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故人相見
下午時分,他為我吹曲,我亦會拿起他送我的簫附和,這一次我不再像當年那般笨拙,與他配合的天衣無縫。
他或會帶著我在山間遊曆,看怪石瀑布,飲清泉甘露。這樣的日子,恐怕當年我若不死……我想了想還是算了吧,我若不死,他便會死。
第二日我走出房間,卻意外間發現銷誓窗前一盆白花謝了,就在我眼前從極盛瞬間枯萎,我驚訝地走過去,卻發現那盆白花竟然隻是一株,上麵至少也有二十片花辮,究竟是什麽花呢?似乎在哪裏聽過,可又無從想起。見銷誓出來,我問他,“這盆花叫什麽名字,怎麽突然間就敗了?”
他走過來看了一眼枯萎如泥的花,片刻的失神後說道,“這是我無意間在山中發現的,一時覺得好奇便帶了回來,沒想到今日竟然謝了,或許是我照顧不周吧。”
“或許是你照顧得太好,它才能多活這幾日,你若是喜歡,我隨你去山中再尋一株如何?”我問他,難得有一樣東西能讓他喜歡,我可以為他做到。
“還是下次吧,”他開口拒絕了我,“虞公子近日可會路過前佯郡,可否代銷誓去看看悅悅?前兩日關悠送來消息說她身體不適,我也未能去看她,心裏不免擔憂。”
他竟然會有悅悅的消息,怎麽沒有告訴過我?對了,他不知道我的身份,我當即就待不住了,便說道,“確實打擾了公子數日,多有冒犯。在下今日便會離去,定會代公子去看望故人。”
他略露驚訝,“虞公子多慮,銷誓並未有趕人之意。”
我笑了,他若不喜歡一個人確實不會趕人,恐怕我連這個屋都進不來。我說道,“在下並無此意,隻是出來已有時日,家人恐會擔憂。”
他這才說道,“那銷誓便不留公子了,日後公子得閑,可否再來看望銷誓?”
我點頭應道,“好,待我事情辦完,一定會來陪七羽公子尋花。”
他從袖中抽出玉簫遞給我,“公子日後若是見到一個叫曲悅的人,請代銷誓將此簫轉給她。”
可是曲悅已經死了,難道他知道那個人是神仙,而不知道那個人是我?不管怎麽說,這是他最後的期盼,我接過玉簫應了下來。
在我轉身離去時,他突然在身後說道,“虞公子,銷誓此生從未後悔過兩件事,第一件,第一次見到曲赭汐,我選擇救他時沒有任何遲疑。第二件,在我懷疑小悅身份時,沒有將她從我身邊推開。”
我愣了片刻,不知道他突然說出這句話是何意,或許隻是想發泄一下心裏的感情,或許隻是想找個人訴說,又或許希望我能幫她轉達給“我”聽。我朝他點頭,“等我回來。”
我對人間的路並不熟悉,多方打聽才找到前佯郡,我記得伍清喻就是嫁到這個地方來的,可能她知道悅悅的下落,我便去找尋商家。
前方街道上眾人圍聚在一起在看著什麽,我向來也不是湊熱鬧的人,但是想想若是和悅悅有關係豈不是被我錯過了,所以我在外麵看了看。
有一個告示,上麵寫的是重金尋醫,竟然是商家貼的。我便走過去將告示揭了。
邊上的一個家丁從上到下打量了我幾眼,估計是嫌我年輕不夠格,我現在不可能在眾目睽睽下變成德高望重之輩,隻好將告示瀟灑地向他麵前一橫,故作高深地問了句,“誰要治病?”
他這才被我的氣魄壓住,怕是一個不小心我會跑掉一般,趕緊拱手說道,“公子請隨小的走。”
他將我帶到商家,路上也沒說要給誰看病,為了擺出高深的姿態,我也沒有多問,我終歸不可能怕一個凡人。
我在客廳看到一個男子,四十左右,我一眼便認出了他——商睦。
家丁隻是引薦道,“老爺,今日這位公子揭了告示。”
商睦看了我一眼,示意他退下,便上茶請我坐下。
高人一般不會主動開口,我便端起茶品了品,雖然不懂茶道,但這茶絕對沒有銷誓煮的好。
他眉頭緊皺,歎息一聲,說道,“公子可有把握治好我夫人?”
