡侯跟護國將軍叔薑也為之稱讚。我上一刻還敲著銀鑼為小雨雀躍,下一刻小雨便倒地抽搐了起來。
我立即摘下麵具衝了過去,發現她手臂上有三針暗紅的針眼。我沒工夫搭理蔡侯以及眾人疑惑的眼神,隨著熟悉味道的方向,便看見隱藏在宮人中的那抹倩影。這味道我到死都不會忘記,就是這個味道讓我昏死過去,連骨碌的最後一麵都沒見到,而後被稀裏糊塗的送來了蔡國。
小白的表妹是嗎?上次聽到小白說她是姑姑的心間肉,我仿佛能猜到君婀,小白還有君綾三人之間的關係。想到她上次害我之後就不見了蹤影,這次又來我背後出黑手,我怎會輕易的放過她。
我大叫叔薑,指著她的方向喊道,有人刺殺蔡侯,快將其拿下。
叔薑是個忠心護主且又沒蔡侯那般腹黑之人,聽我高喝,便抽刀向那人揮去。
早聞蝴蝶穀之人精通奇門遁甲,製毒用毒,卻未想到一個小丫頭的功夫也是一流。昔日見小白的輕功倒是不錯,想必那蝴蝶穀定是為了下毒之後逃得快,才注重輕功的修煉。我大叫叔薑注意那人手中的暗器,並且抓住殿中的簾子一扯,朝她撲去。她雖身形靈巧,卻也是在勉強的躲避著叔薑的招式,見我帶著簾子朝她劈頭蓋臉地撲過去,頓時招架不住隨我一起倒在地上。她抬起手欲衝我麵門劈去,我借勢側過臉恨恨地咬住她的胳膊。她大叫,吃痛後本能甩了我一巴掌。霎時我嘴裏湧上一股鹹腥味兒,卻仍舊不肯放手,與她撕扯於簾下,已然分不清你我。立於一旁的叔薑怕誤傷我,也不知如何下手。
猛然她將我推開,踩了我肩膀一下,想借力使輕功逃走。我不顧疼痛,雙手死死扣住她腳踝,她見我如此,便連著抬腿快速蹬了我幾下,我依舊是咬死牙不放。最終,她用盡了力氣,落於地上被叔薑用刀背敲暈了過去。
我咳了幾口血,胸腔處火辣辣的疼著。踉蹌的爬過去抱起小雨,仔細檢查著她手臂上的傷。又是銀針施毒,與我上次一樣。隻不過這次小雨似乎沒什麽反應,抽搐了幾下便安靜的睡過去了。蔡侯在我的請求下召來了醫官,將小雨安放於合歡殿之後,便為她診治。可是醫官卻沒說小雨有中毒跡象,我心裏卻總覺得不對,這姑娘冒死來殺我,一定不會隻是睡過去了那樣簡單。
蔡侯簡單的問了我幾句話,無非是為何小雨代替我調合和舞,我跟想要刺殺我的那姑娘有什麽冤仇。我向他解釋與小雨代我跳舞,隻不過是自覺舞姿太差不敢見人,丟了他的顏麵才出此下策,至於那個對我下狠手的姑娘,隻不過是在陳國時候,姑娘一直中意著一位仰慕我許久的少年,少年不喜她,並在我出嫁時自縊,所以她才跟到蔡國下此狠手。
說謊話時,重點靠演技,就像在眾國之間遊說的謀士一樣,黑的可以說成白的,好的可以說成不好的,這事件本來就萬物皆矛盾,關鍵是看用怎樣的表情去表達。從蔡候的表情來看,他是信了我的說詞,並且還將下毒的姑娘關進了刑室交於我來處理。
按慣例,蔡侯與楚姬守歲,我應服侍身邊,但小雨因為深受重傷,還不知會有怎樣的變數。蔡侯見我也受了輕傷,便不要我前去長陽宮侍候。
子夜之時,躺在床上的小雨突然張開眼睛,我靠在床邊見她突然醒來也嚇了一跳,才想問她身體是否有不妥,便見她麵目猙獰,雙手死死地捂著胸口弓起身子,嘴裏傳出我從未有聽過的慘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