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減人提效
礦上精簡人員的風聲越來越緊,從上到下接連不斷地開著各種會議,做著各種減人提效的宣傳。幹部和一些工人心裏沒有底,都慌慌地,生怕被精簡下崗。
李剛這一段時間也感覺到了恐慌,他比以前收斂多了,幹活積極不說,每天來得還很早。他想,如果自己被減下來怎麽辦?到時候這一家人可怎麽生活?再說了,武裝部王部長壓根就瞧不上我,他巴不得我下崗呢,據說武裝部要和辦公室合並,到時候自己一定是被精減的首選。
下午,機關小禮堂又在開精簡機構、精簡人員全體幹部會,整個小禮堂座無虛席、鴉雀無聲。大家都豎直了耳朵仔細地聽胡書記講話,胡書記說:“我礦經過多年的開采,已到了資源臨近枯竭的邊緣,資源枯竭是什麽意思?那就是井下沒煤了,沒煤了,我們吃什麽?我們是煤礦,轉產又不可能,這沒煤又不能轉產,那我們怎麽提效?沒辦法,隻好減人!”
講到這裏,會場中出現了嗡嗡地說話聲,胡書記用眼掃視一下大家,又繼續講:“現在我們礦機關龐大,人員眾多,特別是機關人浮於事。要減人,就要給機關消腫,機關要給基層起帶頭作用。我們要合並機構,黨群部門要合,行政部門也要合,怎麽合?有關職能部門正在拿意見。今天我們開會,就是要跟同誌們下個毛毛雨,讓大家清楚,要自己盡快找出路。”
會場中又出現了嗡嗡地說話聲,胡書記皺了一下眉頭,又說:“從全國的形勢來講,也是不容樂觀,南方的國營企業很早就開始破產了,職工下崗都已十多年了,可以說比我們起步早,所以南方的經濟發展的就快!再說東北老工業區,也比我們早很多年,職工下崗自謀職業也是很早就開始了。現在我們的企業還是個小社會,企業辦學校、辦醫院,這怎麽能行?這些都應該和企業分離,企業再也背不起包袱了!企業資源少,也就是說粥少僧多,礦上再也養不了更多的人了。所以,我們機關要精簡合並、要減人;基層也要精簡合並,要減員,大家要有個思想準備。過去講,隻是做宣傳動員,現在講就是要動真的了,別到時候把你減了,沒飯碗了,你哭鼻子可就晚了!”
胡書記口若懸河地講著,他越講越帶勁,幹部們開始是豎直了耳朵聽,後來是小聲地議論,再後來就是大聲地嚷嚷了。整個小禮堂說話聲、議論聲、甚至罵娘的聲音都出來了。有的說:“下崗,我看他們叫我們怎麽下,要下崗都得下,不能我們一般幹部下,他們科長當官的不下!”
有的說,“扯淡,都是嚇唬人,誰怕誰啊?我們是國家的企業,大家一律平等,到時候領導不下崗,我們就不下崗,看他們能怎麽辦!”還有的幹部已經罵起娘來,減人提效,說得他娘的好聽,把我們減下來他們當官的可上班,沒他娘的門,老子就不下崗,看他能把老子的蛋啃了!”
小禮堂裏嗡嗡嗡、喳喳喳的,光看到主席台上胡書記的嘴在動,根本聽不清胡書記在台上烏拉的是什麽!機關保衛科孫科長看到這情況,趕緊維持會議秩序:“大家都安靜!都安靜!”
胡書記看小禮堂群情激昂,像炸了窩一樣,知道再講也不會有什麽好的結果,就趕緊說:“散會!”結束了講話。
李剛回到辦公室,拿起一支煙叼在嘴上,用打火機“啪”地一聲打著,狠狠地吸了一口,自言自語地說:“下崗,龜孫吧!嚇唬誰?煤礦是國家的,要下崗全他媽的下,不能有下,有不下!”他翹著二郎腿,嘶嘶地抽著煙,一隻腿在另一隻腿上晃著。
礦上在開精簡機構、減人提效會的是候,基層單位凡不夠等退年齡的職工,已開始成建製地向外礦疏散了,礦上也由原來的十個生產單位,合並成了掘進、回采、機運、通風四個單位;機關個別有門路的幹部也各顯其能,悄默聲地調到其它礦去任職了。
由於出煤少,工資開的少,每個人隻能開百分之五十的工資,企業在步履維艱地維持著職工最低的生活水平。由於人員輸出,單位合並,很多單位的房子都閑了下來,有的單位甚至連個留守看門的人員都沒有,原來讓人看著十分羨慕的煤礦,現在看上去一片蕭條。
企業不景氣,但日子還得過,到了精簡機構、減人提效的第二年,企業連百分之五十的工資也開不出了,胡書記著急地說:“必須大刀闊斧地改革了,不這樣的話,企業這條船就徹底擱淺了。”
在胡書記的大力改革下,首先在機關進行了合並和減人,把組宣辦紀工會團委武裝部七個單位合並成兩個大科室,即工會原來的幾大部室合並成一個科室,組宣辦紀團委武裝合並成一個科室,取名工會和黨群工作部,工會定員五人,黨群工作部定員七人,行政科室也進行了相應的合並和定員定編。