我連人都沒有看一眼怎麽回答他,但也謙虛地說道,“雖說我不能完全肯定,但也有九成的把握。”
“嗯,公子請回吧,”他突然開口趕人。
原來剛剛是在試探我呢,以為我是招搖撞騙之人嗎?我輕笑,“夫人的名諱可是伍清喻?我與夫人有些淵源,恐怕夫人願意見到我。”
他這才眯眼仔細打量起我來,隨後還是平靜地說道,“不知公子與內子有和關係?”
我看著他,說道,“多年前的熟人,夫人見到我自然會認識。”
他思慮片刻,還是歎息一聲,吩咐了一個侍衛帶我去見伍清喻。這侍衛的身手不錯,看來他對我還有防範,我並不點破,隻是隨那侍衛而去。
七拐八拐後來到一個清幽別致的庭院內,庭院雖別致,可其中缺少生氣。
那侍衛頓了頓身影,突然劍拔出鞘,一道明晃的光芒晃入我的眼中。在他動的瞬間,我已經開始向後退去。
我果真沒有看錯,此人身手在凡人中絕對算頂極。他見我身子一動,就洞察了我的目的,轉而從身側向我攻擊,這是怕我從側邊溜開,但是我根本犯不上花費這麽多心思對付他。
他見我隻是向後退,並沒有多餘的動作,提著劍也不拐彎抹角,徑直向我身上招呼。
這樣的身手讓我想起了一個人,所以我不會傷他,隻是一味躲閃,他快我便快,他慢我也慢。
但我完全忘記了我這種行為對於一個武林高手來說絕對是侮辱,他果真動了怒,眼睛赤紅,身上更好,出手亦是招招致命。
我不再與他糾纏,身影閃過,來到了台階上。他愣了片刻才發現我已經離他有十多步距離。這樣懸殊的能力,就算是個傻子也能看出來,但他仍舊不顧一切地想要與我拚命。此人求勝之心太甚,我如此羞辱了他, 除非我死,否則他定不會善罷甘休。
最後我被逼得無法,將他身形定住,勸慰道:“你在人間也算是數一數二的高手,為了我拚上自己的性命實在不值。你去告訴商睦,我如果想要誰的命,他就算拚上全府人的性命也是枉然。”
他用勁掙紮了一番,發現自己動不了,便斜著眼睛盯著我,“你對我做了什麽?”
“普通的藥而已,一炷香後你就能自由行動。”
“為何不殺了我?”
“我殺你做什麽?你與我並無仇怨。而且與大夫為敵,並不明智。”
聽了我的話,他的戾氣逐漸消去。我轉身去找伍清喻。
“你是七羽公子?”他在身後追問了一句。
銷誓現在怎麽著也三四十了,我就這麽顯老?著實是因為銷誓不能以常人眼光相待,“如果同世為人,怕是無人能比得上他。”
我快速將這個商家都尋了一遍,才找到伍清喻的房間。
我走進去,看到臥榻上躺著一個人,形容憔悴,見我進來,隻是微微睜開雙眼看了我一眼便又合上,眼中茫然無神,透露出一分絕望,這哪裏還是當年那個傲慢的伍清喻。
“你是誰?”丫鬟上前擋住我的視線。
“大夫”,我說。
“這位大夫可是看出我的病因?”伍清喻緩緩開口,聲音中全是疲倦。
我走過去,坐在她身邊,說道,“未能看出。”我說這話時,她旁邊候著的侍女都奇怪地多打量我一眼,我也並不在意,繼續說道,“無論夫人是何病,在下都能醫治。”
她這才睜開眼睛,依舊沒有神采,隻對著兩個侍女吩咐一聲,“你們先下去。”
“夫人?”侍女不明白她這話是為何,又看了我一眼,不願離去。
“下去,”伍清喻的聲音雖然低弱,但不容人反抗。
兩個侍女這才低著頭從我麵前走過。
“若是一心求死之人,公子也能救嗎?”她說道。
看來這句話是不願傳入商睦的耳中。她究竟經曆了什麽,怎麽會變成如今這樣消沉的模樣呢?我說道,“夫人可有何心結,在下願為夫人解憂。”
她聽到這話,眼神移到我身上,卻突然被我手中的簫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我竟然連一支簫都不如了嗎?可剛剛那兩個侍女卻是一直在偷著看我。她驚訝地問道,“這支簫你從何處得來?”
原來她看中的不是簫,而是簫的來曆,看來是見過銷誓拿著這支簫了,我說道,“七羽公子所贈。”
她打量了我良久,才說道,“不可能,此簫是大哥鍾愛之人留給他的最後一件物品,他從來都是簫不離身,怎麽可能會贈予公子。”
我歎了一口氣,“是啊,他托我轉給一個叫曲悅的姑娘,可她已經死了,我也隻好當做是他贈予我的。”
“既然不能做到,公子又為何要答應呢?”她這是要為銷誓鳴不平嗎?果然她心裏還是有在意之人的。
我笑道,“給他一個希望,總好過讓他在無止盡的絕望中等待要好。”
“罷了,大哥這樣做自是有他的用意。公子前來並不隻是為我治病的吧?”
我點了點頭,“受七羽之托,來找尋一位叫曲悅悅的人。”
她突然露出一抹苦笑,“果然,大哥還是隻對她的事上心。”
聽了她的話,我大約已經猜到她這病是心病,難道隻因銷誓的不理睬造成的嗎?當年銷誓待她也是這般態度,為何她如今這般想不開呢?我勸道,“夫人應多想些開心的才是。”
“開心的,”她低沉地喃喃了一句,讓人無端的心口發疼,“公子你知道嗎,我雖然享盡一世榮華,可卻未曾有過片刻的開心。我從出生便錦衣玉食,周圍的人無不是盡心盡力討我歡心,可我這一生卻從未得到過他人的半分真心。我這一生最羨慕的隻有一個人,她可以什麽都沒有,卻還是能得到天下間最完美的兩個男子的真心相付。”
得到了嗎?不過是一個謊言而已啊,我笑道,“真心麽?到最後不還是死在了那個人手中,有什麽好羨慕的?”我不願再回憶起當年那段不堪的往事,便拂開心頭所有的不快,說道,“甜苦都是別人的,我們不該看著別人的歡愉來感歎自己的悲哀。夫人的病是心病,隻要看開些,在下還是可以盡力為夫人治好的。”
“不用了,”她看著我說道,“公子不是要找悅悅,她在青陽城,公子去找她就是。”
悅悅?她怎麽如此稱呼悅悅?當年她對我可從未有過半分客氣,即便這麽多年過去了,她放下了當年對我的偏見,也不至於與悅悅如此交好,我問她,“不知曲姑娘和夫人是和關係?”
“關係嗎?”她歎了一口氣,“在她心裏大概是恨我的。我還活著隻因有一個心願還未了,公子可否幫幫我這個即將入土之人。”
“夫人盡管說就是,在下定盡力而為。”
“公子為我帶一句話給商霽,就說他娘親很想念他。”
她有一個孩子?難道也在青陽城?這是巧合還是說他隻是想把我騙到青陽去幫他帶話,而悅悅其實並不在那。算了,去看看也無妨,反正我來回不過瞬間而已,我點頭說道,“好,倘若在下見到此人,定為夫人帶話。”
“有勞了。”
“夫人保重身體,我很快就回來。”
我離去時被她叫住,她猛咳了一陣說道,“你告訴悅悅,這一切都是我的報應,我不會恨她。”
我帶著滿腔的疑惑及喜悅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