機構和人員定編文件下來了,要求各科室自己減人,不管你減還是不減,反正礦上就給你部門定員工資,你不減人礦上也不勉強,你們就少開工資。如工會原有十二個人,定員五人,你自己不減人,你就十二個人開五個人的工資;黨群工作部也一樣,原在冊十五人,就給你六個人的定員工資。有能力,自願下崗的,可以停薪留職。
這樣,除極少數在職幹部停薪留職自謀職業外,大家寧願少開工資,也都死守在崗位上,有時隻能開到百分之二十的工資,一個月辛辛苦苦幹下來,最多開上三百來塊錢。
機關是這樣,大家要少掙都少掙,寧可苦熬時間,寧可少掙錢,反正不下崗。基層卻不一樣,基層單位可不管那一套,直接減工人。為了盡量把減人做得公平、公正,不管工作好壞,技術高低,一律抓鬮,看誰的運氣好,抓住在崗就繼續上班,抓住下崗就拍屁股走人。很多工人在抓到下崗後,含著眼淚,戀戀不舍地離開了單位。
李剛和夢雪沒有自謀職業,李剛合並到了黨群工作部,十六個人分七個人的工資;夢雪在工會,十二個人分五個人的工資,大家要死一塊死,要活一塊活,每月拿著三百來塊錢的工資艱難度日。
老明子在黨群工作部,自然工資開得也不多,風雲在機電科的抓鬮中,手氣不好,抓了個下崗,一路哭著往家走,哭一會兒,在路上蹲一會兒,再回頭看看自己工作了多年的工廠。
這些天老明子很困惑,他和媳婦風雲去年剛生了一個男孩,現在才幾個月大,風雲的奶水又不好,全指著喝牛奶,再加上還有個老娘,全家四口人就吃他一個人的幾百塊錢工資,生活過得十分艱辛。
李剛這些日子也不喝酒了,煙也降到了隻能抽兩塊多一包的煙,而且還得把著抽,劣質的煙草味每天嗆得他咳個不停。夢雪看著李剛咳咳咳地咳嗽著,著急地說:“哎呀,你抽命啊?家裏都揭不開鍋了,你還死命地抽,抽!”
李剛隻好把煙頭滅掉,笑笑說:“大家都這樣,又不是光咱家。”
夢雪白李剛一眼,發愁地說:“這日子,光大人吃賴點兒也就算了,關鍵還有樂樂,正長身體的時候,嗨!”
李剛看看夢雪,也覺得很無奈。
老明子開得少,風雲又下了崗,可老明子的活並不少,那個胡書記還是叫老明子給他寫論文,不但寫論文,他又對個人傳記發生了興趣,又要讓老明子給他編個人傳記,弄得老明子別看掙錢不多,每天還忙得不可開交。
單位合並了,人員精簡了,礦上的人少了,胡書記卻清閑了,他給老明子布置完活兒後,就和王部長去打兵乓球,一打就是一天。這些天他的球藝有了明顯地提高,他能把球扔到兩米多高,在球落下的一瞬間,一咬牙,一跺腳,右手一旋轉,把球狠狠地發過去,連王部長都很難接住。
王部長剛撅著屁股撿球回來,胡書記哈哈笑著又發過來一個球,王部長瞪著眼趕緊去接,球又沒接住,骨碌碌蹦蹦噠噠地跑到了門後邊的一堆拖布裏,王部長就小碎步趕緊去追那球,邊追邊說:“這球發得好,好,好球哪!”
胡書記就說:“王部長啊,我的球技怎麽樣?你都接不住了啊!不是吹,我敢說,剛才我發的那個球,就連世界冠軍鄧亞萍也難說能接住!”
王部長撅著屁股在門後邊的拖布裏找了半天,拿出球說:“嗯,可不,可不,這球發的,嘿,怪哩!好怪哩!”
胡書記幽默地說:“我打球打得好,這都得益於改革,得益於減人提效。現在全礦人減得還不足三百人,我是閑的沒事幹啊!我是勁兒沒處使啊!”
王部長說:“那是,那是,像你這樣的領導,在這個不足三百人的破產單位,窩屈啊!屈才啊!你的領導藝術得不到展現啊!這是對革命事業的巨大浪費啊!”
胡書記哈哈哈地笑著說:“哪裏,哪裏,從本質上說,這也是改革的需要嗎!”
有時王部長也知道,自己誇胡書記是違心的,是言過其實的,自己在黨群工作部工資開得太少了,每月隻能開區區的三百多塊錢,他現在可以說有很長時間不怎麽吃肉了,他的肚子裏寡淡的很,他的肚子開始癟了,早就沒有油水了。
他看著油光滿麵的胡書記,心裏說,真是個害人精、害人精啊!你們礦級領導,一分錢也不少開,有時還偷偷地發獎金,偷偷地發生活用品,吃得紅光滿麵的,肥得每天隻好用打乒乓球來消耗身體裏的脂肪。
有時,王部長撿球實在跑不動了,隻感覺渾身冒虛汗,隻感覺頭暈眼花,他的嗓子眼像著了火似的,幹幹地,每次都得伸長脖子才能吞咽下吐沫,但還得裝出一副笑臉來陪胡書記打球;有時,他覺得他的腳好沉,沉得跟灌了鉛似的;有時又覺得那兵乓球很重,那球也好像跟灌了鉛似的,他簡直都拿不動!
他在心裏說,“求求你我的好書記,你就饒了我吧?別打了,我好賴也一把歲數了,你以為我願意跟你打球啊?我實在是沒辦法啊!我怕失去了武裝部長這個職務啊!我還要養家啊!可現在,我連跟你打兵乓球都力不從心了,我不行了啊!真的不行了啊……”